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
葉明非仔細聆聽柳三的呼吸,發現他并無做了壞事之後的緊張,反而是一種被人算計的憤怒。難道媚藥不是大将軍府的人下的?
“夫人如何?”一道清冷的,毫無語調起伏的聲音突然響起,內力精純,直擊心田,吓得三名大夫齊齊哆嗦。
在葉明非聽來,這聲音倒也低沉悅耳,不急不躁,不像出自莽夫武人之口,就是太冰,太冷,沒有溫度。
三名大夫暗暗交換眼色後,最年長者上前回道:“回大将軍,夫人脈象很是奇怪,雖有中毒之相,卻又跳動如常,只是較常人孱弱,看上去并無大礙。”
“喝了毒酒怎麽會無大礙?更何況酒裏還有......大夫,煩請仔細診治,千萬救夫人性命。”柳三不放心,再次叮囑大夫。
三名大夫再次診脈,聚在一起商量許久,“大将軍,不是我等不盡心,而是夫人的身體未受這兩種藥影響,無從解起,我們只能開些調養身體的補藥。”
葉明非暗暗哂笑,他出生時奄奄一息,被前任仙尊抱走後交給師尊撫養,師尊每日以藥浴和靈丹養着他,慢慢成就了百毒不侵之體,這天底下恐怕還沒什麽毒藥能毒死他,更沒什麽媚藥能迷惑他。
“不受影響最好。”柳嘯禹緩步上前,一撩衣擺,坐在床沿,拉過葉明非的手親自把脈。
葉明非懶得理他,面朝裏昏昏欲睡。
突然,一股渾厚的內力從掌心傳入體內,随着他全身經脈一點點游走,熱流一般,漸漸溫暖了他整個身體。
原來柳嘯禹是想以內力助他祛毒。
毒肯定逼不出來,早被葉明非的身體吸收了,這股內力倒是于他有利無害。
葉明非很受用地接受柳嘯禹這份好心,他正需要這東西取暖呢。
“傳出消息,夫人身中劇毒,正在全力救治。”下毒的人必會前來打探消息,總會露出馬腳,他倒想看看,誰是幕後主使。
柳三招呼人請走三位大夫,美其名曰研究解藥,實則形同軟禁,此事不解決,他們恐怕哪裏也去不了。
見柳嘯禹要起身離開,葉明非嗤笑一聲。
這是要晾着他不聞不問嗎?想得倒美,他還閑無聊呢。
葉明非側起身體,擡起腦袋,一只手撐在耳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胯骨處,單膝曲起,姿勢甚為放縱不羁,紅色綢衣随着他的動作凹成風流形狀。
“柳大将軍,今晚是你我洞房花燭之夜,你難道不應該說着什麽,或做些什麽嗎?”
他并未回頭,且蓋頭未揭,衆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覺得聲音松軟動聽,帶着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滋味。
柳三見身邊的幾名丫鬟小厮紅了臉,暗叫不妙,這位新夫人的聲音太妖孽了,果然非三從四德逆來順受的女子能比。
他不會是想誘惑自家大少爺吧?柳三後悔準備紅色被褥了,他家大少爺可是對紅色毫無抵抗力的,更何況,新夫人還穿着一身火紅的綢衣。聽說這位二公子美貌異常,若被大少爺見到真容......紅衣,紅被,美人,那可不得了,豈不打亂了大少爺的計劃?
柳嘯禹腳步頓停,揮手讓其他人出去,盯着葉明非風流倜傥的背影,聲音冰冷如刀鋒,毫無波瀾起伏,“夫人待要如何?”
被柳嘯禹用冰冷的,甚至略帶調侃的聲調叫“夫人”,葉明非只覺得身心更熱——氣的。
他放輕了聲音,柔和了聲調,誘惑意味更足,“尋常夫妻作何,你我作何,還是說,大将軍有什麽難言之隐,不能行那事?”
