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跟蹤模式
距離謝熙磊帶走謝昱明已經有一個月了。黎骞現在回想一下,覺得記憶都有些遙遠了。
也許是因為當時的一切出奇的順利,于是便沒有給他留下太深刻的、難以磨滅的印象。就像尋常人家的哥哥從別人手上帶走自己至親弟弟,誰都沒有表示異議。
謝昱明見到謝熙磊的時候沒什麽反應、沒什麽表情,就像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但讓他跟着謝熙磊走,他也乖乖地跟着走了。
那天早上他就不太尋常,前一天去游樂場玩過了鬧過了,笑過也哭過了,這一天便很安靜,默默跟在黎骞後面,看着他下面條作早點,又看着他去書房工作。往常這些時候謝昱明都在勤勤懇懇地做家務,時不時飛奔過來向他撒嬌求表揚,但今天他只是一直呆呆地看着黎骞,不怎麽說話,神情木然、反應遲鈍。
吃過午飯後謝熙磊按照約定的時間來了。因他以為要費好一番力氣,連麻繩都準備好了,然而黎骞讓謝昱明跟着自己回家的時候,謝昱明只是抱着他沉默了好久,順從地被他扒拉下來,竟真乖乖跟着自己離開了。倒讓謝熙磊十分訝異。
他沒有哭鬧,也沒有發狂。大概是這三個月已經好轉許多了,總之不太像描述的那樣,更不像從前的謝昱明。
黎骞目送他離開,才恍然發現他背影十分挺拔,除了瘦削一些,看不出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就連邁的步子,也堅實有力,在他向來氣場強大的哥哥面前,并不顯得落了下風。
謝熙蘭其實也來了,只是不忍面對她二哥,等謝熙磊帶着謝昱明坐上車之後才下來,向黎骞一再表示謝意。黎骞覺得受之有愧,又看見她的眼睛還哭得紅紅的,更是不知道說什麽了。兩人之間的氣氛第一次如此僵硬,各自無話,匆匆道了再見,那輛車便絕塵而去,消失在黎骞的視野裏。
他悵然若失地輕輕吐出一口氣來,便将此人此事就此放下了。
黎骞以為謝昱明的事情于此便也告一段落,這段時間裏的歡笑與悸動、愉快與摩擦,确實存在,也确實已經成為了過去。然而事實遠不如他所想的簡單。
大約半個月前,他開始察覺到有一束目光尾随自己——從出門到回家,直到重新被門阻隔,,熾熱得快要将他後背灼出兩個洞來,且天天如此。但他每每轉過頭去看,卻都沒有捕捉到任何可疑人員。
這目光最開始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影響,可後來見他沒有采取行動,便開始變本加厲,黎骞就是在家裏,有時也能感覺到正被人窺伺。
黎骞有意要将人揪出來,直到他第八天有意緊盯着拐彎處的凸面鏡走過時,終于逮到了那個天天跟蹤的變态。
嗯?這個變态他認識——謝昱明?
他當場就黑了臉,在那面鏡子旁站住,看着謝昱明也猛地頓住,熟練地拐到一邊的牆後面。他轉過身來,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老鼠出洞。果然,過了一會兒之後,那裏悄悄探出個腦袋來。看見黎骞還站在那,小老鼠的臉色刷地變白,轉身就跑了。
黎骞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意識到之後又有幾分懊惱,強壓下去,“嗤”了一聲,也扭頭走了。
Advertisement
那惱人的視線自此三天之後都沒有再出現。不過第四天,黎骞便在買菜時“偶遇”了謝昱明——這算得上是他被謝熙磊帶走後,兩人的第一次正式會面。
那人穿着筆挺嚴謹的西裝,手上卻拎着一袋子番茄——黎骞非常懷疑那是他從自家帶來的——對方泰然自若地朝他微笑着打招呼,姿态稱得上紳士,是以前乖戾的謝昱明也少有的優雅高貴姿态,仿佛手裏拎的是動辄上萬的禮品袋,而不是幾個廉價的、還沒熟透的番茄。
他此時已經沒有了那兩年瘋狂的痕跡,僅僅一個月時間,那些荒唐又屈辱的過去在他身上似乎都已化為雲煙,不見蹤跡。
黎骞沒覺得疑惑或不可思議,從去游樂園那天他就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暗暗不能相信,加之刻意縱容、未去追究罷了。
他沒有理會謝昱明,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謝昱明:努力保持圍笑: )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黎骞兩天後在超市又一次偶遇謝昱明。這次他換下了西裝,雖然改穿一身休閑舒适的衣服,卻依舊被高挑完美的身材襯得格外引人注目。
