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一)
柳三抹掉額頭冷汗,招呼人将熟睡的柳嘯默抱走,趕緊去準備晚膳了,心中對葉明非又是感激又是敬畏。
斜躺在床上,葉明非将養魂瓶拿到眼前,只見那小鬼正不停撞擊瓶壁,似乎想逃出來。
可惜,徒勞無功,最終放棄,蜷縮在瓶底,悠悠道:“如果你不用強,我不會離開他。”
“我知道。”正因為知道,葉明非才懶得再費唇舌,強行将他從柳嘯默身上剝離。畢竟人鬼殊途,感情再好,也沒辦法在一起,否則,只會兩敗俱傷。
“哥哥,我不想去地獄。”
“你做過什麽壞事嗎?”
“我……我偷過餅,還偷過鞋子,還騙過人......哥哥,我會下哪層地獄?”
“這個我可說不準。”葉明非失笑,看小鬼露出害怕的神情,改口道:“據我所知,你沒犯過大錯,不會下地獄,只會喝了孟婆湯,投胎轉世。”
“我會投胎到什麽家庭?”
“尚未可知。”
“我能不投胎嗎?哥哥,你能不能把我的魂魄塞到小貓小狗身體裏?我想陪着小默。”
“借體還魂不是不行,只是,當畜牲沒有當人好。”
“哥哥,我想投胎到富裕點的家庭,也不用太富裕,只要能給我一口飯吃就好,不用跟這世一樣淪為乞丐,被人打死。”
“放心,我會幫你投胎到好家庭。”
“謝謝哥哥,等我長大,我會來找小默的。哥哥,你能讓他等我嗎?”
“你不打算親自跟他道別?”
“不了,我怕一個忍不住再跑進他身體裏去,害了他。”
明明只是個小鬼,為何會有如此威力?那麽多人都驅不走他,抓不住他?
葉明非對此非常懷疑,“小鬼,你是不是藏了什麽寶貝?”
“沒有啊。”小鬼否認道。
葉明非:“你想想,一定有。”
小鬼:“我想起來了,我死的時候脖子裏戴着一枚小小的黑色碎片,雖然很小,但是很有用,戴着它感覺身體更有力氣,不怕冷也不怕餓。”
黑色碎片?葉明非下意識摸向胸前錦囊,如果他沒猜錯,應該跟他這枚出自同一顆珠子。
葉明非:“你怎麽得到那枚碎片的?”
小鬼:“碎片是小默撿來的,我倆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東西,珍重地用洗得發白的錦囊裝好。後來小默把它送給了我,我就一直随身攜帶着了。”
葉明非:“也就是說,這東西還在你的屍......身體上?”
小鬼:“是啊,大哥哥,那碎片有什麽用嗎?如果有用,我把它送給你,你可一定要幫我投胎到富貴人家哦。”
葉明非:“好,我答應你,告訴我你身體所在的位置。”
葉明非讓黑刀黑劍尋到小鬼的屍身,找到碎片後将他重新安葬。
黑刀黑劍回來的很快,将碎片交給了葉明非。
小鬼的這枚碎片很小,同樣有純黑色靈力萦繞。葉明非将碎片裝進一個新錦囊中,讓黑劍挂在柳嘯默脖子上,對他的成長很有益處。
柳嘯默醒來得很快,滿院子找東西,說他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丢了。下人們問他是什麽東西,他又說不出來,就是覺得自己丢了東西。
柳三跟在他身後,苦口婆心勸道:“二少爺,丢了就丢了,有些東西丢了比較好。你現在一定餓了,我讓廚房給你準備很多好吃的,都是你最喜歡的,咱們快去吃飯吧。”
找來找去找不到,柳嘯默又懵懵懂懂,只能暫時放棄,不再追究,直到發現脖子上的錦囊,打開一看,似乎什麽都明白了,再也沒有嚷嚷着找東西。
他一口氣吃了兩碗飯,喝了兩碗湯,打着飽嗝又睡下了。
見二少爺比平日裏有精神,吃得多,柳三激動地直抹眼淚。
柳嘯默醒來後,跑到葉明非房裏。
“幹爹,他去哪裏了?”
看來,柳嘯默這小家夥知道小鬼的存在,或許,正是他默許了小鬼的存在。
“投胎了。”
沒有犯過錯造過孽的靈魂會經由地府的輪回盤直接轉世投胎。
“投在哪裏?”
