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個澹澹
坐于左下的陸瀚端着酒杯起身,“為陛下分憂是微臣份內之事。”
陸瀚是誰?随便去坊間一打聽,就知道,大齊的輔國大将軍,女帝親封的鎮遠侯,塞北陸虎師首領,匈奴最懼怕的人,若說平南侯周元鴻是巴南頂梁柱,那陸瀚就是塞北草原虎,手握大齊少說一半的兵權,所謂重臣說的就是他。
若是謝中亓還能站在這裏,必定要罵上一句,亂臣賊子!
魏太和末年,女帝毒殺獻帝,對外稱其死于馬上風,不僅敗壞了獻帝名聲,更是昭告天下,宣稱獻帝禪位于她,易國號為齊,改年號貞始。
女帝的母族高家是商人出身,財力或可相助,可是其他完全夠不上,她靠的是陸瀚手中的兵,他們早已狼狽為奸,陸瀚為她謀皇位,她保陸瀚的兵權不被褫奪。
陸瀚兵權在手猶如一把寶劍懸在獻帝的頭上,獻帝多次密昭謝中亓和賈士道,後議定升陸瀚為太尉,暗削其大司馬職位,改大司馬府為五軍都督府,分割他手上的兵權,此為明升暗降,從而間接削了他的兵權。
獻帝寵愛當時還是貴妃的女帝,女帝聰慧,往往在政事上有獨到見解,獻帝只當她女兒家的小機靈,可沒想到她有奪帝位的野心,削兵權一事被女帝暗中告與陸瀚,先機遺失,女帝先殺獻帝,後又與陸瀚聯手,騙得衆臣入太和殿,封禁宮門,凡有不順之,殺!
謝中亓提前預料到,僥幸逃出了城,杜和瓊也早在出事前辭官,舉家閉世,可惜賈士道卻身陷囹圄,他不懼女帝威脅,當堂痛斥其權欲熏心,狼子野心。
女帝于是下令滅了賈家滿門,只餘賈子蘭一人,為的是讓世人知道,她齊高宗宅心仁厚,縱是逆臣犯上,她亦能寬宏大量。
遠在巴南的平南侯周元鴻趕回來時,一切都成了定局,他若不從,就是叛臣,面臨的是天下人唾罵;從了,他怎麽都不相信獻帝會禪位,大勢所趨之下,他咬着牙認了,從此躲進巴南,不願理會那燕京的瑣事。
聶珏的面色冷成了霜,遠遠看着他們君臣一家親,心裏發了狠,捏在手中的酒水随着那狠勁溢出了幾滴。
陸瀚與女帝敬了酒之後,又擡起雙臂做拜,“陛下,趁着今日的宴會,微臣腆着臉皮想要向陛下讨一個恩典。”
“陸愛卿所求何事?”女帝問他。
陸瀚道,“犬子已有二十二,至今尚未婚配,若陛下能為其尋得良配,微臣将不勝感激!”
滿朝官員中能配的上陸鶴吾的只有平南侯獨女周筱妤和武安伯幼女蕭子纓,周元鴻向來和陸瀚不對付,要他把女兒嫁給陸家,那是一萬個不會答應的,莫說真的可能,女帝也不會允許,南北軍權統一,她豈能心安?而蕭子纓才十五歲,便是她做主了,約莫蕭真也舍不得。
女帝依然端着笑,然而她的眼中已沒了笑意,話語未說,殿中冷寂悄悄蜿蜒開來。
座上都知女帝與前魏獻帝育有一子一女,小皇子趙承治今年才一十七歲,生性怯懦,已于前年受封為奕王,封地位于關中,關中久富庶,可見女帝極盡寵愛,奕王年幼,女帝在燕京為其設了府邸,準其長居京中,厚愛之情溢于言表。
長女昭華公主趙璇玑芳齡有十九,生的張揚明媚,不僅文采斐然,而且個性沉穩外向,女帝向來不吝啬于對她的寵愛,及筓之年親封昭華,公主府內一應物事皆按親王品級賜予。
若昭華公主生在平常百姓家,估計早已成婚,沒準膝下已有兒女,可她投了帝王家的胎,那兒女姻緣之事則另當別論了。
女帝以女子之身登大典,子女皆有王儲可能,陸瀚向她讨婚約,讨得就是昭華公主,他重兵在握,再讓陸鶴吾娶昭華公主,勢必就定了昭華公主為王儲,這是逼着女帝立儲,打的一手好算盤。
“今日乃是陛下為陸大将軍和平南侯設的宴,這宴上還是說些邊關風光的事比較好,”牧甫插話進來。
“牧大人說的是,即是接風宴,如何說起了婚約事,可謂風馬牛不相及,”高仲瑾出聲應和,論起來,他和牧甫相看兩厭,這還是第一次如此同仇敵忾,若教陸瀚的兒子尚了公主,他這些年豈不是白等。
各方暗流湧動,雖都臉上堆了笑,可各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女帝哈哈一笑,朗聲道,“陸愛卿也是抱孫心切,且待來日,朕定好好替你尋到好兒媳,這一年多沒見了,朕甚是想念愛卿,還是話話邊關常事吧。”
陸瀚揚聲大笑,“陛下挂在心上就好,微臣總不至于落了空。”
他的臉一轉,看向牧甫,“邊關能有什麽風光,總不過是提防胡人侵犯,提心吊膽居多,可比不上太保大人在燕京安穩。”
牧甫一手撫上胡須,呵呵笑了,“将軍大人嫌累,這個簡單,邊關的雜事交到他人手中,回京養老啊。”
“老夫是勞碌命,如何能假于他人手,”陸瀚笑裏冷了色,又眼中打轉,瞄到周筱妤身上,“說起這個,也只有鎮軍大将軍可以感同身受了,周小将軍你說是不是?”