謝昱明推着胡亂堆滿了東西的購物車,見到他就追了過來。“骞!”他語氣比上次多了些急切,卻沒有了一月前的懵懂。
黎骞知道他已經不是那個任他搓揉,把他當作一切,哭着要抱抱的小哭包了,面上雖然不顯神态,心裏有些懷念、也有些釋然。
冰櫃旁這條路較窄,不夠兩個人推着購物車并肩而行,謝昱明只能跟在他後面。他原可以丢下車跑過去找他,卻又覺得那樣意圖太過明顯。真要撕下了表面的僞裝,只怕黎骞更是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了,只能厚着臉皮、在雙方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依舊硬擺出偶遇的姿态。
可惜黎骞沒有與他敘舊的心思,拿起一瓶牛奶放進車裏,拐了個彎,就去結賬了。
謝昱明還想追上去,卻被人搶了先機,站到了黎骞後面。知道現在大庭廣衆之下糾纏會遭他厭惡,他只能隔着一個人尴尬地望着他的背影,手握着推車手柄,慢慢用上力氣,露出發白的關節。
謝昱明:好氣啊,下次繼續努力
黎骞料想以他的脾氣,被這樣甩了兩次臉,大概不會再來自讨沒趣了。可萬萬沒想到,謝昱明一場大病後,臉皮也被磨厚不少,連一天都不歇,緊接着就來與他制造第三場相遇。
黎骞剛打開門,就看見他在自己門口站着,勾起薄唇笑得迷人。
“好巧啊,骞——”
巧個屁,都明目張膽地守到家門口來了,還能說出這般不要臉的話來。
黎骞當着他的面“啪”地甩上了門,聲音戛然而至。
謝昱明:骞骞還是不理我QAQ
黎骞沒有走開,而是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在門裏面靜靜聽着外面動靜,半晌後有東西靠在門上,順着滑落的聲音。
他從貓眼裏看去,謝昱明和當初從精神病院跑出來守在他門口一樣坐着,只是上次他的姿勢是蜷縮着,顯得極沒安全感,這次卻是雙腿向前大張,微微屈起膝蓋,肆意又頹廢。
他慢慢從兜裏掏出一盒香煙來,點上,放到唇邊深吸了一口,吐出長串的白色煙霧。
待要吸第二口時,他頓了一下,碰到了嘴唇邊的煙蒂又放了下來,任那支煙自個燒了很久之後。然後出乎黎骞意料,這人攤開左手,露出滿是疤痕的手掌,拿着尚在燃燒的煙頭狠狠按了下去。
他痛得抽搐了一下,微微仰起頭,壓抑住縮回手的神經反射。黎骞握成拳的手也猛地一抽,差一點就要打開面前的門。
但他終究沒有。
他不是與謝昱明鬧脾氣,也不否認兩人在這三個月以來,難以回避的靠近。可哪怕心在觸碰中雀躍歡喜,他的理智也依舊盡職盡責的提醒着,謝昱明與他并不合适——他們之間也許有愛情,但卻難以是彼此相伴一生的伴侶。
他們曾經隔着巨大的階級差異,并因此而分開;後來隔着三年的不同境遇,若不是謝熙磊的請求,只怕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現在,兩個人之間也依舊隔着三個月的交纏糾葛——黎骞見過謝昱明最狼狽屈辱的樣子,他能一時不在意,但以他的性子,能永遠不在意嗎?
謝昱明傲氣難折,不知為何養出的睚眦必報的性子。見過他慘的人,他總要見到對方比自己更慘的樣子才肯罷休。黎骞可能是個意外,但他總會不經意想起那三個月的羞恥難堪,就像心底的一顆種子,一點一點生根發芽,最後徹底爆發。
感情也許是一時的潤滑劑,但想要彼此陪伴一生,只有愛情,很難很難。長痛不如短痛,他早明白了其中道理,又怎麽還會輕易嘗試。
黎骞的确很了解謝昱明,只不過是三年前的他。
如果他能放下黎骞,也就不會瘋了。
謝昱明不否認自己性格中最黑暗、最醜陋的部分,那是他成長途中附帶的産物,如附骨之疽,切膚刮骨也難以去除。放棄有一些東西——即使是很喜歡的東西——對謝昱明來說,次數多了,也就麻木了。如果黎骞于他而言無足輕重,他或許選擇将人推入深淵,但他分明是不一樣的。有人說黎骞是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但謝昱明自己明白,黎骞就是他的心髒,所以他寧願忍受切膚刮骨之痛,也不能失去自己的心髒。
胸口那裏空得只剩一個流血的大洞,到最後連血都幹涸了的滋味,他嘗過三年,如今一天都無法忍受。
為了黎骞,他願意撕下那層驕矜的面具,将一往直前追求內心所想要的自己完完全全展現出來,把所有的柔軟放到他面前,縱是他要如何踐踏,也毫無怨言;只要黎骞還要他,就是這樣的改變會讓他鮮血淋漓,也心甘情願。
甲之蜜糖,乙之砒 | 霜,黎骞不願也不敢去嘗了的東西,對謝昱明來說卻是甘之如饴。說到底,不過是愛得更深罷了。
黎骞靜靜看着,直到眼睛都有些許酸澀,謝昱明終于慢慢爬起來,離開他門前,似帶着滿身的創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