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個澹澹
由宮人一路送至奉化門,不巧,她又遇到了高庭淵,奈何對方并不想看見她,瞧着她往過來走,看都不看,忽視的徹底。
聶珏其人最知禮數,迎着他道,“執金吾使大人。”
如此,高庭淵倒不能不回了,他睥睨而過,對方一副謙恭有禮的姿态,只冷聲道,“這奉化門和朝華門相去甚遠,聶大人下了朝随處在宮中溜達,可真是膽大包天,聖人若是知道了,聶大人等着被責罰吧。”
聶珏淡笑,宮門有四扇,每扇門出入都有人把守,尋常人豈能随意行走,宮人送她出的奉化門,分明是這人看不慣她,故意恐吓。
“多謝執金吾使大人關心,下官這便走,不勞大人挂心了。”
“聶大人,嘴皮子太厲害并不是什麽好事,”高庭淵登時冷了臉,目光轉到空處,只當她是空氣。
上位者總喜歡故弄玄虛,善在口頭上敲打別人,使別人對他們産生怯意,繼而不敢再作對,這是他們素來慣用的計倆,可是聶珏早看膩了這樣的把戲,并不當回事。
“執金吾使大人說的在理,不過,嘴笨也會遭人欺負啊,”她眯着笑眼,沖他拱了拱手,抽身而去,“下官這就走,執金吾使大人巡查辛苦。”
徒留高庭淵在這青天白日裏将一口白牙咬的咯吱咯吱作響,吓的那些翊衛一個個噤若寒蟬。
“大……大人,還巡察嗎?”
高庭淵一雙冷眼還沒緩過來,轉到何孝臉上,見他吓的往後直退,提起劍柄朝他胸口戳,“你帶着他們繼續。”
他徑自往家去,入的東昌侯府,解了身上的袍子和佩劍扔到迎過來的管家老胡手中。
“世子爺,侯爺在書房等着您。”
高庭淵嗯了聲,走向書房,推着門進去了,“父親,您找我。”
高仲瑾坐在窗戶旁,面容深刻冷削,高庭淵長相上随他,可惜他的腿有疾,平日只能坐于輪椅上。
“澹澹………”
“……”高庭淵立刻虎了臉,旋即就要出書房。
高仲瑾面色讪讪,但手還是拍打着輪椅“你給我回來!”
眼瞧着他轉頭跪坐到席衣上,方道,“聖人招的那女官是個不可小觑的,聽說今日在朝堂上出盡了風頭。”
高庭淵的眉頭一蹙,“也就是嘴皮子比一般人利索,也不見得有什麽厲害之處。”
“我可聽說了,那女子引經據典,拆字引理輕松的很。”
高仲瑾停歇了一會兒,沒等到高庭淵說話,便又道,“聖人開女子科考,男女皆可同時參加,一個女子能在這等的考試中奪得榜眼,”他說到這,拿眼掃着他,“從前你若能安生讀書,那翰林院中定也有你一員。”
高庭淵放下手中的茶杯,淡聲道,“父親,您明知不可能,若不是我棄文從武,現在大概文不成武不就。”
“你若從文,我輕輕松松便能讓你入朝為官,聖人重文輕武,學武到底輸了學文,”高仲瑾嘆息,又轉了話道,“先前我只當聖人鬧着玩,将那女子放在翰林院棄置了,沒想到現在放她入朝,倒叫我摸不着想法了。”
“聖人既然開了這個科考的先例,父親您就應該早想到了,況且說句大不敬的話,聖人以女子登大位,她重用女子乃是情理之中。”
高仲瑾低頭思索,“既然如此,往後與她交涉也是遲早的事,倒不如先将她拉攏過來。”
高庭淵膩味得很,一口将茶喝完,挑了挑眉,“父親又要做什麽?”
“你去送請帖,邀她過府做客。”
“不去。”
高仲瑾扶着把手的手一顫,氣道,“這種時候你還要跟我矯強,若是晚了一步,牧甫那老東西便搶先了!”
“牧太保可比父親你聰明多了,至少在表面上他公正廉潔,這種拉幫結派的事他不會這麽放到明面上的。”
高仲瑾點點頭,“牧甫老奸巨猾,做這種結黨勾當從不會讓人覺察,”他說到這,又想了想,突然悟過來,“是了,牧甫那學生,我記着當年也是在國子監,恰好和聶珏算作了同窗,這豈非近水樓臺先得月?”
“……”
高庭淵腦側突突直跳,半天才道,“父親怕是忘了,杜家怎麽說也是自诩清流,為保全名聲除了這杜修彥都已不在朝了,您覺得以杜修彥清高的性子,會主動去與聶珏私交?”
“如此說,我們還有先機,”高仲瑾劃着滾輪,将自己推到高庭淵面前,一雙淩厲的細目微微眯起來,“那聶珏到底是女子,哪有女子不愛俊郎,我記得方明卿的兒子挺俊俏。”
高庭淵覺得頭疼,他扶着額道,“您就篤定聶珏一定會上鈎?”
