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歡喜佛起源于吐蕃,佛祖有千變,歡喜佛便是其中之一。

佛祖一分為二,分成了一個男身一個女身。

男身象征着“欲天”,女身代表着“愛神”,兩佛糾纏,意為法與智慧相成,當然,除此之外,這尊佛像亦是雲宗二人修的法門之一。

宮中的歡喜佛比起吐蕃原來的歡喜佛,添了許多變化,更加生動,更加形象。

這尊青銅歡喜佛是件古董,是敬事房收藏的歡喜佛中最靈活的一座,一直收在陸湘屋裏的。後宮嫔妃若是位分太低,侍寝前是請不到這一尊佛的,譬如鄭采女、尹才人用的就不是這一尊。

陸湘對這尊銅佛熟得很,只是從前給皇子們講解都是王德全和羅平的事,今日卻是她。

害臊……談不上。

論輩分,陸湘給趙斐的太爺爺當過貴妃,趙斐是他玄孫,該叫她一聲太母妃。作為長輩,給後輩講講周公之禮實屬情理之中。

抛開這親戚關系不說,趙斐只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更何況陸湘吃了一百年的鹽,臉皮比城牆厚,實在無臊可害。

偏偏……有些不自在。

陸湘擡手拿起歡喜佛上的女身,将其頭朝下倒拿着:“六爺看到這裏了嗎?”

趙斐的目光停在陸湘指的位置,盯了一會兒,神色泰然地輕輕“嗯”了聲。

“這地方,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也正是陰與陽相接的地方。”陸湘放下女佛,又拿起男佛,蔥白的手指輕輕一指,“這個地方爺應當是最熟悉不過了。”

趙斐的目光頓時有些意味不明,只看向陸湘。

陸湘不再說話,一手拿着男佛,一手拿着女佛,将兩佛合在一起。

“六爺,這就是洞房,只有這樣做,女子才能有孕,為男子綿延子嗣。”

趙斐伸手,敲了敲女佛,擡頭轉向陸湘,淡淡道:“沒看懂。”

這都沒看懂?

陸湘承認,今天她的确有些含糊其辭,沒有往常給後宮小主們講得那麽明白,但有歡喜佛在手,只要趙斐不是瞎子,肯定能看明白。

“六爺哪裏沒看懂?”陸湘只好耐着性子問。

趙斐伸手拿起女佛,将兩尊佛緩緩分開,擡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女佛身上的口子。

“這裏……是哪裏?”

說話的同時,趙斐的目光在陸湘身上上下掃了一下。

被他這樣瞧着,陸湘覺得更加不自在了。

“六爺不必着急,等到晚上盼夏進屋伺候,她一說,六爺就能明白了。”

趙斐不說話,下巴微微仰着看向陸湘,“姑姑這差事可真是當得輕巧。後宮的小主們若有不懂的,姑姑是不是也叫她們去問父皇?”

這人……真會找茬。

以為自己治不了他麽?

陸湘擡眼,見盼夏與陳錦還候在涼亭外,便道:“盼夏,取紙筆,将六爺所有疑問一一記錄在案。”

“是。”盼夏依言,取了筆墨,站在外頭記錄。

“姑姑是何用意?”趙斐眯起眼睛。

陸湘道:“六爺聰慧過人,所提疑問皆是精準,敬事房素有教導之責,記錄下來,以備後來者參考學習。再者,今日記錄,敬事房還要抄錄一份送到坤寧宮,以備娘娘查問。”

趙斐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陸湘心裏暢快,沒理會他,從桌上撿起一本書,翻到第三頁,畫的是一個不沾一絲的女子。

“就是這裏,六爺明白了嗎?”

趙斐瞟了一眼,皺起眉頭,神色頗為嫌棄:“畫工太差。如今的宮廷畫師這般憊懶了麽?”

