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安順親王回到王府, 揮退衆人,叫來自己的心腹衛忠。

“你确定當年給太子妃接生的穩婆說得是實話?”安順親王問道。

衛忠先是一愣, 之後點點頭。

“确定。當年無論怎麽拷問, 那穩婆都說是個女嬰。”衛忠說完猶豫了一下,“王爺可是發現什麽不妥?”

“我今日在許家見到了之前跟你提過的大理寺少卿徐玉郎。我又仔細地看了看他的長相,跟孝慧太子簡直一模一樣。”聞人瑜說道,“而且他也是在蘇州出生的。”

衛忠一愣, 說:“王爺,雖然是湊巧,可是小的确定那孩子是個女娃娃。”

原來,當年聞人瑾接到太子妃誕下的女嬰死去的消息,百般思慮之後總覺得有問題, 派人在景福殿守着。終于讓他發現太子妃把嬰兒偷偷運出宮這件事情。

太子妃的人分了三路,聞人瑾就派手下的人分了三路去追。只可惜這事行事隐蔽,他不好派太多人過去。每一條路線, 才去了兩個人。

終于,追蹤白媽媽的那兩個人在蘇州城內找到了她的蹤影。

“可是二哥哥的人最後只在河邊找到一只鞋子。”聞人瑜說道, “可是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太子妃身邊的人, 個頂個的都是人精,怎麽會看護不好一個孩子。那孩子, 八成是被人撿了去, 或者白氏擺脫了追查,又抱了回去。只可惜,當時情況緊急, 二哥哥沒有辦法再追查下去了。”

衛忠聽了聞人瑜的話,心道這位也太多疑了。

“王爺放心,太子妃當日誕下的确實是個女嬰。況且,徐玉郎的身世咱們也查了,您也親自問了。這位,估計就是長得像而已。”

聞人瑜又思索了一會兒,說:“雖然孝慧太子與太子妃伉俪情深,但是他出事前還真随父皇去過蘇州,興許一世情動,留下個種也說不定。再去查查。”

“是。”衛忠恭敬地應了。

衛忠走了以後,聞人瑜伸手敲敲書案,忽然靈光一閃。不是孝慧太子的孩子又如何,既然長了這樣一張臉,就不能白長,實惠不是白拿的。他不信若是坊間有傳聞孝慧太子的兒子還在人間,他聞人琰會不慌!

許家範家都看好那小子,看到時候聞人琰該怎麽辦,聞人瑾忍不住笑了起來。

老六說是跟太子兄弟情深,等真有人威脅他的位置,他不信那位還能在龍椅上安坐。

安順親王想了想,提筆寫了封信。他讓衛忠拿着信,送到了自己鄉下的莊子。

汴梁城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木呆呆地站在一個院子裏。她的手上、臉上都是傷疤。

“走吧!”一個莊頭打扮的人,像轟狗一樣轟她,“進了城,別忘了你該做的事情。”

那老婦木然地拿着自己的包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她腳程慢,快到汴梁城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老婦尋思城門已經關了,就在一家驿館住下來。她進屋之後,摸索着把蠟燭點上,又扒着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果然,有兩個形跡可疑的人在下面站着。

老婦想了想,讓夥計端了飯食進來,吃過之後又要熱水洗幹淨手臉,估摸着時辰,吹熄蠟燭就睡了。

一會兒,老婦屋裏傳來了鼾聲,門外立着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轉身回了隔壁房間。

夜深人靜的時候,整個驿站都靜悄悄的。老婦人在黑暗中睜開眼,摸索着穿上衣服。她走到門口仔細聽聽外面的聲音,悄悄地把門拉開一道縫。

她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蹑手蹑腳地走出來。驿站靜悄悄的,偶爾有鼾聲傳來。

老婦從頭上拽了一根發絲,把它系在門闩上。之後小心翼翼地拽着發絲,一點一點地往回拽。萬幸驿館的門闩都很細,很輕,沒一會兒,她就把門闩住了。

老婦取下發絲,左右看看,就走下樓梯。剛出大門,院子裏的黃狗就醒了,黑暗中,兩只眼睛閃閃發亮。

它剛要叫喚,老婦就把一塊肉扔過去。黃狗一口叼住,轉頭回到窩裏。

老婦見狀,一改往日的老态,三步并作兩步就出了院門。她蹲在院牆下面,仔細地聽着裏面的動靜。

聽到院子裏的動靜,睡在老婦隔壁的兩個人同時睜開眼睛,他們翻身下床,立在窗前看了一眼,見外面沒有動靜,就走出房間,輕輕地推了一下老婦的屋門。

見屋門是被闩住的,二人才松了口氣,又回到屋裏睡了下來。

那老婦蹲在院牆外待了一會兒,這才奔着西北方走去。八月的夜晚已經有些寒涼,她卻走了一頭汗出來。

寅時,天最黑,只有月光與點點星光能帶來一絲絲光明。老婦走幾步就要跌個跤。她毫不在意,爬起來連衣服上的灰都顧不得拍,直奔着萬安寺的方向走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那老婦終于走到萬安寺。她喘着粗氣,繞到了西邊的院牆。

她把衣裳打了個結,擡頭看看院牆,踩着一塊大石頭就翻了進去。她落下來之後,直奔西北角的小院子而去。

“砰砰砰!”老婦敲響大門。

半晌,方氏揉着眼睛打開大門。

“這麽早,什麽事情啊!”

