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六哥,回北苑嗎?”趙谟問。

他不想騙六哥,也不想對六哥說實話傷了兄弟感情。

這件事不要再談最好。

趙斐搖頭:“這麽早回去,母後會不高興。既然出來,索性多坐會兒。”

“你在這兒坐着,母後能高興?”

“那我們出去呆會兒。”趙斐說着,撐着桌子站了起來。

趙谟見他顫顫巍巍地,忙去扶他。

“外頭亭子裏都是莺莺燕燕的,咱們去哪兒坐?”

趙斐想了想,“去禦景亭。”

禦景亭是禦花園裏最高的地方,每年重陽,帝後若是沒有出宮,便會登上堆秀山,站在禦景亭裏寄思。站在亭子裏,可以俯瞰到欽安殿的金頂,與玄武門城樓遙遙相望。

“那麽高……”趙谟想說那麽高你能爬上去麽,話到嘴邊換成了,“也好,高就清淨。”

看出趙斐并沒有想讓自己扶着走的意思,趙谟放慢了腳步,跟在他後面,生怕他一不留神就摔倒了。

趙斐走了幾步,頓住,轉過身,“過來。”

趙谟只好老老實實走過去,跟趙斐并肩走着。

璃藻堂裏層層疊疊的書架,将禦花園裏熱鬧隔絕開來。坐在裏頭一點聲音都聽不到。等到出了門,不知嘈雜聲,連着外頭的熱浪一起襲來,趙斐和趙谟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六哥,在你的長禧宮呆慣了,如今我愈發不喜歡這種熱鬧了,吵死了。”

“我可以這樣,你可不行。”

趙斐和趙谟原打算從璃藻堂出來,沿着禦花園的牆根走到堆秀山去,誰知他們倆剛走了沒多遠,就“撞見”了沐霜霜和岳天玉。

“六爺,九爺。”沐霜霜臉上表情似乎別扭着,倒是岳天玉大大方方地向兩人行禮。

趙谟頓時有些不自在。

倒是趙斐渾不在意地點了頭。

岳天玉看着趙斐,大方問道:“六爺,我家新養了一些西域馬,九爺已經來玩過了,什麽時候你也過來瞧瞧。”

“我的病你知道的,哪裏能騎馬?改日叫老九再去陪你們吧。”趙斐淡淡道。

岳天玉目光微微有些失落,卻絲毫沒有退縮,繼續道:“京城裏沒什麽好玩的,我也不是叫六爺去國公府。我家西山馬場很大,這時節比京城涼爽許多,也不必騎馬,只是避暑就是極好的。六爺九爺若是想去,派人來鎮國公府說說,叫我哥安排就是。”

趙谟若有所思道:“去西山玩玩也不錯。”

“正是如此,我娘下月初預備帶我和哥哥去西山避暑,那邊吃得用得什麽都不缺,只管過去好好玩便是。”

趙斐點頭道:“如今天氣漸熱,你過去避暑,也可同岳天意騎馬打獵,确實不錯。”

趙谟當然想出宮小住,若是有鎮國公夫人同行,母後那邊必然好說話得多。

不過……

趙谟的目光在沐霜霜身上飛快地閃了一下。

岳天玉自幼便與自己和六哥相熟,跟他們說話一直是這般随意的,但岳天玉特意帶着沐霜霜過來說,莫非這次去西山,沐霜霜也要去?

如果她要去,趙谟就沒那麽想去了。

“近來功課緊,能不能去還得問問師父,回頭若是有戲,我再同天意商議。”

岳天玉點了點頭,眼睛依舊看着趙斐。

趙斐渾似沒有看到一般,徑直往前頭堆秀山去了,趙谟有樣學樣,朝着岳天玉點了下頭,便匆匆跑開了。

“玉兒,你說他會去嗎?”沐霜霜問。

岳天玉喃喃道:“他好像不想去。”

“那怎麽辦?”沐霜霜頓時急起來,“我才說服娘親讓我跟你一起去,要是九爺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你說九爺啊?”岳天玉回過神。

沐霜霜不解道:“你以為我說誰?”