陸湘差點又沒忍住發飙。

活了這麽些年,見過那麽多人,如今的她早已心如止水,情緒毫無波動,很難碰到什麽特別高興或者特別生氣的事。

但這個趙斐,總能輕而易舉挑起她的火氣。

“盼夏,記錄在案。”陸湘道,“六爺看看這本。”

陸湘耐着性子,重新拿起一本裝幀精美的,翻開幾頁捧到趙斐眼前:“這是前朝梁大畫師所作的,畫工精湛細膩,處處與真人無異,六爺可一閱。”

趙斐飛快掃了一眼,輕輕吐出兩個字:“湊合。”

然後漫不經心地接過書,翻了起來。

翻過幾頁過後,他用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書頁。

“這是什麽意思?”

陸湘望去,那一頁書上畫的,是一男一女倚着柱子而立。

趙斐臉色微涼:“姑姑是在提醒我是個廢人?”

廢人,你的确是廢人。

陸湘道:“書是這麽畫,實際上有許多變通之法。”

“如何變通?”

“六爺放心,盼夏是敬事房最出色的宮女,懂得許多變通之法,晚上司寝定然會順順當當。”

趙斐冷笑:“又是推給別人。姑姑就這麽辦母後給的差使嗎?”

跟他磨了這麽久,陸湘倒是心平氣和下來了,不疾不徐地回道:“皇後娘娘給奴婢的差使是給六爺和九爺安排司寝,人我挑好了,也送過來了,差使已經辦好了。”

“倘若她不能順利司寝呢?”趙斐反問。

“這是她的差事,若是不能做好,自去領罰。我挑錯了人,也當受罰,敬事房自會再給六爺安排更好的司寝宮女。盼夏,記錄在案。”

盼夏捧着簿冊,看看趙斐,又看看陸湘,飛快将他們方才的對話記錄了下來。

看着趙斐不善的目光,陸湘心裏暢快得緊。

不過,趙斐的眼神只在陸湘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她身後。

“下學了?”

陸湘轉過頭,見趙谟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涼亭外。

“九爺。”

“姑姑快坐下。”趙谟信步進了涼亭,陸湘自然不會再坐。

趙谟的眼睛落到桌上的歡喜佛上,又落到那些翻開的畫本上,白皙俊秀的臉龐剎那間紅了:“六哥,你跟姑姑怎麽大白天在這裏看這些東西?”

歡喜佛和書都是陸湘看過無數次的東西,早就麻木了。

在她眼中,跟桌上的茶杯、瓷盤無差,都是尋常東西。

只是趙谟這邊面紅耳赤地看着陸湘,生生叫陸湘生出了幾許波動,仿佛自己真是在青天白日的跟趙斐一起看什麽羞死人的東西。

“坐下一起看吧。”趙斐依舊風輕雲淡,目光不經意地落在陸湘身上,“咱們倆一起看也能省事,反正人家早就不耐煩在這裏呆了。”

陸湘心中一凜,旋即冷笑。

他早知道自己被他惹得不悅了,還故意一茬一茬發問。

知道了這一點,陸湘心裏那點子氣頓時就煙消雲散了。小樣兒,你姑姑玩歡喜佛的時候,你的爺爺還在啃腳丫子玩呢!

她朝趙谟笑道:“九爺,奴婢原是打算下午往長信宮給您請安的,您看看,是去長信宮說,還是就在這兒聽聽?”

“在這兒?”趙谟的臉依舊紅得不像話,看看趙斐,又看看陸湘,兩人皆是風輕雲淡,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

他這麽面紅耳赤的,着實有些丢臉,遂點了頭,在趙斐身邊坐下。

“九爺,這歡喜佛原是一尊佛,法身一分為二,一為男佛,一為女佛……”陸湘微笑着将頭先對趙斐說的那番話重新說了一遍,又拿起那一套最精致的圖冊演說一遍,“這幾幅圖畫的都是最常見的情形。”對着趙谟,那些捉摸不定的不适頓時消減了許多,陸湘侃侃而談,說得十分輕松自如。

趙谟認真聽着,只是因着面皮比較薄,臉上的紅暈還沒完全散去。

他看着陸湘打開的那一頁,裏頭的一男一女都是站在柱子邊上,驚訝道:“這樣也行?”

