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劉顯一臉嚴肅地在晏良屋裏站了會,晏良也不管他,翻了個身,好夢回籠。
劉轼好奇地推門在門邊張望了會,“哥……”
劉顯回頭,“走吧,快去背書”,便牽着劉轼走了開去,把門也帶上了。
是個好日子。
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世家弟子們在太和殿旁的集英殿依次等候,幾乎人手一本《國士策問》,緊張的低語,等着黃門小太監帶去各自的考試房間。
這次包括五大氏族在內,一共有二百多名子弟參加國士選拔。
辰時末,殿外日頭明亮,有風聲飒飒,金桂香飄,怡人惬意。
黃門尖尖的嗓子挨個報數,此刻大家都被帶去了相應的房間門口,數字牌子挂在門頂上,這個數字這幾天都會跟着各個子弟,直到最終成績出來。
遠處,鐘聲沉沉,第一場考試開始了。
晏良跨進逼仄的考試間,左右看了看,兩只手都伸不直。不過在清河的時候,日常的功課習作也是在這樣艱苦的環境裏完成的,晏良倒有些習慣了。
試題已經擺上了桌子,厚厚一沓,雖然只是簡單的抽檢,可這考驗速度和細心,晏良定了定神,開始坐下答題。
不是太難,但也有陷阱。
太過專注,就連叩門送飯的聲音都沒聽到,等到晏良覺得餓了,想起來吃飯的時候,飯菜早就涼了。
有小黃門匆匆走來,懷裏抱着一碗盅。
“晏公子,淩陽郡主特地囑咐的……”說着便把藥膳遞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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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良一愣,“這個……”左右看了看,“還可以這樣?”
“我一天不吃藥沒事的——”
“不礙事!陛下也知道,說您年幼參試……”小黃門低聲解釋,讨好地笑,“不礙事不礙事,您快吃”。
晏良摸了摸肚子,也确實餓,便接了過來,“幾時了?”
“未時中了……”小黃門侍立一旁,等着晏良喝完。
晏良點點頭,得加快了……
耳邊也悄悄聞到其他學子吃飯的味道,還有小聲向黃門打聽時間的聲音。
第一場考試結束的時候,大家都很疲憊,不過是不能回去的。
晚膳是大夥一塊兒在集英殿用,用完便再由着小黃門帶去數字房間休息。
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撤了去,只剩下一張窄窄的塌,還有一個暖壺,一個茶水杯。
晏良從善如流,也不拘束,反正也累得厲害了,躺下就睡。
等着明天一早宣布成績。
要是沒過,正好回家吃頓好的……他突然有些想念将軍府的粉糕和甜脆瓜了……
晏良沒有如願。
一輪首名:一百零八號。
晏良就是一百零八號。
晏良摸了摸肚子,他真的好餓。
成績一經宣布,原本滿是人的集英殿,一下就只剩下五十多號人。
而最終只會留下三個人。
五十多位學子被領進了集英殿右側的一處暖閣,挨個等着叫號進去答問。
好在暖閣裏備了些茶水和點心,晏良左右看了看,見壓根就沒人注意這些吃的,便本着不浪費的原則,慢慢吃了起來。
茶很好喝,晏良卻不敢多喝,萬一正好叫到自己……
不過等結束了可以托“小劉将軍”來問問這是什麽茶葉,回去自己也泡點……
認識個世子就是有這點好處。
晏良剛剛吃下第三塊桂花油卷,就聽到小黃門的叫號,碎渣子糊了一手,晏良也不管,拍了拍手就走了出去。
其他學子一看,都搖了搖頭,這什麽人!這麽沒規矩!
“聰慧無雙子,七竅玲珑心”的名號是響當當,但真的認識的,卻渺渺無幾。
畢竟,再沒規矩,那也是清河晏氏的人,不張揚,端正持身是基本家誡。
屋子裏透着清新的果香,薄荷醒腦,看來考官還是很體貼各家子弟的。
修蘭薛氏的家主薛白已經是一把年紀了,人如其名,須發皆白。此刻見了晏良進來,一臉和藹,對着坐在左右的其他考官笑着念叨:“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坐在薛白左手邊,隔了一個人,看上去有些冷漠的考官嘴角一撇,“十略圖是你做的?”
還未等晏良回答,薛白呵呵一笑:“是的,小公子不簡單啊……”轉頭,“怎麽,謝公有疑問?”
謝平瀚之父謝行沒有回薛白,而是正眼看了看垂手恭敬站在對面的晏良,緩慢開口,“那你對如今的東海形勢怎麽看?”
衆人俱是驚愣。
東海形勢?
