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陸湘在屋裏呆了兩個時辰後,外頭來人敲門了。
先前說要回來睡覺,只是一個推辭。
陸湘是累,但是是心累。
想想早上,她還在敬事房呆着,是威風八面的大姑姑,這會兒天還沒黑,她就已經坐在了西山行宮,成為趙斐的表妹。
她活了一百年,自問經歷了許多大風大浪,可再大的風浪也比不過今天。
更何況,這風浪把她刮出了皇宮、刮出了京城!
陸湘憋了一肚子氣,哪裏睡得着?
“表姑娘。”外頭有人在喊了,聽着像是洪安的聲音。
陸湘沒有答話。
就當自己還睡着吧。
誰知那洪安沒聽見回應,卻并沒有走,只是站在門口。
陸湘一陣頭疼,卻憋着氣依舊坐着,跟他僵持下去。
然則外頭洪安一直守着,陸湘坐了許久,終于坐得餓了,沒辦法,只好站起身自己打開了門。
洪安聽到響動,忙沖着陸湘行禮:“表姑娘。”
陸湘勉強點頭:“什麽時辰了?”
“已經是酉初了。”洪安道,“那邊篝火備好了,表姑娘要這會兒過去嗎?”
陸湘看着洪安,“他們都過去了?”
洪安道:“小公爺他們是一直在那邊的,六爺和九爺還在等表姑娘。”
等?
陸湘原以為趙斐不愛這樣的場合,屆時她也能跟着趙斐找借口不去,萬萬沒想到洪安說他們倆都在等自己。
“那我這……”
洪安道:“表姑娘,我已經命人給表姑娘備好了衣裳,只要姑娘這邊妥當了,我即刻讓人過來給姑娘梳妝。”
陸湘原是有些潔癖的,今日被人迷暈了帶到西山。悅賓樓前雇的馬車都是日日在客棧門口拉客人的,說實話,馬車上味兒重,坐墊也髒。陸湘在裏頭坐了一天,自己身上的味兒也不行了。
“叫他們進來吧。”陸湘進了屋。
沒多時就有四個宮女走進來,手上各自捧着托盤,有衣服、妝盒、水盆等物。
陸湘知道,許多在掖庭局沒有通過考核成為宮女的小姑娘,若是本身資質尚可,便會分派到各處行宮去。
看着四個宮女的年紀,約莫就是今年才從掖庭局過來的。
“表姑娘。”四人捧着托盤,齊齊向陸湘行禮。
既來之則安之,陸湘心中,頗有些認命的想法,沖着她們點了點頭。
當下捧着衣服那個便上前,詢問陸湘要什麽顏色的衣裳。
陸湘挑了一件藕荷色衫裙,看起來簡潔些,宮女麻利地伺候她到屏風後頭換上。
陸湘頓時有些恍惚,好像別人伺候她更衣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等這次在敬事房做滿十五年,要不要做一做主子呢?
這個念頭一出,她頓時搖了頭。
下一個皇帝極有可能是趙谟……
如今宮裏是再留不得了。
“姑娘想梳什麽發髻。”更完了衣裳,宮女們扶着陸湘坐到鏡子前。
陸湘道:“看着梳吧。”
不然怎麽樣,難道真要精心打扮一番,拉下老臉跟沐霜霜岳天玉兩個小姑娘争奇鬥豔麽?
“梳個雙螺髻。”
這聲音一出,陸湘才發現趙谟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門口。
剛剛她在更衣……還好是在屏風後頭。
陸湘驚出了一聲冷汗。
要是想喊他走,估計是喊不走的,陸湘只得盡力無視他。偏偏怪得很,方才沒看到他的時候沒怎麽樣,這會兒知道他來了,一擡眼就能在鏡子裏看到他。
陸湘覺得自己頭都要炸了。
好在宮女手快,片刻便已梳成。描妝的宮人上前,幫陸湘塗了唇脂,便道:“表姑娘生得太美,塗脂抹粉反倒畫蛇添足了。”
趙谟站在門口笑道:“那就如此吧,表妹,剛才底下人傳話說野豬已經架上了,咱們趕緊過去。”
他人生得高大,倚在門口,一人便擋住了大半的門。
陸湘站起身,回頭看向他,他便咧嘴一笑。
從前陸湘很喜歡看他笑,喜歡他那最純粹的笑,眼下他沖着自己笑,心裏卻極不是滋味。
“我們走。”趙谟道。
“我們倆?”陸湘本能地反問。
趙谟似乎有點不高興,語氣中還帶着一點委屈:“你還想等誰?”
等誰,自然是等趙斐,陸湘有點害怕跟趙谟獨處。
“我……那表哥啊,他不是也要去麽?”
趙谟道:“我們先走着,六哥一會兒過來。”
陸湘站着不動,洪安見狀,上前道:“九爺和表姑娘稍候,奴婢去請六爺過來。”
趙谟點頭:“若是六哥累了,歇着也可以,回頭野豬肉烤好了,我給他送過來。”
陸湘就這麽跟趙谟一起堵在門口,眼睛直望着遠處黑黝黝的西山。
她不敢亂動,怕一不小心就對上趙谟的眼睛。
他的眼睛太亮、太熱,陸湘怕自己被灼傷。
“若是明兒個天氣好,咱們也可以去爬山。”趙谟道。
“我這人喜靜不喜靜,從來不爬山。”
趙谟聞言笑了,“那我們就去馬場,你會騎馬麽?”
