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個澹澹

聶珏回到府中,已有仆從過來接引,她打四周看了一圈,沒找到王嬸,便問道,“王嬸在何處?”

“回大人,王執事在後院。”

回答她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名喚九兒,平日貼身伺候她的。

聶珏點頭,進內室換了身常服,那九兒是昨天才到她身邊的,替她梳發時有些手忙腳亂,印在鏡子上的一張小臉急得幾欲落淚。

聶珏從她手中抽出木簪,随手往腦後挽了一個鬏,用木簪固定好,起身道,“莫哭,回頭找王嬸慢慢學。”

她人溫婉,說話時也是輕聲細語,聽得九兒直發愣,回過神才覺不好意思,紅着臉道了聲是。

聶珏找到了後院,王嬸坐在院門那裏,門口放了兩個大木盆,裏面多是剩的菜和飯,門外有不少乞丐還有仆役規規矩矩的排着隊領食物。

眼見聶珏過來,心知是找她,便招了個男侍過來頂她。

“大人怎麽過來了。”

聶珏淡淡一笑,沒回答,王嬸會意,與她一路進了書房。

“大人可有事叮囑我?”

聶珏問道,“那剩飯?”

“奴瞧着剩了那麽多可惜,街上乞讨那麽多,不如分給他們,”王嬸雙手拘謹的握在一起,不好意思道,“若大人不悅,奴回頭撤了………”

聶珏笑了笑,“王嬸你想多了,剩的飯菜倒了确實可惜,如此還能行善,便是別人家的仆役過來也別餓着人家,受了諸多累,總要讓人飽飯一頓。”

王嬸欣然點頭,“大人心善,往後必有福報。”

聶珏聽了她的恭維,微笑着擺手,随後道,“王嬸,這幾日若有人來送請帖,不論是誰,都替我拒掉。”

“這,這若是比大人品級還高的,也拒掉嗎?”

“拒掉。”

王嬸懵然,“大人如此不怕得罪人嗎?”

聶珏笑道,“你記着我說的即可,莫要接任何請帖。”

這樣過了幾日,王嬸果真接到不少請帖,其中還包括東昌侯府的,她如聶珏所言,尋了個由頭拒了,氣的高仲瑾在府中大罵聶珏不知好歹,這事也不知被誰傳進了宮裏,叫女帝知曉了。

“這個聶珏有點意思,竟然直接拒了朕那兄長的帖子。”

她呵呵笑出來,擡眼望着賈子蘭道,“這樣算來,她是第二個敢拒絕朕的兄長的人。”

賈子蘭低聲道,“如此,不是遂了陛下的意?”

“朕有何意?”

女帝望着跪在身旁的女官,冷笑道,“朕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被你曉得了?”

賈子蘭緊閉雙唇,等着她發作。

“這朝中百官,向來分成了幾派,朕的好兄長攏了一群貪念權貴的中庸貨色,”女帝撫着中指的戒指轉了轉,“牧甫可聰明多了,他标榜自己是清流,騙得不少清貴跟随他,就這點上來說,朕的兄長确實不如他。”

她又看着賈子蘭道,“你說遂了朕的意,遂了朕的什麽意?”

“聶珏既然拒了東昌侯的帖子,也是在借機告訴陛下,她是陛下的臣子,”賈子蘭道。

女帝聽罷大笑,“哈哈,你說的有趣,這滿朝文武誰不是朕的臣?況且她拒了帖子,未嘗不是向牧甫示好。”

賈子蘭輕聲道,“那日在朝堂上,她便已得罪了那群清貴。”

“你倒看的明白,可惜朕是個冷心人,”女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能安心用着你,卻不敢省心用她。”

賈子蘭随即閉上了嘴,不接話。

女帝渾不在意她的沉默,接着道,“這第一個拒朕兄長帖子的,要是追溯起來,就算那謝太傅了,當初獻帝在位時,朕不過是幫他處理了少許政事,便常被謝中亓挂在嘴邊說,若不是獻帝憐惜,朕早有可能被打入冷宮。”

她停頓住,整個人沉浸在回憶中,然後道,“朕的兄長到底是單純,妄想邀他過府,親自賠禮,以盼他能收手,可是謝中亓這人認死理,古板到極致,不僅臭罵了他,還上奏參了他,朕到如今也有些心驚膽戰。”

“可這與聶珏有何關聯?”