這可是國策。一個說不好,那就是妄言國是,罰輕罰重就看考官怎麽解釋了。
薛白白眉緊皺,有些不滿,“謝公,這不成體統——”
“無妨”,謝行稍稍擡了手,看了看薛白右手邊的韋重俊,後者是隆關韋氏的家主,韋重俊端起茶杯,茶蓋輕磕邊沿,清脆悅耳,“問兩句吧,薛公不要小題大做”。
薛白一噎,轉念一想,頓時就明白了,好啊,在這裏等着晏氏呢!
一直坐在薛白左手邊的淮丞一如既往地閉目養神,什麽聲音也沒發出。
晏良低頭細忖,眼前的狀況已經超過了一場考試應有的範圍,坐在最邊上的晏守道,晏良的叔父,正一臉擔憂地看着自家孩子。
“東海形勢,既是國策又是民心。”
說完這一句,晏良嗓子口發緊,未等衆考官反應過來,朗朗說道:“衆所周知,倭寇為亂已近五載。這五年間,沿海一帶全力支持劉大将軍抗倭,所需軍費、糧草,也一應由相距不遠的浙州和朔州供給。可是,倭寇善突襲,長久駐防,就眼前而言,耗費軍力是我們都看得到的。加之北邊鞑靼每年秋末逐獵,騷擾邊防,又是一筆軍費支出。長此以往,勞民傷——”
一個咳嗽,淮丞像是突然醒了,見左右都看着他,微微笑了笑,“老啦,就怕聽到什麽危言聳聽,什麽‘勞民傷財’啊……一聽做夢都做不踏實……”
薛白臉色不是很好,聞言也沒理淮秉正,而是轉頭對着晏良親切說道:“好小子,真敢說,你繼續說下去——”
“薛公,這可不成。國之大計,怎麽叫一個毛頭小子來随意評判,連‘勞民傷財’都說出來了,下一句是不是該說什麽‘國主——’”
“謝行!”晏守道看不過去。
“晏公你急什麽呀”,謝行轉頭看了眼慢悠悠端起茶杯的淮丞,“難不成你們晏氏一族接下來也是這麽——”
“謝太傅言重了。”晏良躬身行了一禮,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容弟子說完——”
“毛頭小兒,容你說完?”淮丞朝茶碗裏吹了口氣,并不看晏良,一字一句,陰陰沉沉。
“讓他說完。孤準了。”
屏風後,延聖帝一身家常黃錦袍,背手踱步而出。
衆人跪禮。
“都起來吧。”延聖帝颔首,走向薛白的位置,小黃門另外在皇帝身邊給薛白安了個椅子。
“薛公請坐。”
“謝陛下。”
“你剛剛說,既是國策又是民心,還什麽勞民傷財,孤之前也考慮過,你現在把你的想法說給孤聽聽。”延聖帝拒絕了一旁的宏公公奉來的茶,認真看着立在下面的晏良說道。宏公公轉身放下了茶水,幾不可見地朝晏守道點了點頭。
晏良在延聖帝的突然出現下愣了一小會,不過這時也鎮定下來了,聽到提問,低頭又細細想了想,雙手交疊在身前,左手食指緩緩摩挲着右手手背,腦子裏再次捋了捋思緒,重新開口。
“學生是這麽看的。朔州今年大旱不是天災,是人禍。”
一片驚嘩。
延聖帝皺眉點了點頭,“說下去”。
“朔州不如浙州富庶,但因着離東海近,所以連年作為供給的大後方。但百姓忙于軍運,自然無力耕種,田蕪土廢,雜草叢生,加之儲糧貪污”,淮丞眼神暗了暗,見延聖帝并沒有什麽表示,也沒有開口。
“……所以說大旱……”
晏良從容應對,一下說完,延聖帝好久都沒有回答。
外頭已是月升。
“唔……明日策問,你繼續說,最好給孤一個解決之法。”
晏良擡頭,這是……
就這麽通關了?
延聖帝見晏良懵懂看着他,想到他還是個孩子,便安慰,“沒事,說不好也沒事。”
晏良笑着點了點頭,“謝陛下”。
第三日。
在将軍府擔憂了整整三日的晏夫人聽聞消息:清河晏氏季子,晏良景貞,因一策“養兵入民,屯田駐防”解決了為患五載的東海之亂。
天子禦封:無雙國士。
緊接着,宣旨的宏公公笑眯眯地到了将軍府,随着最後一聲又尖又細的“欽此”,标志了此後長達十二年的清河晏氏一族的無上輝煌。
而晏良“無雙國士”的背後,迎來了整個世家子弟打破淮氏壟斷,争相為國出謀劃策的延聖中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