這屬于天機吧,好像不能随便洩露吧?但看柳嘯默充滿期待的眼神,身為幹爹,葉明非實在不想讓他失望,只好答道:“”京城一戶賣香油的人家。”
“哪個方向?”
葉明非指了指西邊。
“謝謝幹爹。”柳嘯默跪下“砰砰砰”磕了三個頭,“這是我代他謝謝幹爹的。”
磕完頭後,柳嘯默爬起來,走出房間,“三叔,備馬車,我要出門。”
葉明非只聽到柳三驚喜又驚詫的聲音,“二少爺,您要去哪裏?遠不遠?需要帶幾個人,需要銀票嗎?”
柳嘯默:“不用帶太多人,多備些錢。柳方,替我辦件事,越快越好。”
送柳嘯默出門後,柳三惴惴不安,不知道二少爺去做什麽,又不便多問。
葉明非摸過金葫蘆喝了幾口酒,笑道:“三哥放心,等小默回來,就會成為一個身體健康,活潑開朗的好孩子了。”
聽了葉明非的話,柳三瞬間放下心來。對于公子的話,他堅信不疑。
當柳嘯默走到這戶人家門口時,撲鼻而來一股濃烈的香油味,濃郁芬芳,揮之不去。
宅子不大,小門小戶,門口兩只小小的石獅子,朱漆大門,倒也還算富裕。
柳方敲開門後,柳嘯默一路向屋裏走去,見這家的男主人和仆人唯唯諾諾跟在身後,問道:聽說你家剛生了一個胖娃娃,讓我看看。”
“這......”男主人手足無措,支支吾吾,心頭卻震驚不已。
???孩子昨夜剛出生,雖然已經派人去通知親戚們,但親朋好友尚未趕來。
這位柳家二少爺怎麽會知道?
他家在最繁華的街道上開了兩家香油店,曾多次見過這位二少爺,但從沒有過交流,這位二少爺為何會突然登門看望他剛出生的孩兒?
“二少爺,房內污濁,孩子尚未睜眼,怕沖撞了您,您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見男主人戰戰兢兢,似乎很畏懼他,柳嘯默安撫道:“放心,我沒惡意,只想看看他,送他一份禮物。”
男主人雖然百般不解,單頁不敢阻攔,畢竟,這位二少爺的哥哥可是人人畏懼的柳大将軍,誰敢攔他的路啊。
門窗緊閉,挂着厚厚的床帳,而小小的嬰兒包裹在厚厚的棉被裏,正睡得香甜,皺巴巴的一張小臉,鼻翼兩側,眉間,脖子裏還有不少污垢沒來得及清理。
女主人見柳家二少爺大大咧咧進來,還走到床邊,羞得用被子擋了擋臉。
“我就是個小孩子,你不用避諱。”柳嘯默擺擺手,示意她從被子裏出來。
“好醜。”看到小嬰兒後,柳嘯默脫口而出兩個字,說完便咯咯笑了,伸出摸了摸嬰兒小小的臉,“你這麽小,什麽時候長大陪我一起玩呢。”
男主人和女主人:“......”
一起玩?怎麽可能?他家不過是小門小戶的普通百姓,而柳二少爺卻是尊貴之人,自家孩兒即便長大,也不可能跟柳二少爺成為朋友吧?
柳嘯默從脖子裏取下一直佩戴的長命鎖,鄭重地挂在小嬰兒的脖子上,“這是大哥親手給我打造的長命鎖,送給你,保佑你平平安安長大。到時,咱們一起習武,一起讀書,一起稱霸全京城,誰都不敢欺負咱們。”
小嬰兒突然動了動,嘴裏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好像在回應他似的。
“你答應了,太好了。”柳嘯禹抹抹眼淚,激動不已。
見柳嘯禹這般對待自己的孩子,賣油郎兩夫妻又驚又喜,五味雜陳,激動得眼眶發紅。
他們怎麽都沒想到柳家的二少爺會來看望自家孩子,還送給他這麽珍貴的東西,還說要一起讀書習武......
有柳二少爺護着,放眼整個京城,誰還敢欺負他們家孩子?
太好了,簡直天降福星。
等等,大将軍打造的長命鎖就這麽送人,萬一被大将軍知道了會怎麽樣?聽聞這位柳大将軍兇悍暴戾,殺人如麻,啊,會不會被他......