葉明非想趁此機會試探一下柳嘯禹是否好男色。
若好此道,他有的是辦法對付,提早準備,總不會讓他占了自己的便宜。
若不好此道,正合他心意,彼此可以兩不相幹,待找到适當機會,協議和離。
從爹娘和大哥的情報來看,柳嘯禹在個人感情方面極為克制,很少與人親近,沒人知道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潔身自好到令人懷疑他有什麽隐疾的地步。
想知道他的性取向,只能親自測試了。葉明非手中捏了一顆大哥給的那種藥,心想,若柳嘯禹敢亂來,他先下手為強,用藥可比動武輕松多了。
柳嘯禹輕撩衣袍,坐回床沿,目光在紅色綢衣上流連,眼底冰寒漸消,“我本以為夫人是迫于聖旨才屈尊下嫁,沒想到夫人竟是出于自願迫不及待做我的妻嗎?既如此,在下必讓夫人滿意。”
他兩手撐在葉明非肩側,身體前傾,瞳孔變暗,裏面波濤洶湧。
柳嘯禹不明白自己為何想親近葉明非,總覺得他身上有自己很熟悉的東西,從剛才進屋的那一刻起便吸引着他,引導着他。那種東西很熟悉,好像本來就是屬于他的。
見柳嘯禹垂首貼近,葉明非腦袋擡起,迎上前去,竟似要接納他一般,主動,熱切。
柳嘯禹一怔,動作頓停,既不打算繼續靠近,也不打算掀開蓋頭。那種熟悉的感覺越發濃烈,是從哪裏傳來的?好像是葉明非衣衫裏面。
白皙的頸子裏挂着紅繩,底端塞進衣領,熟悉的靈力是從衣領下傳來的?
他脖子上挂的什麽?為何似曾相識?
柳嘯禹盯着葉明非胸前衣襟,有種想要扯開的沖動,最後費了好一番心神才生生忍住。
那是什麽?好似一股神秘的靈力吸引着他,誘惑着他......
“看來大将軍不善此道,巧了,本公子頗為撚熟,大将軍只要躺下享受就好。”葉明非吹了一口氣,溫熱的氣息穿過蓋頭,灑在柳嘯禹臉上。
隔着蓋頭,柳嘯禹看不清葉明非的相貌和表情,被這股熱氣刺激,淡淡一笑,繼續貼近,直到氣息相聞,在他耳邊吹氣一般說道:“夫人,這句話應該由為夫來說。”
即便是說情話,柳嘯禹的聲音都冷得令人不适。葉明非重新躺回床上,離他遠些,“怎麽?難不成大将軍要對我用強?好說,我也喜歡來硬的,那咱們各憑本事?”
“好,都依你。”柳嘯禹雖嘴上這般說,卻沒有繼續動作,心中不免泛起嘀咕,是這位丞相公子不自量力,還是有恃無恐?竟敢這般撩撥他,不怕他當真用強嗎?
柳嘯禹遲疑片刻,并不打算揭掉蓋頭,怕看到葉明非的那一刻被他所惑,只是,透過這金色紗質蓋頭,他還是能看到葉明非模糊的臉型,想必是極俊美的......
紅衣包裹着的美男......刺激得柳嘯禹有些頭暈,氣血上湧,腦海中浮現夢境裏時常出現的一幅畫面......
身後被什麽東西頂到,葉明非的身體瞬間繃緊,咬牙切齒道:“你這混賬竟然起反應了。”
哼,這家夥竟然好男色?很好,既如此,那就看誰能降服誰吧。
柳嘯禹也沒想到自己會情動,倒也不隐瞞,索性靠得更近一些,“夫人如此撩撥魅惑,不起反應便不是男人了,還是說,夫人只是嘴上功夫厲害,實則怕得要死?”
這混賬......葉明非憤而轉身,攤平身體,擺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實則手中蓄力,準備一舉将那枚藥丸塞進柳嘯禹嘴裏。
轉過頭的那一刻,葉明非明顯感到近在咫尺的柳嘯禹身體一僵,目光死死盯着某個地方,眸底甚至發出點點熒光,似乎對什麽東西産生了強烈的渴望。
他在看什麽?葉明非随着柳嘯禹的視線看去,發現他看得是自己的胸口。
難道這人剛才把他當成女子看待,這會兒看清他的胸後想起他不是女子,然後退縮了?
是不是說,他還是喜歡女子?
柳嘯禹不言不動,只發出幾聲氣音,若是尋常人,定聽不清他呢喃什麽,而葉明非卻聽得一清二楚。
剛才,柳嘯禹竟小聲嘀咕了句“太美了”?誰太美了?是說他嗎?隔着蓋頭都能看到他的長相,這柳嘯禹透視眼啊?
呵,不愧是莽夫,果然沒文化,誇人都用錯詞,比他還不如。他長這麽大還未被人誇過美,又不是女子。雖然以前有幾個登徒子這麽“誇”過,不過都被他整得下場凄慘。
葉明非正暗自嘲笑,聽到柳嘯禹略帶顫抖的聲音說出驚人之語後,整個人差點沒氣瘋。
“夫,夫人,你這汗巾上的鹿太美了,世間真有這般美麗的鹿嗎?不知夫人在何處所見,為何人所有......若能為我所得,此生無憾。”
葉明非絕倒,弄了半天,這人竟是在誇他胸口露出的汗巾上的鹿?
