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情不改
手機恰好震動起來,黎骞拿起來看了一眼,竟然已經到準備給謝昱明吃晚飯的時間了。
“高姨。”
“小骞啊,我已經到這醫院樓下了,要我送上去嗎?”
“不用了,我現在就下來拿。”黎骞簡單地和對方說了兩句,便挂了電話,他順手拿起外衣,向門口走去。
“啊!啊——”一見黎骞要走,身後那人就開始拉得鏈子簌簌作響,嘴裏也開始尖叫起來。
黎骞轉過頭去,看他神色是毫不遮掩的癫狂,又蹙起眉來,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說道:“我很快回來。”說完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便匆匆下了樓。
等他回來,果不其然聽見病房裏傳來的嘶吼,他抱着莫名的心态在門口站了一會,聽着那嘶吼聲漸漸帶上奇異的腔調,最後轉為嚎啕大哭。
悲傷得好像孩子丢失了最愛的小夥伴,彷徨又不知所措。
黎骞嘆了一口氣,推門進去了。
謝昱明一看見他,哭得更起勁了,還拼命伸着手,将鐵鏈繃得緊緊的。
奈何黎骞有心要改掉他一見自己走就發瘋哭鬧的壞脾氣,只在門口拎着保溫飯盒看着,不上前去。
他看得出謝昱明現在就跟一個不斷試探他底線的孩子,最是會察言觀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不見黎骞過來哄他,就漸漸歇了聲氣,怯怯地看着他,連抽泣聲也不敢輕易洩出。謝昱明原先就有一雙與那乖張氣質一點也不相配的眼睛,吃驚時、高興時睜的又大又圓,正是旁人所說的天使的面龐魔鬼的心。而今瘦削的臉龐越發襯得那雙眸子大起來,正眼巴巴地看着他,淚水還挂在眼角,被他快速眨去。
黎骞等他安靜下來了,才走上前去。
謝昱明小小地吸了一下鼻子,緊緊盯着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伸得僵直的手動了動,在他走進自己夠得着的範圍時抓住他的衣服角,緊緊攥在手裏。
黎骞打開飯盒,聞着撲鼻的香氣,餘光注意到旁邊的人也吞了一口口水,那小饞樣像是許久沒吃過飯了。他暗笑,平常自己不好好吃飯,餓了吧。“活該”這個詞,不管謝昱明瘋前瘋後,用來形容他都在适合不過了。
他将謝昱明的右手從自己衣服上拉到自己面前,對方乖乖順着他的力氣攤開手,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有着交疊的新傷舊痕。手腕上新的痕跡明顯是他發狂拉扯中被鐵鏈磨出來的,手掌上那些亂七八糟、覆蓋了原本掌紋的的劃痕則不是黎骞願意去探究的了。
Advertisement
他輕輕摩挲了一下那斑駁得有些醜陋的痕跡,謝昱明癢癢得一縮手掌,蜷起來的手将他的大拇指抓在了掌心裏。
謝昱明傻傻地咧開嘴看着他笑,眼睛裏是亮晶晶的歡愉。
黎骞擡起眼睛去看他,斂去眸中有些沉郁的顏色,重新展開謝昱明的手掌,将勺子塞到謝昱明手中,又将他的手合攏起來,然後在他愣愣打量飯勺的時候将飯菜在便攜桌上擺好,架在他床上。
但顯然黎骞高估了謝昱明現在的智商,他在一旁抱手看他反應,而謝二傻就保持剛才握拳的姿勢直直抓着勺子,朝天豎着,半天也琢磨不出名堂來。
他求助似的擡頭,呆呆望向黎骞,懵懂的眼神流露出幾分無措和小心翼翼。
黎骞扯扯嘴角,無奈地伸手接過飯勺,謝昱明緊張得抽搐了一下,用力握着的手終于得以解脫,然後他悄悄松了一口氣,右手飛快地再次抓上他衣角。
黎骞先擡起裝肉的碗,謝昱明眼神頓時就被勾過來了,他“啊啊”叫了兩聲,聲音格外輕,像是讨食的撒嬌。
斜斜睨他一眼,黎骞也不饞他,舀了肉大勺大勺地喂過去,對方都歡快地張大嘴接了,動作間還透出幾分亟不可待。黎骞看他吃得特別開心,腮幫一鼓一鼓的,像只貪吃的小老鼠。
估摸着差不多就放下了碗,謝二傻還眼巴巴地望着肉。擡起頭來看看他,又低下頭去看看肉,只差流口水了。
黎骞知道他是肉食主義者,但食譜裏的素菜可不少,他端起青菜的碗時,看見謝昱明本能地皺起了眉頭,顯然是不喜歡的。
果然,等黎骞菜喂到他嘴邊時,謝昱明別別扭扭、萬分不情願地微微張嘴,熱情大減,若不是黎骞在喂,他只怕一口都不肯吃。
半天好不容易把菜也處理了,現在就剩下白飯了,黎骞瞧着革命就要成功,一勺越是塞得滿滿的,可他這先把菜吃完了再吃白飯的喂法雖然省事,但不是那麽明智,幾口下去,謝昱明就不願意吃了。
