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直等你
黎骞果然沒再去,崔護工第一天打了電話來問,他說明自己不會再去了,對方失落中也沒有多說什麽,畢竟沒有立場勸他來或不來。
他一門心思紮進新的作品設計裏,時間便過得極快。一晃就又是一個星期。期間杜亮文老是用各種通訊方式對他進行炮轟,似乎不約到他出來吃飯不甘心,被他一一拉進了黑名單,田子豐為了給他賠罪約他出去了幾次,他倒是都去了。
崔護工會再聯系他,是他沒想到的。
“黎先生,要不您還是再來看一次,這、病人的情況、我實在是…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向黎骞說了謝昱明這幾天都不肯吃飯,醫院只能強制給他打葡萄糖。
黎骞聽了只說:“不是還能打葡萄糖嗎。”
崔護工一噎,千勸萬勸,終于說得黎骞動搖了,同意來看看他。
其實他沒告訴黎骞,謝昱明只是前四天不肯吃飯,後來他卻突然乖了起來。
今早崔護工去喂他早點,謝昱明神情難得的很溫順,只是在他靠近的時候突然拉住他的手腕,一遍一遍地對他說:“骞…骞……”
他就像生怕崔護工聽不懂一樣,執着地看着他不停重複,一定要等到肯定的回複才罷休,念着念着淚水便打濕了那張愈發憔悴的臉龐。
他不清楚黎骞與謝昱明的那些過往,他只知道面前這個放下了所有尖利的刺,幾乎以懇求的姿态拜托他帶來黎骞的人,絕望得讓他沒辦法視而不見。
好在黎骞最終還是願意來了。
黎骞下午五點才到,崔護工前所未有的熱情讓他感到奇怪。
黎骞先只是在窗戶那看看,沒想到謝昱明一直盯着這裏,一看見他之後興奮地飛快地爬起來,揮舞着拴着鐵鏈的手臂,張着嘴好像在叫,但黎骞沒有聽見聲音。他分明記得這病房的隔音很一般的。
過了一會,他看見謝昱明好像哭了。他還在那裏不停揮着,像是要抓住他,嘴角翹起,笑得跟個傻子似的,但眼睛裏卻落下大滴大滴的淚珠,看起來十分可憐。
黎骞不怎麽想進去,在崔護工問了好幾次後才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見他進來了,謝昱明更加激動,拼命往他的方向爬着,将鐵鏈繃得非常緊,甚至扯得手腕腳腕都發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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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骞這才聽見他的聲音,他“唔唔”叫着,又低又啞,像一只聲帶被撕裂後的烏鴉,難聽極了。
“骞……”他向他伸手,期待地喚着,淚水爬了滿臉卻似無知無覺。
黎骞皺皺眉,沒有上前去。
謝昱明的氣息一下急促起來,他慌慌忙忙把自己雙手反剪到身後,牙齒打着顫,又向黎骞露出一個讨好的笑容,身體前傾地跪在床上夠着他。
可黎骞似乎離他太遠太遠,他如何也夠不到。
謝昱明不停眨着眼睛,想眨去眼眶中模糊視線的淚水,但不管他怎樣努力,新的淚水都會源源不斷地湧出。
他覺得胸口好痛,痛得他快要窒息,可他不懂為什麽,他還在沖面前這個人幾近谄媚地笑着,因為他隐隐感覺到——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若不能讓他心軟的話,他就永遠失去他了。
黎骞卻退後了一步。
只這一步,就讓謝昱明瀕臨崩潰,他“啊啊”叫了兩聲,笑容也再撐不住了,轉為委屈與祈求,他從喉中迸出悲泣,淚眼模糊地看着黎骞,紅得吓人的眼睛裏滿是求饒。
黎骞不知作何想,這樣的謝昱明其實也讓他覺得可憐,他曾經是別人眼裏不好招惹的謝家小少爺,卻被棄之于此,活在鎮定劑和電擊棍之下,更遑論現在哭得滿臉狼狽的樣子了。
可他偏偏是當事人之一,就是再不怨恨謝昱明,他也不願在同一個人身上跌倒第三次了。
黎骞看了他半晌,然後才慢悠悠地走過去,他甚至還有些提防着謝昱明會突然撲過來。
等到了謝昱明勉勉強強夠得到一點的地方他就停了下來,但謝昱明還是立即被安撫了。他扯着鏈子用頭去蹭他的褲子,嘴角一下就笑開了。
黎骞由他蹭了一會後便想走,謝昱明向前一掙,仰起頭去看他,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卻也沒有再發瘋地嘶吼,只是定定地看着,就像知道也接受他要走了這件事。
黎骞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乖乖聽話,別拿自己的身體瞎折騰。”
謝昱明嗚咽了兩聲,磕磕巴巴地說:“骞…等、乖……”
他會乖乖等他再來,一直等、一直等也可以。
黎骞愣了愣,不知緣何情緒笑了一下,搖搖頭走出去,門口崔護工頗緊張地問:“還好吧?”
