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到敬事房的時候,飯點剛過。
看不到雪瑤和盼夏的身影,驟然間覺得空落落的。
她們倆在陸湘身邊呆了四五年,對她們而言,陸湘是她們在宮裏最親近的人,但是陸湘而言,四五年在她的生命裏算不得什麽。
陸湘想,她應當不是舍不得罷?
以往她出去辦差耽誤了用膳,雪瑤盼夏定然都會給她留飯。
今日,怕是不會有人給她留飯了。
應當是因為腹中空空,才會覺得失落。
陸湘在屋裏枯坐了一會兒,想了想雪瑤和盼夏的未來,最後又想到了趙斐和趙谟。
“姑姑,你在屋裏嗎?”門外頭響起小順子的聲音。
陸湘起身打開門,見小順子領着一個臉生的宮女站在門外。那宮女的五官看起來極為柔順,衣飾發髻一絲不茍,見陸湘出來,朝陸湘恭順地垂眸示意。
“何事?”陸湘問。
“姑姑,這是玉漱,原來是在司禮監當差的,才學極好,爺爺想着姑姑這邊雪瑤和盼夏都走了,特意給姑姑找了個得力的熟手過來,姑姑不必費心栽培立馬就能用上,有什麽事交辦給玉漱姐姐就是了。”
玉漱看起來比盼夏、雪瑤還大一些,想來進宮多年了,顯得老成穩重。
“你在司禮監哪個公公手下做事的?”
玉漱道:“奴婢平日幫封公公伺候筆墨。”
封勇禮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內閣送到宮裏的奏折,都是經由封勇禮批紅蓋印,朝野上下都稱他為“內相”。
“我這邊的差事都是雜事,可比不得司禮監,你樂意來嗎?”
玉漱的目光微微一閃,低下頭道:“姑姑放心,我是踏踏實實想在敬事房做事的,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小順子見陸湘似乎還有疑惑,低聲道:“姑姑這陣子都在忙着六爺和九爺的事,想是沒留心其他處的事。皇上新傳了口谕,往後司禮監只留宦官,不用宮女了。”
陸湘頓時了然。
玉漱是封勇禮用的人,現在司禮監不留宮女了,封勇禮肯定給王德全打招呼要給玉漱一個好去處,敬事房就是最好的去處。
這兩個老狐貍互做人情,倒做到陸湘頭上了。
不過,對陸湘來說倒不是壞事。
她還有半年就要出宮,原是想讓雪瑤或者盼夏接班,沒想到她們倆都去做了司寝。秋棠到底年紀小,未必能扛起來,這個玉漱能在封勇禮手下做事,定然是一把好手,只要她心性好品行正,陸湘便把敬事房這一攤子事交給她了。
陸湘遣退了小順子,領着玉漱到班房中,将平日雪瑤和盼夏理得整整齊齊的簿冊拿出來。
“這一本是記錄各位主子娘娘月事的,這一本是記錄各位主子娘娘侍寝日子和時辰的。侍寝事關子嗣,一定要跟當值的太監确定好,當次宣召有沒有成事。關系皇室血脈,馬虎不得。”
玉漱接過簿子翻看,點了點頭:“姑姑,我只需要管好這兩本簿冊?”
“文書就這兩本,不過敬事房的差使跟司禮監不一樣,每日你都得去各宮給主子娘娘們請安,凡是來月信的、身體不适的,你都回來記錄好,并報給王太監和羅少監,好叫他們及時把綠頭牌撤下來。若是月事過去了或者身體安康了,你也要回來及時禀報。”
玉漱聽得認真,又問:“身體是否安康,全聽各宮自己的說法嗎?”
陸湘心裏對玉漱認可了幾分。
到底是司禮監出來的人,一聽就能聽出裏頭的門道。嫔妃們為了能多侍寝,少不得在上面做文章,尤其是品階低的小主們,謊報、瞞報是常有的事,譬如鄭采女就服食藥物用了延遲了月事。
“所以每日你要親自去各宮請安,若是瞧出什麽不妥,回來禀告王太監,他會安排太醫院的人過去請平安脈。”
“明白了。”
陸湘道:“敬事房的差事比不得司禮監軍國大事,不難辦,但求一個細致用心。”
玉漱一面聽着一面點頭。
“今日我還沒來得及去各宮請安,一會兒我領着去各宮認個臉兒,往後你就自己去了。”
“是。”
“你先看看冊子,熟悉一下需要記錄的東西。”
玉漱點頭應下,捧了簿冊到旁邊坐下,認真翻看起來。
陸湘出了班房,讓小順子去尚膳監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可吃的。
小順子知道陸湘沒吃午飯,急忙告罪,匆匆往尚膳監去了,沒多一會兒就給陸湘領回來一碟小菜,兩個包子。
陸湘填飽肚子,等着玉漱看得差不多了,便領着她往各宮去了,一邊走一邊向她介紹各宮情況。
“坤寧宮和景仁宮不必去,其餘依着各宮主位的位份依次去。咱們先去永壽宮的韓德妃那裏請安。”韓德妃是宮中資歷最老的嫔妃之一,膝下育有兩子,還收養了八皇子趙溫。趙溫不是親生的,而是母妃亡故後被抱到韓德妃那邊的。
也是因着韓德妃撫育皇子有功,因此永壽宮的配殿沒有安排低品階的嫔妃居住,韓德妃跟沐貴妃一樣,一人獨享着一座宮殿。
走到永壽宮宮門口,值守的宮女見是陸湘,忙進去通報,很快出來将陸湘和玉漱引進去。
陸湘進了永壽宮,沒想到四皇子趙安也在。
趙安的相貌與韓德妃相似,臉龐寬闊,五官大氣,但是目光總覺得有些陰沉。
“德妃娘娘。”陸湘領着玉漱行禮。
韓德妃溫和笑道:“陸姑姑不必多禮。”知道陸湘的來意,韓德妃倒是開門見山地主動說起來,“這幾日我身子不大爽利,把我牌子撤下來吧。”
“是。”
韓德妃說完了正事,擡眼看向玉漱,“這個丫頭怎麽面生得很?”