賈子蘭皺眉,她自始至終沒有擡起過頭,好似喃喃自語。

女帝道,“是無甚關聯,然朕到底心有些懸,她來的太及時,也太突然,身世背景也簡單的毫無破綻,便是這,就叫朕不放心,至少得再觀望一二,朕才能定論。”

話說回來,聶珏這幾天下朝回來,總瞧見有人在她府邸附近晃蕩,初時她以為自己被人盯上了,後來她留了心,發現那人每每瞅住了她,竟各種扭捏作态搔首弄姿,她稍微一想,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

卻說這日歸家,聶珏沒有立刻回到府裏,背着手走向那人,離得近了才發現長相頗好。

那人眼睜睜看着她過來了,眼中略過了慌亂,轉瞬打開手中的折扇,對着她小小躬身,行禮道,“聶小姐,小生方玉青。”

他自以為風流倜傥,哪知聶珏無動于衷,還輕笑一聲,“不知工部尚書方明卿是公子何人?”

“正是家父,”方玉青回的坦蕩,搬出他爹的名號,更能事半功倍。

她才一個五品的谏議大夫,這谏議大夫說的好聽,其實也就是個文散職,女帝指給了她,存了試探與磨練。用工部尚書的獨子來引誘她,實在是大手筆了。

聶珏颔首道,“可是尚書大人要公子傳話于下官?”

方玉青連忙擺手,兩只眼球定在她的臉龐上,狀似癡癡,“我,我心悅小姐!”

尋常女子若是聽得如斯話,即使不會情動,也會羞臊,可聶珏不是那尋常人,她伸出一只手指低低噓了一聲,“方公子這話還是少說為妙。”

方玉青摸不着頭腦,“為何?”

官員府邸附近閑雜人沒幾個,聶珏望了望四周确定沒人,故作低沉道,“我是為公子的名節着想。”

此話一出,方玉青更是一頭霧水,若是被他人知道,也是壞了這位女官大人的名節,“如何跟我的名節有關了?”

聶珏觀他入了套,不慌不忙道,“公子說心悅于我,公子可知我身份?”

方玉青道,“聶小姐是當朝谏議大夫。”

“既然公子知道我是朝官,先不論其他,若我們真是兩情相悅,于成婚這一塊就成了棘手之事,我乃朝廷命官,自不能嫁作他人婦,除非公子癡情,願入贅我聶家……”

聶珏語速緩慢,睨着這位公子哥的臉色從一臉迷茫轉為滿臉羞憤,直到對方憤而落跑,她才拂掉周身那不存在的灰塵,依然背着手進府去了。

那方玉青回家好一通哭訴,吓的方明卿連夜進了東昌侯府,在高仲瑾面前涕泗橫流,将事情誇大了許多,直到高仲瑾不耐煩,讓他收手,他才心滿意足回了府。

“哼!好一個油鹽不進的小女子,”高仲瑾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那上面還放着半碗鳥食,是他白天逗鳥剩下的,經這麽一拍,竟撒出來一些,可見其此時心情。

“我早說過了,父親你卻不聽,如今不知被多少人知道了,這笑話還不花錢,叫他們白看了,”高庭淵看着那鳥食一點點滾落到地上,繼續道,“父親總喜歡把人看的格外蠢笨,殊不知,人哪有畜牲聽話?”

高仲瑾瞟了他一眼,氣道,“你盡會說風涼話,如今她避開了我們,叫我明白,她一開始便沒想站過來,怕是心歸牧甫那邊了。”

高庭淵的眉頭又皺起來,“父親,搬權弄勢這一套你何時贏過別人?聶珏沒有應了你,你怎知她就歸了牧太保?”

高仲瑾背靠到椅子上,嘆氣道,“這滿朝文武早已劃分成了兩派,一派跟我,一派随牧甫,她即不願過來,自是要去牧甫那裏了。”

高庭淵閉上了眼,外面的夜深了許多,他有些困了,“父親近日動作不斷,可見牧太保那邊有了什麽?他們一早就料到聶珏會拒絕,而父親你做了這麽多無用功才能知道。”

高仲瑾疑道,“若依你所言,聶珏是放着我們這兩條陽關道不走,要自己走獨木橋?”

高庭淵緩緩擺頭,“父親為何會覺得滿朝的大臣只分了兩派,若是有三派呢?”

他這話令高仲瑾發笑,“自古帝王心術,以制衡見長,此起彼消,我與牧甫便是相互制衡,這也是聖人想要看到的,若分了三派,就失衡了,聖人不會允許這麽做。”

“父親還是沒明白,聶珏是個變數,她的出現就已經改變了大齊的官場格局,目的明确,這是聖人的人,”高庭淵道。

高仲瑾經這話一點,思緒活泛起來,“如此,聖人是要做甚?”

“尚不知,聶珏能不能活到聖人有所動作也未知。”

高仲瑾抱起雙臂,“殺她?我倒還未想過。”

高庭淵站起來,打開了窗,寒風瑟瑟刮過,外面起了霧,像是要下雨,“父親自是沒必要,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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