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
沒拿到令他一眼心動的神鹿繡像,還賠了一塊玉佩,柳嘯禹倒也不惱,幫葉明非蓋好被子,起身離開。
剛走出房門,便看到柳三正面紅耳赤等在門口,柳嘯禹輕聲道:“三叔,怎麽還沒去休息?”
“大少爺,夫人沒事吧?”柳三這會兒正心虛氣喘,聲音壓得很低。他剛才跟壁虎似的趴在門上偷聽房中動靜,結果,什麽都沒聽到,心裏急死了,怕大少爺一時控制不住,留宿新房。
“他很好。”不但很好,還好得很呢,又會騙人又會趕人,“派人守在門口,護他周全,他要什麽都依他,好生照顧不可怠慢。”
“是——”看清柳嘯禹的表情,柳三暗叫不妙:糟了,看大少爺這反應,難不成被屋裏那人迷住了?
“等他睡醒了通知我,我馬上過來。”柳嘯禹滿心滿腦都是汗巾上那頭神鹿,揮之不去。他要好好問問那汗巾上的鹿到底在哪裏,怎麽才能得到。
好美的鹿——
柳三大吃一驚,馬上過來?是要洞房嗎?不是說三日後嗎?
完了,夫綱恐怕振不了了,大少爺還會被夫人吃得死死的,這可如何是好?
府內府外一陣吵鬧,柳嘯禹側頭問道:“何事喧嘩?”
柳三這才想起一事,趕緊回道:“大少爺,今日不知怎麽了,天上突然下起了仙丹,人們都争相去搶呢。”
柳嘯禹:“天上下仙丹?”
見自家大少爺不信,柳三趕緊解釋道:“大少爺,您剛才沒看到那場景,天空突然一片明亮,雲層之上隐約現出神仙的蹤影,白衣飄飄,仙風道骨,随後一枚枚仙丹從天而降,每一枚都閃發着金光,一看就是神丹妙藥,很多人都跑去搶,我也搶到了一枚呢。”
說着,柳三将手中丹藥遞過去,“我剛才讓那三名大夫看了,說是上品仙丹,有奇效,可遇而不可求,我正準備留給夫人服用,說不定能助他解毒。”
柳嘯禹接過所謂的仙丹端詳一番,重新放回柳三手裏,“既是仙丹三叔自己留着吧,夫人已經無礙。”
柳三喜不自勝地将仙丹收起,笑道:“大少爺,今日是您與夫人大喜之日,沒想到會天降仙丹,這可是好兆頭,很多人都在議論此事,說您與夫人乃天作之合,得老天爺庇佑呢。”
因為天降仙丹之事,整個京城陷入一種喧鬧,人人争搶,議論紛紛,無人安眠。
葉明非同樣睡不着,他側身躺在床上,扭頭看向窗外。
今日是十五,圓圓的月亮挂在天空,遠遠看去,渺小,朦胧,月光微弱地投射在窗前,模糊,清冷。
葉明非想起在雲仙門時看到的明月。
雲仙門位于彩雲之巅,幾乎一伸手便能摸到雲彩。月亮就挂在頭頂,又大又圓,散發着柔和皎潔的光芒。
雲昭師兄總說他能看到嫦娥在月亮裏翩翩起舞,身姿曼妙,姿容絕世,還能看到玉兔在她腳邊跑來跑去。林師侄卻說月亮上什麽都沒有,只是一團看不見摸不着的光影。
因為這事,雲昭師兄和林師侄甚至大打出手,齊齊掉落到山谷裏,禦劍上來的那一刻再次大打出手,惹得其他弟子紛紛跑來圍觀......
葉明非突然無比懷念在山上的日子,不知道師尊有沒有發現他逃下山了呢?他不禁想起逃跑的那天晚上,躲在窗外聽到的師尊和薛神醫的對話。
“真的沒救了嗎?”饒是一門仙尊,善澤此刻的聲音也顫抖得不成樣子。再加上這些日子為愛徒損耗不少修為,神情更是憔悴。
葉明非不喜歡聽到師尊這樣的語氣,他心目中的師尊總是笑着的,沒心沒肺,愛玩愛鬧,像個“老”頑童。
“沒救了。”薛神醫搖頭,毫不掩飾眼底的慈悲。
“你可是這天底下最好的醫者,竟也毫無辦法嗎?”善澤不信,若說天底下誰的醫術最好,絕對是眼前這位剛過而立之年的奇才醫者。
他雖是神醫門現任門主的親弟弟,醫術卻比門主高出數倍,是世間罕有的醫學奇才,無人能及,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
被寄予厚望的薛神醫堅定地搖了搖頭,“毫無辦法。”
心底的希冀瞬間被打散,善澤垮下肩,沒了一門仙尊的端嚴和雅正,有氣無力道:“那他只能等死了?”
