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陸湘并不怕趙斐,只是每次想到他,都莫名有點煩躁。
他這個人性格太讨厭,偏偏長了一張讓人讨厭不起來的臉。哪怕陸湘沒有被他的皮相迷惑,看着他那一雙孱弱到站不起來的腿,亦會于心不忍。
每回被他惹出來的氣看到那輪椅就硬生生憋回去,有氣發不出,是以回回見他心裏都堵得慌。
怪就怪她當初在坤寧宮接了這差事,如今接了就不好再推脫了。
就這麽一路後悔着,崔直和陸湘很快就過了筒子河,進了北苑,算是輕車熟路。
因着長禧宮比長信宮遠一點,便先送雪瑤過去。
這個時辰趙谟在翰林院上課,因此進了長禧宮,跟宮裏值守的太監交代了一番。那值守太監倒是熟絡,說給雪瑤的房間早就備下了。
安置好了雪瑤,這才往長禧宮去。
長禧宮裏自然是有人的。
因是崔直到來,通報過後,陳錦很快就迎了出來。
“幹爹。”長禧宮的十個小太監都是皇後着敬事房安排的,挑的大多是王德全和崔直的徒子徒孫,陳錦就是崔直收的幹兒子。
“六爺在宮裏麽?”
陳錦颔首,“在的,不過六爺正在亭子裏下棋,恐怕不便打擾。”
宮裏幾個大太監中,崔直是最溫文爾雅的,說話辦事都讓人覺得舒服:“的确不能擾了爺的雅興,咱們辦咱們的事,不驚動爺。你這邊可給盼夏姑娘安排好了屋舍?”
“回幹爹的話,已經安排好了,我先領盼夏姑娘過去。”陳錦說着,便将盼夏領了進去。
崔直和陸湘就這麽站在宮門口。
都是知道趙斐脾氣的人,被這般晾着自然也沒甚話說。
“長禧宮裏裏外外就這麽兩號人伺候?”陸湘問。
上回來長禧宮,宮裏宮外就沒幾個人。
“當然不是。”崔直道,“都是按照規制配了十個太監,十個宮女。”
“這裏還有宮女嗎?”
上回陸湘過來,可沒看到半個宮女的影子。
崔直笑得無可奈何,“原是有的,可你知道,咱們六爺那是神仙人物,那些小丫頭見了,素日不免失态。前兩年便都遣到各處去了。六爺喜歡清靜,平常不喜歡出門,十個太監倒也夠使喚了。”
清靜,确實是清靜。
陸湘微微側目,朝院子裏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正好飄到看見上次那座涼亭,此刻,涼亭中趙斐獨自坐着。
“他一個人下棋?”陸湘問。
崔直順着陸湘目光看去,頓時無奈點頭:“六爺這是自個兒陪自個兒下呢!”
陸湘沒有再說話,兩人繼續在宮門外站了片刻,陳錦又帶着盼夏出來了。
“崔公公,陸姑姑,已經把盼夏姑娘安置好了,您二位可以放心。”
“放心?”崔直叮咛道,“盼夏過來是做什麽的,你有數吧?”
陳錦臉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答得不太順暢:“知道。”
“六爺就要大婚了,晚上你機靈一點。”
“這……”陳錦臉上明顯挂着為難,“爺的脾氣,幹爹是知道的。兒子自然是想幫忙,可這種事,爺不樂意,兒子也無能為力。”
“蠢貨!”崔直的臉陰沉下來,“你當真什麽不都明白。”
陳錦一頭霧水:“請幹爹明示。”
陸湘心裏倒是明白。
皇後對趙斐安排司寝的事如此上心,一方面當然有那些場面話的原因,譬如趙斐性格孤僻,不近女色,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難以啓齒。皇後擔心那場事故不止廢了趙斐的身體,還廢了他的……
趙斐身邊近身伺候的只有陳錦一個人,但陳錦不是事事都做的,平時穿衣吃飯趙斐都是親力親為。
這樣的事皇後不敢直接問趙斐,無論他是行與不行,都會刺傷他。
只能讓盼夏去試探。
“總之你記着,一定要幫着盼夏姑娘做好司寝的差事。從今晚上開始,有什麽近身伺候的活兒,都交給盼夏姑娘去做。”
陳錦有些遲疑:“幹爹,可六爺那邊……”
“你是說六爺非你不可?”崔直沒好氣的說。
“兒子不敢。”陳錦道,“只是六爺向來……不喜不熟悉的人親近。”
崔直擺了擺手,“一回生二回熟,等過了今夜,六爺跟盼夏就熟了。再說了,陸姑姑今日不走,會提點着你今晚把差事做好。”
正說着話,涼亭那邊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鈴铛聲。
見他們三人疑惑,陳錦便道:“六爺喜歡清靜,屋裏不留其他人,有事敲一下鈴,奴婢們便趕緊過去。現在應當是叫兒子過去換茶水,幹爹,您和姑姑跟我一道過去問安吧。”
崔直眯了眯眸子,“行,咱們去給六爺請安,盼夏給六爺換茶水。”
盼夏臉微微一紅,忙看向陳錦:“陳公公,請問熱水在哪裏?”
陳錦默然片刻,道:“爐子在配殿廊下,有人在那裏看着,姑娘過去就能看到了。添茶的時候添半杯就好。”
盼夏記在心裏,匆匆而去。
崔直做了個請的手勢,領着陸湘一道往院子裏走去。
涼亭中,趙斐果然是一個人在下棋。
聽到腳步聲,趙斐略微擡了擡眼睛,見是崔直,便問:“崔公公,母後有什麽旨意嗎?”