周筱妤扭過頭對聶珏做了個鬼臉,然後立起身道,“大将軍哪裏話,我就是個副尉,稱不得什麽将軍,我阿爹蒙陛下垂愛封了鎮軍大将軍,其實他也就一種地的。”
她一番話将自己和周元鴻摘了出去,雖說的粗鄙,卻明明白白告訴陸瀚,你們之間的鬥争,我周家不愛摻和。
陸瀚讨了個沒趣,自行飲了口酒水,往女帝又一拜,“陛下,既然是要說邊關事,微臣倒有一件事要提一提。”
女帝應道,“愛卿但說無妨。”
“将士身在邊關,最關心的就是糧草,吃不飽,打胡人都沒力氣,往年糧草雖說不算多寬裕,但也勉強能支撐,可今年押運過來的糧草給微臣的那些兵飽腹都難,這樣下去,如何還能守住邊關?”陸瀚放下酒杯,面露苦楚,長長的嘆着氣。
女帝顯出吃驚,“真有此事?”
她點了戶部尚書的名,“吳愛卿怎麽回事?”
吳柏梓苦着臉道,“陛下有所不知,今年收成不好,各地征收上來的糧食也不多,微臣安排下去的糧草給陸虎師是最好的,而且押送過程中在路上耽擱有好幾個月時間,還得虧損一批,這麽算下來,真正到了塞北的也就少了……”
言下之意,這不能怪他們戶部,他們已經盡責了。
其實塞北雖在邊界,但多良地,陸瀚若真的缺糧,自行開地種植也容易的很,可是陸虎師一直是朝廷養着,早就懶得耕種地,稍微短他們吃食,就能鬧上京,戶部有苦不能言,只能将他們當做祖宗供着。
女帝心中有數,表面卻佯裝愠怒,“縱是如此,也不該餓着那些好兒郎,來年切莫如此了,否則朕決不輕饒!”
吳柏梓趕忙稱是,一君一臣打着太極,陸瀚再是能挑事,也沒了由頭。
一場宴下來,諸般争鬥也都熄火,待散了宴,聶珏随着周筱妤出了宮門,由于宵禁,早沒了人在道上晃蕩,整個玄武大街空的不可名狀。
侯府的馬車等在那兒有一些時候,周筱妤先跳了上去,轉頭伸手拉住聶珏,把她拽了上來。
馬車裏備了手爐,周筱妤看聶珏的臉都凍僵了,抄着手爐塞進她手裏,“怪道人說燕京冬日能凍死一頭熊,這天氣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聶珏得了手爐,舒服的呼氣,“琬珲,今晚要不要來我府上?”
“邀我入榻,阿珏你女兒家的矜持跑哪兒去了?”周筱妤往嘴裏扔了個葡萄,人沒個正形的歪在軟榻上,一副吊兒郎當樣。
聶珏斜過眼,一張臉皮笑肉不笑,“這滿大街的姑娘都能說矜持,唯有你周琬珲說矜持能把人笑死。”
“你這嘴是不是刀做成的,整日梭梭梭。”
周筱妤張手去抓聶珏,被她別過身躲開,“忠言逆耳,良藥苦口,你若稍微有點矜持,蕭繼慶用得着見你就躲嗎?”
“文鄒鄒的,他那是躲嗎?我瞧着是害羞,”周筱妤抓到她的手腕,把她拉倒在褥上,“我可是他救命恩人。”
“怕不是又跟我胡撰。”
周筱妤仰躺下來,“南邊那一帶你又不是不知道,蠻人神出鬼沒的,我和煦毅當時剛過去,被我阿爹派去頂斥候,煦毅執勤時發現附近有蠻人的蹤跡,他跟過去了,沒想到中了對方的埋伏,那群人故意漏出行蹤,原就是想釣他。”
“煦毅從小在燕京長大,我怕他不适應,經常偷時間過去看他,還好我那天過去了,才能救了他,”她說的輕描淡寫,仿佛是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巴南蠻人最是狡猾,他們雖不及匈奴骁勇善戰,可是巴南多山多林木,地形複雜崎岖,蠻人熟悉那裏的環境,能根據地形和叢林的遮擋設下陷阱,叫人防不勝防,而能從他們手中救出蕭繼慶,周筱妤不知要受多少傷。
作者有話要說: 斥候:古代的偵察兵或者類似現代的哨兵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