她說完話,定睛一看,眼睛立刻瞪得老大。她左右瞧瞧,一把拉着老婦的胳膊,拽她進自己的屋子。

“宋氏?”方氏問道。

老婦點點頭,說:“給我一口水,然後帶我去見太子妃。”

方氏見她一身狼狽相,手臉又滿是傷痕,知道她這次過來,絕對有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趕忙給她倒了碗蜂蜜水。又打了盆熱水給她,讓她擦洗一下自己。又從衣箱裏翻出自己的衣服,讓她替換上。

“你在這裏先坐着,我去喊悟覺師太。”

老婦婦點點頭,沒再吭聲。

謝蘩這幾日心緒不寧,剛剛才睡下。朦朦胧胧地聽見外面有動靜,不過她困意正濃,倦怠不想起。剛翻了個身,就聽見方氏敲門。

“師太,快醒醒。宋氏居然來了。”

這宋氏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給她接生的穩婆。

謝蘩記得自己出家前,就給了她一筆銀子打發她出宮了,怎麽她會在這個時候找上來?

她披了衣裳下床,打開了大門。

“宋氏怎麽來了?”謝蘩問道。

方氏搖搖頭。

“不知道,她進來就只說找您。而且,她很是狼狽,手臉滿是傷疤不說,衣裳也全是灰。看來,是摸黑走過來的。”

謝蘩想了想,說:“幫我梳頭,不要驚動別人。”

方氏自己打了水來,服侍謝蘩洗漱之後,就給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

“這個不行。”謝蘩皺着眉頭說道,“按照在東宮平時的樣子梳,衣服也不要穿僧袍,拿之前的常服過來。”

方氏瞬間就明白了。她給謝蘩梳妝之後,又幫她換了衣裳。

謝蘩往鏡前看了一眼,還是當年明豔的太子妃,餘威尚在。

她點點頭,端坐于正屋。

“帶她過來吧!”

宋氏在方氏的房間,已經擦幹淨手臉,又換好衣裳,還對着鏡子給自己重新梳了個發髻。她見方氏進門,趕忙站起身來。

“太子妃讓你過去。”

宋氏低頭抹平襖裙上的折痕,這才跟在方氏後面走了過去。

她一進門,就看見謝蘩端坐在上首。雖然屋內環境簡陋,比不得東宮。但是她坐在那裏,讓宋氏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東宮。

“老奴見過太子妃。”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謝蘩打量着宋氏,說:“當初不是給你銀子了嗎?這是怎麽回事?”

“回太子妃。”宋氏如同在東宮時一般謙和,“當初您給了銀子,老奴就拿着它帶着我家那口子跟孩子往南邊去。誰知道剛到了六安,就被庶人聞人瑾派人捉了回來。”

“他捉你?為何?”謝蘩問道。

“聞人瑾知道小公主沒死!”

宋氏這話一出口,謝蘩就瞪大了眼睛。

“胡說!”

“太子妃,老奴這話不是詐您。”宋氏說道,“您把小公主送出那日,聞人瑾派人在安禮門盯着了。”

謝蘩坐在那裏,雖然脊背挺得直直的,手指卻已經開始發抖。

“小公主應該還活着。”宋氏繼續說道,“這事情隐蔽,聞人瑾人手又少,不過一個地方只派去兩個人跟着。如果我沒記錯,小公主應該跟着白氏去了蘇州。對嗎?”

謝蘩這時才信了宋氏的話,她頹然地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她跟誰去了哪裏。”

“不愧是太子妃,想得足夠缜密。”宋氏說道,“聞人瑾不相信您誕下的是女嬰,他一直認為您偷鳳轉龍。只可惜,您确實誕下的是女嬰,他就是再拷問我,我也說不出別的來。”

謝蘩看着她面上跟手上的傷痕,一道摞着一道,層層疊疊。

“你受苦了。”

“聞人瑾被幽閉之後,他弟弟聞人瑜暗中接了不少他的勢力。我就被一直關在京郊的莊子裏。一起的,還有我家那口子跟我兒子。”宋氏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平靜。

“那您現在為何又跑出來?”

宋氏苦笑了一下,說:“聞人瑜不知道見了誰,讓人放我回汴梁城,散布孝慧太子還活着的消息。”

“那您這是?”