“奉皇後娘娘口谕,奴婢跟陸姑姑一道把司寝宮女送過來了。”
趙斐“哦”了一聲,絲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拈起一粒白子落到棋盤上,端詳片刻,又拈起一粒黑子,仿佛自言自語道:“該落哪裏呢?”
陸湘的目光飄到棋盤上。
白子和黑子并不是勢均力敵的狀态,棋盤上黑壓壓的一片,三五子之內,白子就要輸了。也不知他是何故,執白子的時候落得幹脆利落,執黑子卻拿不定主意。
“今兒嶺南送了荔枝過來,娘娘分作兩份,叫奴婢送到北苑來給兩位爺嘗嘗。”
崔直說了幾句,趙斐像在聽,眼睛卻一直看着棋盤。此時見他如此專注,崔直只能靜靜候着,不敢擾他興致。
盼夏提着茶壺走過來,陳錦朝她使了顏色,示意茶杯就在棋盤邊上。盼夏進了涼亭,端起茶杯,按照陳錦的說法添了半杯,放在旁邊的茶案上,以免趙斐下棋不順手。
陸湘一直擔憂盼夏見了趙斐會又如上回那般失态,此時見她舉止有度,神色自然,稍稍放了心。
趙斐在這個時候擡起頭,看了盼夏一眼。
盼夏的臉立時便紅了。
陸湘生怕趙斐又要發作,誰知他的目光很快飄開了,淡淡問:“會下棋嗎?”
“回六爺話,不會。”
“剝幾顆荔枝送過來。”
“是。”盼夏恭敬退下,從崔直帶來的太監手裏接過荔枝,退到一邊去了。
崔直和陸湘交換了一下眼神,都安了心。
來這裏之前,他們倆最擔心的就是趙斐甩臉子使性子,不肯把盼夏留下來。
此時見他肯用盼夏,自是松了口氣。
只是把宮女送過來而已,要是這點事崔直和陸湘都需要皇後出馬,往後在這宮裏可就沒面兒了。
“六爺且歇着,奴婢這就回坤寧宮給娘娘回話了。”
“等等。”趙斐将手中的黑子在棋盤上落定,方才擡起頭道,“上月母後壽辰的時候,我給母後的畫像沒有畫好,今日終于成了,崔公公拿過去吧。”
語畢,陳錦飛快地回到殿中,将捆好的卷軸遞給崔直。
崔直道:“這麽貴重的禮物,六爺不親自獻給娘娘?”
“不必了,我最近不想出門。”
趙斐說得幹脆,崔直自然不會再勸,正欲告退,卻見趙斐轉向陸湘:“上回姑姑送過來的東西,是拿過來做什麽的?”
陸湘上回,原意是想按宮裏的規矩在司寝前先用歡喜佛給趙斐演示一下,歡喜佛簡單易懂,稍加講解就能看清楚男女之間那點事。
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偏生趙斐弄出幺蛾子。
眼下他問起冊子和歡喜佛,陸湘倒不想答了,可他既問起了,只得說:“若六爺得空,即刻便可為六爺講解。”
他正在下棋,自然是不得空的。
依照陳錦的說法,趙斐最讨厭別人打攪他的清淨。
然而陸湘話音一落,趙斐便道:“講。”
陸湘目瞪口呆,崔直卻是笑意盈盈。
六爺不僅把盼夏留了下來,還主動請教陸湘,皇後娘娘擔憂了許久的事應當無礙了。原來還擔心因着上回的沖突六爺不待見陸湘,如今瞧着六爺可不是那等狹小心胸,到底皇後娘娘養出來的兒子。
崔直捧着卷軸默然退下。
趙斐發了話,陳錦叫了個小太監上前,同他一起将棋盤擡出涼亭,另有人将上次陸湘送過來的東西端到涼亭中。
這長禧宮,打眼看去找不到人,一到做事的時候倒是有條不紊地全出來了。
“坐。”
這涼亭平日都是趙斐一個人呆,為了輪椅進出方便,并無石凳。
立即有人給陸湘搬了繡墩。
陸湘依言坐下。
這時候,盼夏捧着一個水晶盤走了過來,裏頭是她剝得幹幹淨淨的荔枝肉,這些荔枝肉不但剝了殼,連裏頭的核兒也是去了的,但仍擺成一顆一顆的模樣,晶瑩剔透,格外好看。
“六爺,請用。”
雖然今日盼夏沒有半點行差踏錯,但陸湘從她有別于平日的聲音聽出了她的緊張。
趙斐沒有說話,也沒有看盼夏,只輕輕張開了嘴。
盼夏目光一滞,旋即反應回來,唇角不自覺的上揚,用銀簽子挑起一顆荔枝喂到趙斐口中。
趙斐慢條斯理地吃了荔枝,“下去吧。”
“是。”
陳錦見趙斐蹙眉,便低聲道:“往後爺吩咐什麽只管做就是了,不必答話。”
盼夏默默退下,陳錦随之退下,涼亭中頃刻間只剩下陸湘和趙斐。
趙斐看着桌上那尊歡喜佛,伸手敲了兩下,銅佛清脆作響。
“這是作甚用的?”
作者有話要說:趙斐:這是幹嘛的?
陸湘: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