這鹿當然美,是母親依着呦呦的樣子連夜繡在汗巾上的,栩栩如生,靈動可愛,仿佛随時能從汗巾上跳下來健步飛奔一般。
“這可是神鹿,若落入你這般莽夫之手,只會暴殄天物,你還是別做夢了。”葉明非憤憤道。
呦呦可是這世上最美麗最健壯的神鹿,是他的坐騎,怎麽可能便宜柳嘯禹?幸好沒帶呦呦來,否則要被這家夥搶去了。
可惡,他的魅力還不如一頭鹿嗎?果然是無知莽夫,毫無審美!
什麽大将軍,什麽柳惡狼,分明就是一呆瓜,用師尊的話就是“傻—大—缺”,“缺心眼子”,氣死他也!
“神鹿?夫人可否告知詳情?”柳嘯禹兩眼放光,專注地盯着汗巾上的鹿。這哪裏是什麽惡狼将軍,分明就是一渴望心愛之物的癡貨,跟外界傳言完全不符。
“......”葉明非在蓋頭下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想理他。
柳嘯禹眼睛裏什麽都看不到,耳朵什麽都聽不到,滿心滿腦只有汗巾上那只健美的神鹿,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與腦海中遙遠而模糊的記憶重合。
自他有記憶起,腦海中便總浮現一幅模糊的畫面:絕美的紅衣男子坐在一頭健美雄壯的神鹿上,眉間一點朱砂,甚為明媚動人。紅衣男子傲然一笑,手中紅葉翻飛,露出鋒利的邊緣,組成一棵巨大的紅葉樹,鋪天蓋地向他砸來。
他手拿一柄□□擋下紅葉樹,用力一揮......漫天紅葉在兩人周身飄散,如漫天花雨,美不勝收,令他徹底沉醉,只想上前擁住那笑容恣意張揚的紅衣男子,讓他陪自己一起沉淪......紅衣男子身下神鹿丢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似乎暗諷他癡心妄想......
他不确定這幅畫面是否真實發生過,他只清楚知道,他跟畫面中的紅衣男子有極深的糾葛。
所以,他癡迷美麗的鹿,癡迷美麗的紅樹,癡迷穿紅衣的男子,癡迷紅衣男子眉間的朱砂。可惜,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男子。
汗巾被掩,柳嘯禹終于從記憶中回神,低頭看向蓋頭下的葉明非,“夫人在何時何地見過此鹿?”
“忘了。”
“夫人莫惱,我雖是莽夫,卻也懂得憐香惜玉,定會讓夫人......”
柳嘯禹的身體繼續下壓,聲音越來越低沉,葉明非還以為他要繼續剛才的話題,沒想到差點被他接下來的話氣死。
“——覺得公平。”
公平?什麽東西公平?葉明非正納罕,只見柳嘯禹将腰間玉佩解下,挂在葉明非腰帶上,伸出兩根手指,想要抽走他的汗巾,“我用這個玉佩換你這塊汗巾如何?”
有了汗巾上的繡像,派人循繡像尋找,定能找到神鹿。
嘴上說着換,手裏已經有所動作,這是強搶強送吧?
葉明非一把将汗巾奪回,藏在身後,一字一頓道:“不——換——”
這汗巾可是母親連夜為他縫制的,對他來說乃無價之寶,豈是一枚玉佩能相比的?更何況柳嘯禹那玉佩黑不溜秋土不拉幾,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塊黑石頭呢,難看死了。
柳嘯禹盯着空了的手指,眨了眨眼,聲音還是冷冷的,淡淡的,聽不出情緒,“別看這玉佩不起眼,卻是上等暖玉,外界溫度越低,暖玉溫度越高,于你身體有益。”
葉明非當然摸得出這塊玉佩不是凡品,觸手溫潤,握在掌心能感到一股熱流緩緩洩出,順着他的掌心向全身游走,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但他就是不想換。
葉明非翻身向裏,倒頭便睡,再也不想理這莽夫,順便把玉佩壓在身下,哼,送給他的東西再想拿回去?沒門。
“我累了,要休息,大将軍請吧。”
柳嘯禹怔仲片刻後哭笑不得,這人剛剛還在引誘他留下,怎麽突然翻臉不認人了?
他娶的新夫人果然會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