“只能等死。”見善澤如此神情,薛神醫大發慈悲多解釋了幾句,“他內丹受損,猶如裂痕遍布的花瓶,我現在只能用醫術暫時幫他穩固粘合,可惜,不能徹底治愈,随時都可能噼裏啪啦爆裂,垮掉,再難修複。”
不解釋還好,一解釋立馬惹得善澤怒目而視,“別用花瓶形容我家崽兒,他沒那麽脆弱。我拜托你好好學學說話之道,你一開口我就想揍你。”
薛神醫聳聳肩,不置可否。
善澤不過嘴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家徒弟的傷勢。那魇門門主修為深厚,內力精純,掌中還攜帶寒陰毒,葉明非生生受了他好幾掌,能活着,已是萬幸了。
葉明非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心中倒也不悲傷。單論功力,他并非魇門門主的對手,費盡心思拼盡全力才勉強趕跑他。
仙有仙丹,妖有妖丹,鬼有鬼丹,魔有魔丹,人有人丹,無論是那種生物,體內都有一種讓之在世間生存的精氣神。這股精氣神便是內丹,一旦內丹毀滅,整個生命體便不複存在,只有死路一條。
死?想到這個字,葉明非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他才十八歲,一直覺得跟“死”字沾不上邊,沒想到死亡會來得這麽快。
扭頭看向師尊院中的那架秋千——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不過,他不像其他人那般老老實實坐在秋千上,而是喜歡雙腳勾住橫梁倒挂在秋千上,像只蝙蝠一般。
這個奇葩的喜好還是師尊幫他養成的,因為每次他犯錯,師尊懲罰他的唯一方法就是讓他倒立,只要倒立,在哪裏都行。
于是,雲仙門衆人經常能看到葉明非雙手撐在地上倒立,雙手撐在書桌上倒立,雙手撐在床上倒立,或者雙腳挂在房梁上倒立;雙腳挂在花藤上倒立,雙腳挂在秋千架上倒立。
一開始,葉明非很不習慣,覺得腦袋充血視線模糊,很不舒服,後來不但慢慢習慣了,還喜歡上了倒立,反而成為他思考問題時的習慣。
房中,師尊的聲音再次想起,“他今年剛滿十八歲,已修得無上內丹,前途無量,最有望登臨仙界。若不是為了救我雲仙門滿門,豈會獨自對抗魇門門主,導致內丹受創,還身中寒陰毒,他的恩德,我滿門上下無以為報。”
薛神醫:“他是你徒弟,不求回報。”
善澤:“非也,他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卻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該參與跟他無關的恩怨。更不應為了救我雲仙門丢掉性命。再說了,我門與魇門結仇之時,他尚未入門,這件事跟他本無關系......”
薛神醫:“屁話,若他當時逃了,便不配當你的弟子。”
善澤:“唉,也是我沒用,自己帶着一衆普通弟子躲起來,獨留他對抗強敵。”
薛神醫:“什麽躲起來,你不是被你徒弟騙進密室的嗎?”
善澤:“那是因為我家崽兒知道我打不過魇門門主,大師兄和二師兄以及他們的親傳弟子又都不在......”
薛神醫:“你說你身為仙尊,修為竟然還沒你徒弟高,關鍵時刻還要靠徒弟保護,你丢不丢人?”
善澤:“我穿來的時候已經二十八歲了,老心老肺老腦瓜,記憶力衰退,意志不堅定,不适合修煉。再說了,修仙問道本就非我所好,研究種子培育果蔬才是我的專長。哪像我家崽兒剛出生便開始修煉,心無旁骛,聰明又勤奮,沒日沒夜的修煉,能比嗎?能比嗎?”
薛神醫:“是是是,你最厲害了,漫山遍野都是你這個仙尊種的果疏,說出去很長臉嗎?還有,別說什麽穿不穿的,我聽不懂,真搞不懂你師尊當年為何讓你當仙尊。”
善澤:“那是因為我最不想成仙。我師尊就仨徒弟,我大師兄和二師兄一心修仙,不理俗務,最後只能把雲仙門丢給我,結果我......這次若不是我家崽兒舍命相救,雲仙門恐怕要毀在我手裏了。”
善澤:“唉,罷了,事已至此,我只希望助他好生調理,能多活一日,便多活一日吧。我搜集了不少靈丹妙藥,全裝在乾坤袋裏,明日便将袋子和藥一起給他,讓他好生調養。”
薛神醫:“乾坤袋可是歷代仙尊的信物,你舍得?”
善澤:“信物又如何?能有我家崽兒的性命重要?他很喜歡乾坤袋,一直吵着跟我借......其實,我早就想送給他了。”
薛神醫:“想送就送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等他死了,乾坤袋自然會回來。”
善澤:“你丫會不會說話?我巴望着乾坤袋一輩子在他手裏,永遠不回來呢。”
“好好好,助你得償所願。”面對時不時爆粗口的仙尊,薛神醫頗為無奈,趕緊順毛撸,只是,“你也就比他年長十歲,別倚老賣老行不行?”崽兒啊崽兒的,聽着好像你多老了似的。
善澤:“倚老賣老怎麽了?他可是我一把屎一把尿親手拉扯大的。”
薛神醫:“是是是,你最厲害了,又當爹又當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