“她初入朝堂,無人依靠,正需要有人幫她立足,我這個靠山主動向她送梯子,她豈有不接之理?”
高仲瑾往後一仰,很是怡然自得,“那請帖你也別送了,讓你一個世子親自登門,她還不值當,回頭我讓老胡送過去。”
“私下拉幫結派,這等事聖人不見得會不知道,父親莫要做的太明顯了。”
“咱們高家是聖人的外親,莫說其他,聖人總要照拂,我如今不過結納一女官,她如何會在意?”
高庭淵已聽不下去,站起身便往外走,“父親自己看着辦吧,我下午還有事。”
“你等會兒,下月有群芳宴,你到時記得去。”
群芳宴雖名為群芳,卻不是賞花宴,往年都是聖人用來檢驗國子監學生一年學業的,前一年所得殿試三甲都需參加,好讓學生們有所比對,若是能在群芳宴上大放光彩,那也算提前在聖人面前露了臉,是學生們都争搶的榮耀。
高庭淵立時變了臉色,“那群芳宴與我有何幹系?”
高仲瑾摸着腕上的念珠,“你去替我把把關,留意那些學生裏有幾個中用的,我好提前打點。”
“我不去,”高庭淵不知想到了什麽,面部顯出厭惡,“你自有辦法,何須我去?”
“我已跟宮裏傳了話,下月你不去也得去,”高仲瑾邊說邊推着自己到書桌前,“到時殿下也在,你與她好好相處。”
高庭淵啪的推開門大步走出,一路行至馬廄處,他的坐騎破虜四只腿蜷在地上,靡靡不振。
幼年他在書院裏常常聽同窗講大漠風光,狼血鶴唳,便心生向往,時常在想,将來有一日能擁有自己的坐騎,與那些邊關的将士一般,英勇殺敵。弱冠之年,聖人問他想要什麽,他開口便要了馬,聖人親自為他挑選,将這匹大宛馬賜給了他。
他歡喜異常,給它取名破虜,可惜如今他任了執金吾,連馬都不能騎,破虜也只能養在馬廄中垂垂度日。
“你今日怎有時間邀我出來賽馬?”
一圈下來,陸鶴吾勒住辔頭停了下來,看身旁的好友一臉興奮,“平時叫你總沒空。”
“你倒是空閑,合着人人都得陪着陸衛尉你,”高庭淵止住破虜伸手在馬頭上輕輕拍了兩下,讓它安靜下來。
“瞧瞧,這又是在哪兒受了氣,這會兒沖我身上來了,”陸鶴吾甩手一鞭子抽到破虜屁股上,眼見着它前蹄高擡起來嘶叫,下一瞬飛奔出去,笑道,“我擔的那職你又不是不知道,說是衛尉,說白了就是守大門的,還不如跟我爹去邊關打胡人來的自在。”
高庭淵拉着辔頭轉了個頭,讓破虜圍着馬場轉,長聲道,“如今邊關不似往年多戰亂,你去了也沒用。”
“這是你說的,那周琬珲還随南軍鎮守在邊界呢,南邊比北邊還安穩,她不也跟着她爹一道。”
高庭淵擡頭正色在他臉上打量了一番,“人可是武狀元,按理也當放到邊上去練一練,你就一混子,若不是你爹,你連守大門都沾不上。”
這話陸鶴吾卻不愛聽了,他一拳打過去,被高庭淵躲開了,“我爹那也是正二品的輔國大将軍,我好歹也是個男人,如何就比周琬珲差了?”
高庭淵搖頭,沒說話,在他臉上看了又看,找不到任何作僞的痕跡,只當他真的不知道,聖人留他無關他是否有才,扣了他,是叫他爹安分的待在北邊。
“話說回來,那文榜眼也是個女的,”陸鶴吾手指托在下巴上慢慢摸索,一雙圓眼極猥瑣的朝他望過來,“長的如何?”
高庭淵還真仔細回憶起來,惋惜道,“長的還行,不過你大約不喜。”
“這話怎麽說,美人我都喜歡,尤其像這種浸了墨的美人,那書裏不是說過?書中自有顏如玉。”
“你也就這起子玩意兒有心思,這墨喝多了,沒準心黑,你要是栽了,別怪我沒提醒你。”
陸鶴吾停下馬,扔了鞭子給候着的小童,坐到後面的亭中咕了一口茶,揚聲道,“就你心思最多,我就說說罷了,真動她,聖人豈會饒了我?”
“還有點自知之明,”高庭淵也走了進來,接過陸鶴吾遞過來的茶水,“你爹今年還回來嗎?”
陸鶴吾說,“約莫回吧,北邊總得安置好。”
“瞧着安定下來,沒準能多呆幾個月。”
陸鶴吾對他彎了彎嘴角,“那是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