“我想明白了。就是我把消息散布出去,我全家也是活不成。興許投靠您,還能有條活路。”宋氏說道,“這些年,我故作老态,他們都以為我身體已經不行了。我娘家到底還是镖局出身,武功底子還是有的,不過就是為了以後,防着他們罷了。他們放我出了莊子,我便故意裝作腳力不夠,在城外的驿站住下。半夜的時候,才甩開跟着我的人,連夜跑過來。”

謝蘩這下明白了,宋氏已經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

“那你希望我做什麽?”謝蘩問道。

“太子妃謀略過人,怎麽還要問老奴我呢。”宋氏說完擡頭看了一眼謝蘩,“這麽多年,您心心念念的,除了小公主,就是把聞人瑜的罪行也揭露出來,沒錯吧!”

當年,謝蘩暗中調查,确實在裏面也發現了聞人瑜的手筆,只不過當時聞人瑾尚在朝中,他們的母親柳貴妃又得寵,便暗暗忍了下來。

“你可知道聞人瑜見了誰才動的這個心思?”謝蘩又問道。

宋氏搖搖頭,這個她沒有聽說。

方氏卻忽然間明白了,趕忙看向謝蘩。

“你先在這裏安心住下吧。”謝蘩說道,“那個莊子我也會派人盯着。您走了一夜,也歇歇吧。”

方氏起身帶着宋氏去了廂房,給她安排好之後,又回到了正屋。

“悟覺師太。”方氏說道,“想來聞人瑜見的那個人,應該就是新科狀元。”

謝蘩輕輕哼了一聲。

“聞人瑜倒是好計策。這消息若是傳出來,皇帝跟太子必然有所忌憚,堂妹也肯定對我有所防備。”

謝蘩說完之後,右手的食指點點左手的手心。這是孝慧太子在想事情時候的習慣動作,日久天長,她也學了過來。

“你家小兒媳快生了?”謝蘩問道。

方氏點點頭,說:“還有一個月。”

“你過兩日就下山,就說挂念小兒媳,回家看看。宋氏留在這裏,代替你照顧我。”謝蘩吩咐道,“你下山後多去遛遛。年老的婦人,多愛閑聊。新科狀元年輕俊俏,肯定也是她們的談資。多了解一些他的情況,日後我就是辯駁,也有的說。”

方氏這次沒有應承。她想了一下,還是決定把話說出來。

“太子妃,您為何不跟皇後把事情說了。”

謝蘩愣了一下,說:“我希望那個孩子能過得無憂無慮一些。”

“可是您當初的一個打算,就是讓她回來替太子翻案。”方氏說道,“雖然太子已經沉冤昭雪,但是聞人瑜這筆賬還沒算。他還在外面過得逍遙自在呢!”

謝蘩垂着眼睛,沒有說話。

“您當初把小公主送走,是怕聞人瑾上位,對她不利。現在,當皇帝的是六皇子,皇後又是您堂妹,您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可是那三位媽媽誰也沒有過來。”謝蘩說道,“剛才聽宋氏的口氣,聞人瑾已經找到了蘇州,我怕……”

她到這裏就住了口,生怕一語成谶。

“太子妃放心。”方氏說道,“那幾位媽媽都不是簡單人,定能護小公主周全。”

“初一,皇後照例會來拜佛,順路看看我。到時候我就跟她說。”謝蘩說道,“那位徐公子也是無辜,被卷進來可就誤了他的前程。既然你說他長得像太子,我就當為太子積個德吧。”

宋氏躺在廂房的床上,瞪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天空,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驿站,那兩人等到卯時三刻也不見隔壁有動靜,心裏忽然有些慌亂。二人商量了一下,起身出了房間。

其中一個附耳過去,隔着門發現裏面靜悄悄的,更慌了。

“裏面沒有一點聲音。”

“什麽?”

立在旁邊的男子也慌了,他上前推了推門,發現是從裏面闩住的。他又回到自己屋裏,從窗戶看過去,那邊窗戶的窗戶也是閉得緊緊的。

兩個人又出了屋子,猶豫了一下,一腳踹開屋門。

屋裏整整齊齊,連包袱還在一邊放着。一個人上前摸了摸床鋪,發現是冷的。

“直娘賊,這老貨什麽時候跑的!”

兩個人這下真的慌了。若是被安順親王知道,他們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一個人上前翻了翻宋氏留在房間的包裹,發現裏面有幾張莊頭給的,讓她在汴梁生活的銀票。

“這?”其中一個猶豫地開了口,“你我都孤身一人,在汴梁無家無業。這事情若是被王爺知道,你我怕是要倒黴了。不如我們拿着銀票逃吧。”

“那戶籍跟路引呢?”另一個人還有些猶豫。

“車到山前必有路。留在這裏,就只有死路一條了。反正王爺也只是讓咱們盯着那老貨,也不用去王府。”

“有道理。”兩個人說完,收拾好東西,放好銀票,跟驿站掌櫃的算了銀錢之後,竟是轉頭,奔着南邊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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