磨磨蹭蹭了半天,第四口飯也沒喂下去。
謝昱明哼哼唧唧趴在床上,眼睛像小狗一樣濕漉漉的,正朝他撒嬌。黎骞喂了幾次,都被他扭頭躲過了,怎麽也不肯再吃一口。
黎骞心下漸起不耐,看了一眼手表上接近六點的時針,将飯和勺子一同丢進保溫飯盒裏,扣上盒子,拎起來就走。
身後的謝昱明立馬開始折騰,鐵鏈“嘩啦啦”來回作響,他在床上死命掙紮,一聲嚎得比一聲大。
黎骞卻最煩他一有不如意就尖叫嘶吼,縱是他性格溫和,也被這一天幾次的灌耳魔音折磨地心生不虞,當下就甩上門,頭都沒回地走了。
謝昱明一個人鬧了很久,從尖叫變為哭泣,再至嗚咽,直到他沒有力氣再吼再叫,只能頹敗地躺在床上,“咿咿”發出些破風箱一般的粗喘聲。胸口劇烈地起伏着,淚水卻無聲無息地滾落進鬓角。
恍恍惚惚間,謝昱明似乎看見另一個自己躺在床上,微微阖着眼,殷紅的血淌了一地,卻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
他好怕啊,好怕這樣一個人,好怕這樣的安靜,好怕再也等不回他。
他痛苦得微微弓起身子,大口大口呼吸着,眼神渙散迷茫,過了很久後才有一點神采,自言自語似的吐出幾個字來,又期冀又卑微。
他說:“骞…回、回家……”
——————
“昱明,幫我拿一下睡衣。”他朝外面喊道。
很快浴室外便傳來腳步聲,然後門把手被輕輕一擰,他探過手想去接,一只手卻伸過來握住他濕漉漉的手。
黎骞擡頭望去,就看見霧氣朦胧中,謝昱明從容地走了進來,順帶還關上了門,臉上挂着面對他時一貫的痞笑,沒有在別人面前時的戾氣和輕蔑。
他也習慣了謝昱明總在自己洗澡時進來,站在熱氣騰騰的流水下随意地說:“幫我挂門後吧。”
“嗯。”謝昱明低低應了一聲,挂上去後也沒有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欣賞黎骞緊實的腹肌。
他好笑地瞥了對方一眼,只自顧自地洗着。果然過了一會後,一室水聲裏便摻夾上了某人粗重的呼吸聲。
謝昱明也不在原地裝淡定了,而是大步走過來,沒管頭頂的“嘩嘩”不停的熱水,直接上前抱住他。
黎骞推推這人,笑他急色的模樣。
他從鼻子裏悶悶哼出來一聲,也不肯走,任由水将全身打濕,白襯衫透出內裏結實的軀體和胸前的兩點凸起,衣服和長褲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但他現在顯然顧不了那麽多了,匆匆埋下頭去吻上黎骞的脖頸,固執地在上面留下了一個紅色的印跡,又用虎齒磨了磨才肯松開。
黎骞佯怒,擡起手擰了一下謝昱明的乳|頭,惹得一聲猛然急促的喘息,又在他下唇上反咬了一口,輕易就将主動權拿到了自己手上。
滿意地看着謝昱明寫在臉上的乖張和不羁變成了有幾分脆弱的依賴模樣,黎骞才松開牙齒,輕輕啄了啄,最後因為謝昱明的有心拉扯,淺啄變成深吻,吻着吻着他突然想起來什麽,推開懷裏滾燙的身軀說道:“浪費水,出去出去。”
謝昱明因為這個理由一僵,他什麽時候缺過水這種東西了,更別說現在下身腫脹,欲望翻騰的時候了。不滿于他的搪塞,探過頭來又要吻他。
兩人調情間,黎骞抓住謝昱明在自己身上作怪的手,安撫地摸了一把,卻摸到那手掌中有凹凸不平的道道疤痕,他一怔,這時謝昱明湊過來舔舔他,那勾人的上挑眼角突然挂上了淚珠,被他吻得發紅的嘴唇也開始翁動。
他以為這個人要哭了,亦或是發瘋一樣地吼叫,卻沒想到他露出一個傻傻的笑容,話語又輕又軟,像呢喃一樣拂過他耳邊。
“骞骞……”
黎骞猛地睜開眼睛,借着窗外微蒙的光看自家的天花板,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現在距離他與謝昱明的分開已經過去兩年了,而他曾經的戀人現在正躺在精神病院裏,被鐵鏈鎖着,連床都下不了。
他覺得似乎聽見了謝昱明躲在被子裏悶悶的啜泣聲,不像往常的嚎啕,而是一種極力壓抑、又輕又小的哭聲。
黎骞從被子裏抽出自己的手來看了看,雖然不細膩光滑,但掌心的紋路很清晰。
他問自己,你還愛他嗎。
然後聽到自己并不遲疑的回答:不愛。
于是黎骞滿意地翻了個身,裹着小被子繼續睡覺。
至于為什麽會做這樣的夢,大概是因為愧疚,也可能是憐憫吧,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