陸湘搖頭。
“騎馬并不難,我教你。”
她還真想學騎馬的,但絕對不是跟趙谟學。
陸湘無奈地想,你是個好孩子,若是你早九十年出現,或許咱倆還能有點漣漪。
“六哥。”
陸湘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趙谟已經朝院子中間走去了,陳錦推着趙斐正好走過來。
“走吧,別叫天意他們久等了。”趙谟催促道,卻不是對着趙斐說的,眼睛含笑看着陸湘。
陸湘忙轉過臉假裝沒看到。
三人到齊之後,這才往點篝火的地方去。
夜裏的西山行宮,并不會像宮裏那般沿途點上碩大的宮燈,只有兩個太監提着羊角宮燈在前面開路。
清秋閣位置偏僻,走到溫泉池要走好一段,先前只有陸湘跟趙谟的時候,趙谟還不停說着話,這會兒許是因為趙斐來了,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走在陸湘的身邊。
“六爺,你瞧篝火燃起來了。”陳錦忽然道。
陸湘擡起頭,果然看見前頭的空地上已經點了篝火。
此刻,火燒得正旺,火舌疼起來幾乎比人還高。
“六爺,九爺,表姑娘。”岳天意看到了他們,朝他們揮起了手。
岳天意今日穿了一身銀白色袍子,也夜裏格外顯眼。
他人生得高大,或許是常年習武的緣故,看起來比趙谟還要威猛一些。
距離篝火七八丈遠的地方,已經用薄紗和竹子搭起了一座帳子,岳天玉和沐霜霜已經坐在裏頭了,見到他們三人過來,也起身迎了過來。
瞧得出來,兩位姑娘今晚都是精心打扮過的,沐霜霜身上的紗衣是摻了金線繡的,格外引人注目。岳天玉雖沒有在衣裳上花心思,但頭上那支簪子上的珠子好似夜明珠,在夜空下跟星星似的。
“六爺,九爺,表姑娘。”下午的時候,沐霜霜跟岳天玉說了那麽久的話,沐霜霜開了一些竅,再次見到陸湘時,也同岳天玉一般客客氣氣的。
趙斐和趙谟朝她倆颔首致意,陸湘朝她們倆福了一福。
趙谟見狀,微微蹙眉,伸手把陸湘拉了起來。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就開始烤野豬啦。六爺和九爺去帳子裏歇一歇,等着我給你們露一手。”
“天意哥哥,你要親自烤麽?”沐霜霜好奇的問。
陸湘也打望了過去。
岳天意笑道:“前年爹帶我去軍中的時候,時常有野獸從山上到軍營裏來,這可是送上門的大菜,大家直接剝了皮烤上,我也跟着學了一手。”
“我哥可厲害了,你們就等着瞧吧。”岳天玉說着,一手拉着沐霜霜,一手拉着陸湘就往帳子裏去了。
最中間的位置自然是留給趙斐的。
岳天玉自己坐了趙斐的右側,陸湘見狀,便坐到了岳天玉的旁邊。
趙谟本來想擠過去一起坐,被趙斐看了一眼過後,乖乖坐到了趙斐的左側,待他落了座,沐霜霜跟着坐在他旁邊。
宮人很快捧上茶水,陸湘不敢擡頭,一擡頭就能對上趙谟的目光。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頓時苦笑了一下。
“表妹,怎麽了?”趙谟一直盯着她,自然沒錯過她的細微表情。
“沒事。”陸湘忙道。
趙斐端起茶,并沒有喝,只是聞了一下,便眸光幽深地看了陸湘一眼。
“把奉茶的人喊過來。”
很快奉茶的宮女就來了。
“六爺。”
趙斐端起茶杯:“你知道這是什麽茶麽?”
奉茶宮女聽他如此問,遲疑了一下,方才道:“是宮裏新送過來的白茶。”
陳錦見狀,訓道:“這的确是白茶,但不是福建的白茶,而是從吐蕃送來的雲頂白茶,這種茶跟咱們中原的茶不一樣,不能烹煮,只能用冷水沖泡,泡足兩個時辰方可飲用,你這個泡法,着實暴殄天物。”
奉茶宮女大驚,急忙跪地求饒。
岳天玉端起斟好的茶,啜了一口:“從前就聽說雲頂白茶夏日喝了格外解暑,今日雖泡得不對,似我這般俗人喝了倒也無妨。”
陸湘聽出岳天玉是在為奉茶宮女解圍,心裏對這姑娘多了幾分喜歡。
趙斐沒有言語,趙谟見狀,揮手道:“沒事了,下去吧。”
今日趙谟高興,恨不得普天同慶,不想責這個罰那個的。
奉茶宮女惶恐地看看趙斐,又看看趙谟,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雲頂白茶難得,我也沒有喝過。想是這小宮女根本沒聽說過,情有可原。”沐霜霜見狀,也幫着那奉茶宮女說起了話。
只是這話一出,趙谟立即意識到了什麽,神色微微有變。
雲頂白茶他自然是喝過的,但這茶長在雪山之巅,又産自吐蕃,非常難得,他跟趙斐都是皇後關照才得了一些,宮裏其他皇子都沒喝過。
這麽難得的東西,“景蘭”居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