岳天玉沒有作聲。

“你說六爺?”沐霜霜撅嘴道,“來時我便跟你說了,六爺這身子,出北苑都困難,又怎麽可能去馬場?”

岳天玉頓時有些不高興,“六爺不是不能出門,是他喜歡清靜。”

沐霜霜不以為然。

岳天玉不想再跟她說話,轉身便走了。

……

“姑姑又去璃藻堂拿書了?”見陸湘捧着書回來,玉漱朝她一福。

陸湘含糊道:“近來事情少,多些功夫看閑書。”

玉漱點了點頭。

“有事?”

“先前雪瑤姑娘來找姑姑,因着姑姑不在,我陪着她說了會兒話。”

今日趙谟在禦花園裏游玩,長信宮的宮人想必都得了空。

見玉漱話裏有話的模樣,陸湘心下有了計較。

“跟我來。”

“是。”玉漱應了聲,跟着陸湘往她屋裏走。

等進了屋,陸湘放下書,招呼玉漱坐下。

“雪瑤說什麽了?”

“她說姑姑交給她的差事沒辦好。”

“沒辦好?”陸湘聽懂了言外之意,“九爺對她不滿意?”

“這她倒是沒明說,但她就是看起來很傷心,我問她,她也只是說難受。”

雪瑤當初求了去長信宮的差事,如今說差事沒有辦好,必然是跟趙谟有關。

“姑姑?”

陸湘收回思緒,道:“雪瑤素不是這樣多愁善感的性子,所以我有點奇怪。”

像是猜出了陸湘的意思,玉漱道:“今日雪瑤妹妹過來的時候,像是很傷心失落,大概也是因為這個,我問了幾句,她便哭起來了。”

哭了?

怎麽越說越不像在說雪瑤?

雪瑤素來喜言愛笑,只有她把人說哭了,哪有她找人訴苦的事?

可從另一個角度想,若是連雪瑤這樣剛強的個性都哭起來了,看起來真像是發生了什麽了不起的事。

陸湘原想着趁着今日趙斐把該抄錄的內容摘出來了,開始抄錄,聽到雪瑤這事,又不能當成沒聽到。

玉漱似乎瞧見陸湘眸中的疲态,道:“很快就是午膳的時間,雪瑤姑娘既已經回去,姑姑不如用過午膳小憩一會兒再去北苑。”

“也好。”

“我去幫姑姑取午膳過來。”

的确是累了。

不知道為什麽,每次跟趙斐打交道,陸湘都覺得心力俱疲,好似做了什麽累極了的事。

明明他一個廢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偏他輕飄飄的幾句話就能搞得人心惶惶的,甚至連他的一個眼神,都能搞得陸湘緊張不已。

陸湘活了一百年,如今玩心機居然玩不過一個臭小子,想到這裏陸湘就覺得來氣,就覺得窩囊。

也不知怎麽地,剛剛還在為雪瑤擔心,一想起趙斐,就把雪瑤的事跑到九霄雲外了。

等到玉漱端了午膳,方才回過神。

宮中飲食皆有定例,陸湘這樣的高級女官,午膳可得一肉一蔬一湯,今日送過來的是茄汁雞丁、八珍豆腐和口蘑湯。

陸湘用了飯,想到榻上躺一會兒,誰知這一覺睡得死沉死沉的,自己根本醒不過來,還是被前來送晚膳的玉漱叩門吵醒的。

玉漱一片孝心,陸湘只好開始用晚膳。

晚膳比午膳的份例少一些,但是呈過來的不是白米飯,而是一碗稠稠的山藥雞茸粥。

明明下午只是睡覺,陸湘竟也餓了,連菜帶粥吃了個精光。

這回用過,她是真的又精神又飽足,想到去北苑反而覺得正好消食。

撿了鬥篷便出宮了,如今她領着北苑兩位皇子的司寝事,去北苑極是尋常,玄武門的人見着她,連腰牌也不看,就将她放行。

“是陸姑姑呀,”長信宮的黃門遠遠地就看見有人走過來,臨得近了方才看清是陸湘,“姑姑怎麽不提個燈籠?”