“嗯,我下次有空再來。”他知道對方是想問他還來不來。
崔護工神情放松下來,笑着擡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夥子啊,今後誰嫁給你可真是享福。”黎骞的脾氣他都是看在眼裏的,性格溫和耐心,又不驕不躁,看平常穿的衣服、開的車子,至少是中上層社會人士,如此品性實在是難得,娶個媳婦定是會疼人的很。
黎骞失笑,和崔護工一路聊着天下去了。
兩人相談甚歡,沒有誰會注意病房裏的謝昱明看黎骞走之後,慢慢爬回被子裏縮好,小聲啜泣着将手放到自己頭頂揉了揉。
嗓子很疼,但沒有人會隔半小時就喂他喝幾口水了;被子很冷,也沒有誰會能讓他縮到懷裏取暖了;骞骞今天又忘記摸他的頭了,好在他幫他完成了……
沒事的,骞骞還會來看他的,他只要乖乖等他就好了。不能大吼大叫惹他生氣,不能不乖乖吃飯惹他生氣,不能不認真走路惹他生氣…只要骞骞不生氣、只要骞骞不生氣,就不會再把他丢掉了。
謝昱明認真地想着,眼角帶淚,嘴角帶笑,然後數着黎骞的名字睡着了。
黎骞來的日子變得非常不穩定,最好的情況是隔一天,有時候隔兩三天,再長些隔五天;去的時間也變短了,有時候待一個小時,有時候只待半個小時,大多只坐在床邊的板凳上,心情好的時候謝昱明可以勉強用臉蹭到他,心情一般的時候則坐得讓他怎麽也夠不到,只能委屈得小聲哼哼。
但即使這樣,謝昱明還是被安撫得乖乖的,不再有那麽多情感爆發,但是分離性木僵症狀加劇,他開始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一直保持一個固定的姿勢不動,對外界的刺激幾乎或完全沒有反應,也沒有言語和随意動作。
最長五天時間他也等下去了,只是在等待過程中情緒波動呈現增大趨勢,開始顯現出暴躁沖動。可黎骞一來,他便一下被順了毛,乖得像只貓咪一樣,沖着黎骞傻笑或撒嬌求蹭蹭。
專家覺得他并沒有真正好轉,只是某種意義上在黎骞面前“學聰明了”,但對象僅限這一個人而已。
不過他現在肯乖乖吃藥,便證明黎骞還是起到了很大作用,控制住病情也是早晚的事。
現在黎骞倒不再負責謝昱明的晚餐了,只不過今天來的時候,崔護工送來一碗白粥,說謝昱明中午吃得太少,他們醫院的人剛好煮了粥,給他端了一碗來。
黎骞便也接過來了,等粥不燙之後遞給謝昱明讓他自己吃。
“自己吃吧。”他拿了勺子給他,謝昱明原本眼睛一亮,以為黎骞要喂他了,這會兒自然十分失落,委委屈屈地接過碗,頗有些手足無措的一路不穩的端到懷裏。
事實證明他果然只在和黎骞有關的事情上面學聰明了,即使別人用勺子喂了他這麽多次,他也癡癡呆呆地學不會。右手拿着勺子,卻要用左手笨拙地去抓粥,粘得滿手黏糊糊地往嘴裏塞。
黎骞只坐回凳子上的功夫,便看見他把碗傾斜地放在被子上,漏了一被子,手上還淅淅瀝瀝流下來許多,弄得滿身都是。
他一時火起,快步走過來從被子上端走粥,謝昱明驚恐地望着他,他這些天一直記着不能用手,只敢用頭來蹭蹭他,黎骞覺着心煩,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腦袋,把人推得摔倒向床邊去。
謝昱明察覺到他的厭惡和嫌棄,眼中蘊出淚水,堪堪起來就立馬朝他爬去,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任黎骞又推了他幾次也不撒手。
黎骞用了些力氣把腿抽出來,他便慌慌張張地伸手夠他衣角,死死攥手裏裏,用力得關節都發白,仰起頭“嗚嗚”地哭喚着。
見謝昱明這副可憐模樣,黎骞抿抿唇角,把碗放在一邊,拿出紙來幫他草草擦了擦。看着這被子床單要重新換了,他身上……估計要洗個澡才好。
把衣服角從他手裏拽出來,在謝昱明哭喊之前說:“我一會回來,不要鬧。”
謝昱明看見那熟悉的安靜動作,咬住唇哭得一聳一聳的,卻沒敢出聲。
黎骞去找了崔護工拿鑰匙,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回來時謝昱明還維持着他出去時的樣子,眼巴巴地望着門,見他出現就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個傻兮兮的笑來。
黎骞大感頭疼,早知道便壓壓火氣喂他了,現在又要洗澡,以謝昱明對洗澡的排斥,不知道會鬧成什麽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