陸湘拿起歡喜佛,将男佛和女佛都取了下來,讓兩尊佛都倚着桌上的茶壺立着,手一撥,兩尊佛就輕而易舉的合在了一起。

“九爺若是還不明白,夜裏可以讓雪瑤陪九爺試試。”

趙谟方才過來之前,已經在長信宮見過雪瑤了,聽見陸湘提起“夜裏一試”,頓時不好意思地低了頭。

自打趙谟加入了聽課的隊伍,趙斐一直沒說話。

他生來自帶着一股清冷,孤零零坐在輪椅上,任誰看了一眼都會心生憐惜。

陸湘看着看着又心軟了,到底是個走不了路的可憐孩子,又是自己名義上的玄孫,何苦跟他計較。

“璃藻堂裏有本書叫《卧中仙》,我本想找過來給六爺瞧瞧,可惜去了幾回都沒找到,等會兒我再去看看,若是有了,回頭就給六爺送過來。”

趙斐顯然聽出陸湘的語氣軟和了不少,瞥了她一眼。

“多謝。”

這是趙斐第一次對她說好話。

陸湘心中無奈:“若是兩位殿下都看明白了,奴婢今日就先回坤寧宮向皇後娘娘複命了。”皇後的旨意是要陸湘把雪瑤盼夏送到北苑,并且守着她們今晚順利侍寝。現在陸湘把人送到了,合着離夜裏侍寝還有大半日,等天黑了她再過打一眼也不遲。

她可不想在長禧宮呆一整天,便是她的長生不老之軀,那也得折壽。

“看明白了。”趙谟小聲道。

陸湘當趙斐默認了,起身朝二人福了一福,便離開了長禧宮。

她一走,趙谟就擡起頭朝趙斐笑了笑:“六哥,你的司寝宮女在哪兒?”

趙斐慢條斯理地吃了一顆荔枝,緩緩道:“你若是喜歡,一并領走。”

趙谟自小就跟趙斐在一處玩,早已習慣了他的毒舌,并不會生氣,反是嘻嘻笑道:“六哥不喜歡她麽?”

“下人罷了,沒什麽喜歡不喜歡的。”趙斐的語氣很冷淡。

趙谟的眼睛動了動:“那你還是喜歡吧,要不然母後還會送人過來,多麻煩。”

聽到趙谟這一句,趙斐終于露出了一個笑容。

“快晌午了,在這邊用膳?”

趙谟從桌上抓起兩本陸湘送過來的書,朝趙斐回了一個狡黠的笑臉,“不,我要回長信宮吃。”

起身走出涼亭。

趙斐見他跑得飛快,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桌上那些書上。

“陳錦。”

“在。”

“取筆墨紙硯出來。”

這涼亭是趙斐最喜歡呆的地方,許多常用的東西都在外頭的幾案上擱着。

陳錦将歡喜佛擡起來放到一旁,正欲把那些畫本收起來,趙斐卻道:“書放在這裏。”

“是。”陳錦怔了一下,立馬明白過來,将筆墨紙硯捧過來擺好。

趙斐看着陳錦研墨的動作,微微蹙眉:“似你這般,好墨都被你糟蹋了。”

“是奴婢手粗。”

“叫那個宮女過來。”

陳錦不解主子的意思,很快喚了盼夏過來。

“會研墨嗎?”陳錦問。

“奴婢在敬事房是管文書的,經常幫陸姑姑研墨。”

陳錦道:“進去研墨吧。”

盼夏臉一紅,見陳錦望了過來,趕緊屏住心神進了涼亭。

趙斐用的是延圭墨,出自徽州制墨名家之手,歷來都是當做貢品送進宮。

這種延圭墨是以珍珠、白檀、魚膠、龍腦、松煙等名貴材料制成,比許多香料還要香,兼之墨堅如玉,宮裏位份高的嫔妃會拿來畫眉。

陸湘用的也是這種墨,每年年節的時候,帝後都會封賞後宮,陸湘的銀錢不多,但她每年都能分到幾塊延圭墨。

盼夏拿着墨塊沾水,很順手地就把墨點開了。

墨汁烏潤,芬芳悠長。

趙斐看了一眼硯臺中濃稠的墨汁:“帶她下去,講講長禧宮做事的規矩。”

陳錦神色一凜,颔首,領着盼夏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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