“走得都是大路,不必那麽麻煩。”

“姑姑可是要見主子?”黃門問。

“不,就是找雪瑤問幾句話。”

“姑姑稍等,奴婢這就去把雪瑤姐姐請出來。”

陸湘想了想,補道:“我只是問幾句話,別驚動的主子。”

“奴婢記下了。”黃門匆匆進去,片刻後便将雪瑤帶了出來,見到陸湘,雪瑤頓時眼前一亮。

不等她開口,陸湘便扯了她走到邊上去了。

“姑姑……怎麽過來了?”雪瑤問。

陸湘笑道:“玉漱說你哭鼻子了,我能不過來瞧瞧麽?”

雪瑤有些不好意思:“那會兒,我就是有些難受,後來哭過了,也就好了。”

“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雪瑤低頭不語。

“玉漱說,你是因為沒辦好差事才難受,我問你,是司寝的時候沒有做好?”

“我不知道,姑姑,我不知道九爺是不是厭棄了我。”

“這話從何說起?”陸湘不解的問,“我記得,你去坤寧宮複命的時候,可是高高興興的。”

“那一次真的很順利,那天晚上九爺很高興,一直抱着,也一直……”回憶起第一次司寝的時候,雪瑤不禁羞澀地垂眸,聲音也柔軟了許多。

陸湘聽她越說越不像話,忍不住打斷她:“現在呢?”

“現在?沒有現在了。”雪瑤咬唇道。

“到底怎麽了?”

“自從那一次司寝過後,九爺……九爺就再也沒有碰過我。”

趙谟再也沒有碰過雪瑤?

“姑姑,你說我該怎麽辦?九爺,他是不是厭棄了我?”

陸湘正色道:“雪瑤,你還記得來長信宮之前,我對你和盼夏說的話麽?”

“姑姑……”

“你和盼夏,都是來北苑做司寝的。你只是長信宮的司寝女官,不是九爺的侍妾。你的職責是教導九爺,而不是伺候九爺。你要謹記自己的身份。”

雪瑤目光一怔,看着陸湘,一句話都說不出。良久,方才向陸湘福了一福:“多謝姑姑教導,奴婢明白了。”

“當真明白了?”

陸湘有點擔心。

奔前程不是壞事,但若鑽進了牛角尖,那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姑姑放心,我真的明白了。往後我不會再想這想不該想的事。”

雪瑤這麽說,陸湘只當她聽進去了。

人的想法是很難改變的,她與雪瑤到底相識一場,卻也只能點到為止了。

“難為姑姑這麽晚了還為我跑到北苑來,姑姑早些回去安置吧。天黑了,姑姑要不要提個燈籠?”

“不必了,今晚月色好,我借着光就能回去。”

“那我回宮裏當差了。”

“去吧。”

雪瑤朝陸湘一福,轉過身往長信宮裏去了。

陸湘有些為她擔心,卻知道解鈴還須系鈴人,雪瑤的心結只能靠她自己去解。

夜風吹過來,一點也不冷,反倒覺得涼爽。

這陣子京城越發熱了,陸湘能不出門就不出門,沒想到夜裏倒是挺舒爽的。

剛走了幾步,陸湘忽然想起上回跟趙斐在北苑商議書稿的情景。

陸湘睡了一下午,這會兒精神好得很。

想起那夜梅林和鳳池和夜景,着實有些心癢,想起離玄武門宵禁還有些時辰,便往離得近的梅林去了。

還沒進林子,就聽見梅樹的葉子飒飒作響。

陸湘沿着林中小道往承岚亭走去,不經意擡起眼,竟瞥見亭中立着兩個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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