兩夫妻不敢想下去,趕緊解下長命鎖,雙手捧給柳嘯默,“二少爺,這麽貴重的東西我們不能收,孩子會折壽的。”
柳嘯默眼睛一瞪,呵斥道:“閉嘴,不許這麽說他,要折壽,就折我的。”
“啊?”兩夫妻更惶恐了,“不不不,二少爺,要折折我的,你尊貴之軀,萬萬不可。”
柳嘯默重新将長命鎖放在小嬰兒身邊,擺擺手道:“好了,你們不用多說了,以後,他的吃喝拉撒我全包了,你們每月來大将軍府領錢,把他好好養大,疼他愛他,不能打他罵他聽到了嗎?還有,誰敢欺負他,速來報我,以後由我罩着他。”
兩夫妻這下子完全愣住了。柳家二少爺這是要養着他們家的兒子嗎?
養來幹嘛?總不會是養來當娘子吧?只聽說過有童養媳,還沒聽說過有童養男。
這柳家二少爺到底是何用意啊啊啊?
柳嘯禹忙完公事回來時已近傍晚,一進門,差點被院子裏濃烈的辣味和四處飄散的酒味嗆到,“這是怎麽回事?”
柳嘯禹對辣椒過敏,向來敬謝不敏,此刻只是聞着這股濃烈的辣味,便覺得喉嚨發癢,渾身不得勁兒。府中所有人都知道這點,因此府裏的飯菜向來清淡,從不放辣。
而且,他從不飲酒,哪怕是皇帝賜酒,他都敢一口不沾。因此,府中無酒,下人們也不敢随意飲酒。
柳三迎上前來,見柳嘯禹臉色難堪,頗感為難,“大少爺,公子喜愛吃辣,好飲烈酒,所以......要不我明日安排人專門給公子建個小廚房?”
這下糟了,只顧着照顧公子了,忘了自家大少爺的飲食習慣。大少爺不吃辣,公子愛吃辣,大少爺不沾酒,公子離不開酒......兩人怕是沒辦法一個竈裏吃飯了,只能分開。
“公子?”是誰?不是夫人嗎?反應過來後,柳嘯禹一向無甚表情的臉有些動容,“他現在可醒着?”
柳三低着頭,猶猶豫豫道:“公子正在用晚膳,說沒有他的允許誰都不能去打擾,大少爺還是不......”
話沒說完,柳三差點打自己一個嘴巴,怎麽跟大少爺說話呢?竟然敢說“不”?可剛才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開口便為公子着想,他這是中邪了?
柳嘯禹覺得自己才是中邪的那個,這是什麽情況,三叔不但改口叫那人“公子”,還不讓他去打擾?
這大将軍府何時易主了?
見柳嘯禹一雙利眼盯着自己,柳三瞬間冷汗直流,立馬解釋道:“公子不拘小節,随遇而安,把這裏當自己家了,還請大少爺多包涵。”
“哦?”柳嘯禹擡眼看向院中,想起昨夜紅被下的男子,以及他柔軟的嗓音,“也罷,從今以後,這裏就是他的家,凡事随他吧。”
見自家大少爺這麽說,柳三又有些不安,“大少爺,他會不會越發得寸進尺?”
柳三此刻矛盾極了,既希望自家大少爺縱着公子,又不希望大少爺無底線縱容公子。自從當了将軍府管家,他行事總求果斷,還從不曾這般猶豫矛盾。
柳嘯禹冷哼,“不怕,若連他都征服不了,以後還如何征服敵人。”
柳三很想提醒柳嘯禹一聲,大少爺,院中那位可是您的夫人,不是敵人。
見柳嘯禹擡腳向院中走去,柳三緊随其後,沒想到前面的人突然停腳,猝不及防間,他“砰”一聲撞在鋼鐵一般的脊背上,鼻子一酸,流下淚來,疼死了,“大,大少爺?”
走得好好的,怎麽突然停下來了呢?
柳嘯禹完全沒理會背後動靜,雙眼盯着房門中露出的衣角,語氣一點點陰冷,“他為何一身紅衣?”
将軍府內禁止任何人穿紅衣,柳三最清楚不過,向來約束嚴格,為何會允許那人穿紅衣?還是一身耀眼的火紅色?憤怒與悸動交織,柳嘯禹握了握拳頭。
若這個葉明非容貌不差,再一身紅衣,柳嘯禹很怕自己從此迷上他,失去自我,反被他控制。葉卓然那個老狐貍的兒子定然是只小狐貍,他可不想被只小狐貍騎在頭上。
柳三探頭一看,發現葉明非正坐在房裏吃飯,一身火紅,在漸漸昏沉的暮色中像極了勾魂的妖精。他額頭冷汗直流,順着臉頰一路流到脖頸裏,嘴皮子都哆嗦了,“公子他,他喜歡穿紅衣,我是下,下人,管不......”
