第10章

這聲音!

李昭儀猛然一驚,急忙回過頭,果然見到千秋亭外的花叢中,站着一個笑吟吟的女子,宛若花樹堆雪,又如新月清暈,只是站在那裏,就襯得禦花園裏千嬌百媚的花生生失了顏色。

李昭儀轉過頭,其餘三人自然也轉過了頭了,齊齊朝涼亭外的女子跪下。

“貴妃娘娘。”

沐貴妃今日穿着月白色蝶紋長裙,外搭着珍珠白的天蠶冰絲披帛,真真如幻境仙子一般,飄然走到涼亭前,懶洋洋地掃了涼亭中的四人一眼。

站在沐貴妃身邊的太監厲聲道:“還不滾出來。”

李昭儀由宮女扶着起身,領着三人出了涼亭,低頭站在一旁。

沐貴妃秀眉微蹙,并未立即走進千秋亭。

身旁宮人魚貫而入,将涼亭裏裏外外以清水潑灑過再擦拭幹淨,石凳也換上新的坐墊。

沐貴妃這才走進涼亭坐下。

“娘娘,這是剛送進宮的荔枝,您嘗個鮮。”

“端走,吃膩了。”

八百裏加急進京的嶺南荔枝,李昭儀因着懷孕才嘗過一點,美人才人采女想都不用想的東西,沐貴妃卻說吃膩了。

太監忙把荔枝果盤撤走,又端上來一杯茶:“娘娘嘗嘗這鳳梨果茶,潤潤喉。”

沐貴妃這回沒有說什麽,喝了幾口果茶,方才将目光慢悠悠地轉到涼亭外的四人身上。

正值盛夏,涼亭外沒有樹蔭遮擋,四個人皆是站在外面曝曬。

只站了片刻,臉上就冒出了汗,尤其李昭儀,她是是雙身子,這麽在太陽底下站着,很快滿頭大汗。

李昭儀身邊的宮女跪下道:“貴妃娘娘,昭儀如今月份大,不能久站,還請娘娘賜坐。”

沐貴妃的目光飄到李昭儀的身上:“你是說她很金貴麽?”

“奴婢不敢。”

“說都說了,還有什麽不敢的?”

沐貴妃話音一落,身旁太監便道:“娘娘心善,自個兒掌嘴吧。”

宮女愣過一下之後,便一下一下的掌起嘴來。

沐貴妃慢條斯理地喝着茶,聽着外頭宮女掌嘴的聲音,嬌笑道:“這聲音怪好聽的,倒比砸瓷器還清脆些。”

身邊太監陪着笑,心裏卻有些敲邊鼓。

貴妃要是喜歡上打人,頭一個遭殃的不就是他們這些身邊的人麽?

“算了,別打了。”沐貴妃放下茶杯,“好歹是個忠仆,總比那些瞎嚼舌頭的強。”

宮女的腮幫子已經被自己打腫了,聞言叩頭:“多謝娘娘開恩。”

沐貴妃的目光在四個宮妃身上來回掃,悠悠道:“剛才是誰在這裏非議六皇子?”

四個人垂眸,捏着扇子不敢吭聲,尹才人更是瞬間臉色蒼白。

“不說話?那……我就四個人一起打了。”

沐貴妃話音一落,莫采女忍不住道:“回娘娘話,是尹才人說的。”

“誰是尹才人?”沐貴妃蹙眉問。

她一向不去皇後跟前請安,宮裏這麽多女人,她記不住。

沒有應聲。

還是沐貴妃帶來的人從後頭推了尹才人一把。

沐貴妃看着尹才人,臉上依舊挂着懶洋洋的笑,只是看向尹才人的目光夾雜着三分冷漠。

“剛才非議六皇子的人是你?”

“臣……臣妾沒有非議六皇子。”

“沒有?”沐貴妃笑了,笑意嫣然,“你是把本宮當傻子,還是把這裏所有人都當傻子?既是非議,小全子,割了她的舌頭。”

此話一出,尹才人大驚失色,驚呼道:“你雖是貴妃,可你也不能随意處置我!要處置我,那也得是皇後娘娘。”

李昭儀動了動,身邊的宮女卻攥住她的袖子。

閉了閉眼睛,李昭儀仍是開了口:“貴妃娘娘,今日尹才人口出狂言的确該罰,只是這責罰未免重了些,還請娘娘寬宥一二。”她是四人中位分最高的,方才尹才人口無遮攔時并未勸阻,無論如何,她都抹不開幹系。

“她都說了本宮無權責罰,你叫本宮怎麽寬宥?”

李昭儀側頭看向尹才人:“尹才人,今日是你言語有失,還不快向貴妃娘娘請罪。”

尹才人知道周圍人不會幫她遮掩,只得低頭道:“臣妾知錯了,請貴妃娘娘寬宥。”

“既然認了,那就好辦。”沐貴妃的一颦一笑皆是極美,尤其是那種漫不經心的風情。站在亭外的人即使膽戰心驚,也不免被她的美觸動,“把舌頭割了。”

“不行!”尹才人道,“皇上最喜歡我,連着兩夜翻我的牌子,你……你不能這麽對我!”