“娘娘慧眼,她叫玉漱,才從司禮監調到敬事房的。”
陸湘言畢,玉漱上前朝韓德妃行禮。
趙安道:“聽聞司禮監出了新規,往後不留宮女當差了。”
“如此。”韓德妃審視了玉漱片刻,笑道,“陸姑姑這裏是好差事,往後要用心當差。”
“多謝娘娘教誨。”
韓德妃對陸湘道:“玉漱瞧着是個能做事的人,往後多了她,你這邊可清閑些了。”
“娘娘有所不知,盼夏和雪瑤都去做司寝了,如今我這邊只得玉漱了。”
“司寝?”韓德妃目光一動,旋即道,“早先聽皇後娘娘提過老六和老九選司寝的事,沒想到定的是雪瑤和盼夏,她們倆去北苑,定然是最妥當的。”
“九弟都有司寝了,怎麽老七老八還沒有安排?”趙安問。
韓德妃看了趙安一眼,沒有說話。
“回娘娘和四爺,七爺和八爺的司寝是羅少監在挑選,今兒回去我會提醒羅少監,讓他盡快辦妥。”
“有勞了。”韓德妃這才點了頭。
“奴婢告退。”陸湘領着玉漱退出永壽宮。
從永壽宮出來,又往翊坤宮去。
翊坤宮主位是宋淑妃,左右配殿住着程美人和胡才人,很是熱鬧。
陸湘領着玉漱進去,宋淑妃客客氣氣的,喊了程美人和胡才人過來說話。
胡才人沒多時就過來了,去請程美人的嬷嬷道,“美人身子不适,請陸姑姑撤牌子。”
宋淑妃搖了搖頭:“那日從禦花園回來就不大好,禦醫倒是說沒有大礙,只是開了安神的方子也不見好,姑且養着吧。”
那日禦花園,程美人在烈日下站了那麽久,又目睹沐貴妃輕而易舉決定了尹才人的生死,回來就病倒了。
陸湘道:“那我就請王太監先撤下程美人的牌子了。”
宋淑妃搖着宮扇,哀憐地嘆了口氣,轉頭對胡才人道:“本宮早跟你們說過,平日少出門。你們出身寒微,到底輕薄了些,才會不知天高地厚,往後在鐘粹宮裏讀讀書、練練字,比什麽都強。”
胡才人答得恭恭敬敬:“臣妾謹記淑妃娘娘的提點。”
看着胡才人老實巴交的樣子,陸湘心裏頗為複雜。
沐貴妃雖然隆寵,但自去年皇上身子受損後,便給自己定下了每月侍寝不過三回的規矩。如今皇上興頭漸漸恢複,沐貴妃也不肯改規矩,是以宮裏頭的年輕小主們多了許多侍寝的機會。一個個都是年輕氣盛的,為了争寵鬧得雞飛狗跳。尹才人一出事,衆小主皆有兔死狐悲之意,更加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奴婢告退。”
陸湘領着玉漱離開翊坤宮,依次去了儲繡宮、長春宮、鐘粹宮。
不出所料,李昭儀、莫采女皆是在病中,尤其李昭儀有孕,陸湘到的時候,還在一面喝安胎藥,一面喝安神湯,看着很是憔悴。
唯一過得神清氣爽面若春風的就是鄭采女。
那日在涼亭中被沐貴妃責罰的四個人,可以說全是鄭采女的勁敵。
李昭儀位分高,正好又是長春宮的主位,她的孩子比鄭采女的孩子先出生,有她珠玉在前,鄭采女給皇上生的老來子也就沒那麽金貴了。如今李昭儀得罪了沐貴妃,皇上為了沐貴妃,必然不會給李昭儀和孩子大的體面,她正好顯出來了。至于尹才人、程美人和莫采女,這三人風華正茂,原本就是鄭采女的勁敵。鄭采女懷孕之後,一直擔憂她們三人會借機上位,如今尹芷蘭被打入冷宮,另外兩個也被沐貴妃吓得惶惶不可終日,想來大勢已去。
讨厭的人都被沐貴妃一鍋端了,叫鄭采女想低調也不行了。
一見到陸湘,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姑姑,在冷宮裏是不是就沒人伺候她了?”
陸湘耐着性子解釋:“冷宮不是沒人管的地方,有人打掃,有人送飯,只是不是專門服侍的。”
鄭采女輕哼了一聲:“便宜這賤人了。”
在鄭采女得寵之前,宮裏侍寝最多的小主就是尹芷蘭,鄭采女這陣子侍寝雖然多,到底位分比尹芷蘭低一些,每回遇見都被欺負,心裏早就積攢了一肚子惡氣。
“采女慎言。”陸湘有些無奈地看向鄭采女,多提醒了一句,“尹庶人就是禍從口出。采女如今懷着龍胎,謹慎些好。”
“是是是,姑姑提醒的是。我跟她命不一樣,區區一個冷宮庶人,提她,都嫌晦氣。”
陸湘聽得直蹙眉,才剛叫她慎言,又說這種話。
以後,她得離這鄭絲竹也遠一點。
鄭采女也意識到了,吐了吐舌頭,沖着陸湘胸有成竹的說,“姑姑放心,往後我就呆在長春宮,喝我的人參雞湯,哪兒也不去,就算皇上要召見我,我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