如果可以,柳三真想哀嚎出聲:他管不了如今成為将軍府另一位主人的公子啊,他就是個下人,下人。
“......”柳嘯禹轉身便走,進了隔壁院子。昨晚他便是在這裏歇息的。這院子沒有主院開闊,房間也較小。
既然他喜歡穿紅,便随他吧,以後一人一個院子,院牆相鄰,既能互不幹擾,又方便知道彼此動向。
看着柳嘯禹的背影,柳三暗暗鬧心,公子已經多次打破大少爺的底線,以後兩人還不知道會怎麽樣呢,可別鬧出什麽事才好。
喝了一壺冷茶,柳嘯禹才平靜下來,“白日裏他都做了什麽?”
“這......”
當得知心愛的盆栽被弄掉了葉子,心愛的雄鹿被殺掉,心愛的母鹿被送走,心愛的鸩鳥認了新主人後,柳嘯禹的滿身戾氣再也壓不住,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誰敢動我的樹我的鹿誰死——”
“......”柳三忍不住慶幸,幸好剛才多了個心眼,沒告訴大少爺公子還認了二少爺當幹兒子的事。他很怕說出來後,大少爺會直接憤而暴走,當場吓死他這個可憐的下人。
“......”柳嘯禹握着拳頭忍了很久,才壓下滿身怒氣,“罷了,算是我送他的。”
“......”柳三震驚,大少爺,您又打臉了,不是讓他死嗎?
越想越氣,柳嘯禹恨聲道:“一整天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一樣都沒做,就折騰我府裏的人,禍害我的樹,糟蹋我的鹿,把我的鹿送去娘家,還勾搭我的鸩鳥?他大哥不是詩畫雙絕驚才絕豔無所不能的明月公子嗎?他怎麽跟無惡不作卑鄙無恥的痞子無賴似的?”
柳三再也不敢說別的,只聽到自家大少爺的牙齒咯咯作響,恨不得茹毛飲血。
“明—晚,我—定—讓—他—俯—首—稱—臣——”柳嘯禹一拳敲在桌子上,堅實的圓木桌應聲而碎,嘩啦啦攤了一地。
葉卓然這個老狐貍的兒子果然是只小狐貍,還是只惹是生非的小狐貍。對付狐貍,他向來心狠手辣。
府中下人發現自家将軍滿身戾氣毫不遮掩,趕緊躲得他遠遠的,不敢上前自找晦氣。
吃了辣菜,喝了烈酒,冰冷的身體總算熱乎了一些,葉明非伸伸懶腰,走到院中呼吸新鮮空氣,問随侍在側的明蘭,“柳嘯禹是不是回來了?”
“回二少爺,大将軍回來了,去了隔壁院子。”
“哦?他這是打算跟我劃清界限,互不相幹嗎?”正合心意,他也樂得清閑自在。
不是說柳嘯禹為人兇惡,有仇必報嗎?他不但穿了紅衣,還毀了他的樹,吃了他的鹿,玩了他的鳥,還認了他弟弟當幹兒子,這人竟然沒跑來興師問罪?
脾氣挺好啊,性格也不糟,哪有外界傳言得那般可怕?果然謠言不可信。
氣消之後,柳嘯禹滿腦子都是葉明非汗巾上那只神鹿,越想越覺得跟夢中神鹿有幾分相似,想來想去決定再試一次。
結果,他剛走到院門口,便被一藍衣一紫衣,打扮風騷張揚,神情倨傲的黑刀黑劍攔住了,“我家二少爺正準備沐浴,不方便任何人打擾,大将軍請回,若有事,請明日趕早。”
柳嘯禹臉上無甚表情,心中怒火難消,不停默念:明晚,明晚定讓這小狐貍雌伏,即便小狐貍痛哭流涕不停求饒他都不會停手繼續折磨他貫穿他占有他直到他徹底降服——
等等,柳嘯禹瞬間驚醒,他怎麽會冒出讓他“雌伏”的念頭?之前,他明明打算用其他方法降服他的。
果然是小狐貍,有引誘人心的本領,不容他有絲毫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