“你是說皇上很喜歡你麽?”沐貴妃忽然輕笑出了聲,“既如此,小全子,你這就去養心殿,告訴皇上,就說我要割了這才人的舌頭,好叫她死心。”

“是。”小全子白了尹才人一眼,匆匆離開了禦花園。

沐貴妃坐在涼亭中,自有宮人為她打扇。

亭外四人皆是渾身大汗,尹才人跪着,另外三人站着,但李昭儀在太陽下曝曬早已經發虛,全靠身邊的程美人搭着手扶着才能勉強站住。

在沐貴妃添第二道茶水的時候,小全子回來了,跟他一同過來的還有禦前大總管盛福全。

見到盛福全前來,面如死灰的尹才人忽然萌生了生機,期盼地看向盛福全。

可惜盛福全壓根沒看她一眼,徑直跪在涼亭外。

“貴妃娘娘。”

沐貴妃見是盛福全,眨了下眼睛:“這點小事怎麽勞動盛公公親自過來了?”

盛福全笑道:“貴妃娘娘的事,再小那都是天大的事。”

沐貴妃聞言只是笑。

盛福全瞥了一眼涼亭外的四人,對地上的尹才人熟視無睹,倒是在李昭儀的身上停留了一下。

“娘娘,我從養心殿帶了皇上的口谕過來。”

“皇上怎麽說?”

“皇上說,那賤人敢诋毀皇子沖撞貴妃,即刻扔到冷宮去吧。”盛福全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小心翼翼地觑着沐貴妃的臉色。

果然,沐貴妃聽完,漂亮的眉毛果然擰了一下:“皇上真是讨厭。”

盛福全陪着幹笑兩聲,側身朝後面揮手,很快就有兩個身強力壯的太監上前将尹才人架起。

“盛公公,你一定是聽錯了,皇上不會這麽說的,皇上他說他最疼我,他昨晚還說……”

這回不等盛福全使眼色,自有人堵了尹才人的嘴巴将她迅速帶離了禦花園。

沐貴妃坐在涼亭中,擡手就把茶杯砸了。

“沒意思,沒意思透了!”

盛福全擦了擦臉上的汗:“今兒東瀛上貢了一顆夜明珠,皇上說一會兒他親自給娘娘拿過去。”

“不要!哼,我生氣了,告訴皇上,這個月別來景仁宮,他來了,我自己走。”說罷,沐貴妃氣呼呼地帶着人離開了涼亭。

等沐貴妃走遠了,盛福全在長長地舒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旁邊的宮女在驚呼“昭儀”。

盛福全一扭頭,就看見李昭儀人歪往旁邊倒去了。

“傳太醫,快,傳太醫。”

……

禦花園裏的動靜自是一點不少的傳到了坤寧宮。

皇後才剛跟陸湘說上幾句話,外頭就報上來了。聽着宮人的通傳,陸湘倒是慶幸自己走得快,沒惹上這群麻煩精。

“混賬東西,真是狗膽包天,連老六也敢非議。”皇後聽了由頭,果然怒極,“就該割了舌頭。”

陸湘沒怎麽跟沐貴妃打過交道,素日裏只知道她嚣張跋扈,沒想到今日倒做了件師出有名的事。

宮人見狀,小聲道:“娘娘不派人過去麽?李昭儀大着肚子也被沐貴妃攆到涼亭外站着,怕是熬不住。”

“站一會兒罷了,什麽熬不住?再說,她能跟尹芷蘭那賤人一塊兒說老六的閑話,也不無辜。”

倒是陸湘想了想,道:“娘娘是一時氣急,才會說割舌頭這種話。但沐貴妃真能做出來。若當真做了,只怕太過殘忍惹人非議。”

皇後嘆了口氣:“我哪管得了她?”

頓了頓,道:“崔直。”

“在。”

“你去養心殿跑一趟,把剛才姑姑說的話說給皇上聽。”

“是。”崔直飛快去辦了。

皇後無心再問話,一直蹙眉。陸湘亦默默站在一旁。

等了好一會兒崔直才回來,看樣子是一路跑回來的:“回娘娘話,皇上應下了,派了盛公公去禦花園勸說貴妃娘娘。”

“那個賤人怎麽處置?”

“皇上讓扔去冷宮。”

皇後稍稍松了口氣,旋即又罵道:“便宜了她。”

崔直亦在旁罵道:“可恨幾個小蹄子,平素在娘娘跟前規規矩矩,竟敢大白天在禦花園說六爺的是非,竟不如沐貴妃懂事。”

沐貴妃這次确實有些出乎皇後的意料。

崔直又道:“可見沐貴妃驕縱,心裏還是敬畏咱娘娘的。”

沐青青敬畏自己麽?皇後不知道。

入主坤寧宮二十多年了,皇後一直很好的維持着後宮的秩序,直到沐青青進宮。

因着沐青青,皇後第一次跟皇帝紅了臉。

皇帝說,他這輩子從來沒有為一個女子動過心,他求皇後,讓他圓了這個執念。

皇後在坤寧宮閉門一月,出來之後釋然了。

皇上雖縱着沐貴妃無法無天,卻也只縱着她一個人。沐貴妃雖被縱得無法無天,大多數時候也并不與人為難,更未在皇後跟前做什麽出格的事,宮裏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平和。

也只能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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