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五個澹澹
“陛下請放寬心,奕王殿下只是餓過頭,昏過去了,”太醫替趙承治把完脈,松了口氣道。
女帝稍有定心,先對牧甫說,“牧愛卿,不用太過擔心,承治沒事。”
牧甫由杜修彥攙起,一手貼着心口連吸了好幾口氣,方才冷靜下來,“陛下仁慈,老臣失态了。”
“愛卿關心則亂,不妨事,”女帝體貼道。
趙承治被妥善置于陵墓旁供女帝休憩的偏殿中,衆臣也都被安撫住,後半場祭祀直至結束也沒再出什麽事。
可天壇祭祀發生的事終究讓女帝心裏埋了陰影,于夜間睡夢中,侵襲進來。
她似乎又回到了佳芙宮,獻帝擁着她在窗前作畫,窗外的蘭花伸了一半在屋裏,光線照在桌上,形成了暈,無一處不美。
“阿煙,朕此生若能一直和你這樣,也算無憾了,”獻帝放下畫筆,握住她的手,神色間皆是缱绻纏綿。
女帝腦中倏然炸了一下,是了,她叫高茹煙,可已多年沒聽到別人叫她的名字了,她恍惚起來,手指不自覺描摹着獻帝近在咫尺的臉,“陛下,阿煙也是這般想法……”
餘光裏,那盆盛開的蘭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他們又換了地方,這時兩人躺在床上,獻帝的眼睛裏緩緩流出血淚,一張口,便有血水湧出,“阿煙,下來陪朕吧。”
女帝看着他一點一點匍匐着身體爬過來,床上都沾了他的血,她慌張下地,口中大叫道,“我不下去!憑什麽是我!憑什麽是我!”
她赤着腳跑出宮殿,外面下着雨,打在她身上,染了紅,她尖叫一聲又退回進宮裏,身後響起賈士道的怒罵聲,“毒婦!你不得好死!”
她慌張轉頭,地上全是血,賈士道的屍體躺在血泊中,他的頭顱被砍下來扔到了一邊,瞪着她口中不停的重複,“滅我滿門!欺我小女!我不會放過你!我要永遠纏着你!”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女帝的身體不停的哆嗦,她哈哈大笑,“朕,朕是真命天子,老天會庇佑朕,你就是做了鬼也殺不了朕!”
“高氏!你夥同陸瀚竊國,上天不會容你!”
謝中亓出現在雨中,一步一步走近她,他的手裏拎着一個頭,走近了,女帝才看清那是她的頭,“殺齊複魏!殺齊複魏!殺齊複魏……”
女帝的氣力徹底消散,她癱軟在地,那三人越來越靠近,隐隐約約間,整個佳芙宮站滿了人,那些人都是她屠戮的亡魂,她不停的後退,恐懼的喊叫,“不!不!你們殺不了朕!朕才是皇帝!這天下是朕的!”
“陛下,陛下,”誰在喚她。
女帝驟然睜眼,猛地抓緊近在咫尺的手腕,“你要殺朕!”
賈子蘭就勢跪在地上,“陛下被夢魇住了,微臣只是想叫醒陛下。”
女帝放了她的手,重新仰躺下來,“你可知朕做了什麽夢?”
賈子蘭默然,女帝并沒想聽她回話,“朕夢到了一些老熟人。”
她又坐起身,眼中藏着陰沉,擡起一只手捏住賈子蘭的下巴迫她仰起臉,“昔日,你父親處處針對朕,想的是讓獻帝将朕打入冷宮,然後送你入宮。”
女帝啧啧兩聲,手指劃過這張木然的臉,笑起來,“好一張美豔絕倫的臉,你父親不是想讓你入宮為妃嗎?朕便滿足了他的心願。”
“脫衣服,”她說。
“是,”賈子蘭聽話的除了外衣,動作娴熟的不知做了多少遍,她沒什麽表情,像是已經麻木到了骨子裏。
女帝扯掉她內衫的腰帶,露出裏面的春光,輕笑着伸手将她拉進了帷幔中,殿中的燭火搖搖晃晃,終于被外面吹進來的風打滅了。
正月裏最有盼頭的就是上元節,這一日官家明令解了宵禁,坊間可以通宵達旦的玩樂,各家門前都會挂上花燈,民間還會自發辦花燈會,孩子們最喜歡的就是猜燈謎,得獎勵,橫穿燕京的荭河上漂滿了華麗的船舫,是世家貴族附庸文雅的好去處。
聶珏在府中用了飯,閑來無事帶着骁骁和瑞禾出門去賞花燈。
天還沒黑透,街頭的燈籠點着了不少,這些花燈樣式多,色彩斑斓,看的他們三人眼花缭亂。
骁骁尋着燈面,被他找到幾個燈謎,“大人快過來看!”
“半放紅梅,”字的的四周還有梅花點綴,別致的很,聶珏問他們,“你們猜猜,是個什麽字?”
瑞禾一臉迷糊,左瞅右瞅瞧不出個所以然,骁骁得意洋洋道,“這是個繁字!”
聶珏目中帶笑,問他,“何解?”
“半放紅梅,取放紅梅各一半,得一個繁,”骁骁道。
聶珏看向瑞禾,“可聽明白了?”
瑞禾還是不甚明白,聶珏沒再解釋,轉過另一個燈籠,讀出,“頂破天?”
“這個我知道!”瑞禾叫道,“這是夫!”
骁骁道,“我也知道!”
聶珏笑,“你們都厲害,行了吧。”
他們開心了,蹦蹦跳跳跑去小攤上挑東西。
聶珏走到瑞禾身邊,她手裏捏着一柄木梳,那梳子的背上雕了許多花紋,樣子小巧,很讨小姑娘喜歡。
“這個怎麽賣?”
瑞禾的手倉皇的松開,她望向聶珏,“大人……”
聶珏彎起眼,點了點攤上的兩只布老虎對攤主道,“這兩個也一并買了。”
她站在那裏,輕輕淺淺的笑着,萬千燈火奪不走她眼中半分輝光。
得了心儀的玩意,骁骁和瑞禾心滿意足,一人提着一只布老虎往人多處走。
“阿珏!”
周筱妤從後方蹿出來,撲到聶珏肩膀上,“到你府上撲個空。”
“我道你要去尋蕭繼慶,沒想到竟來找我,”聶珏道。
“不巧,今日奕王殿下邀煦毅去玩,”周筱妤嘿嘿一笑,“也邀我了。”
聶珏微一怔,“奕王殿下也出來了?”
“殿下設宴于畫舫中,不少人都受了邀,”周筱妤說着停歇一下,勾住她的一縷發道,“竟把你給忘了。”
聶珏搶回自己的頭發,“即是接了殿下的約,如何還在這裏逗留?”
周筱妤說,“那宴沒什麽意思,阿珏,要不你同我一道過去吧。”
聶珏推開她的手,“我去湊什麽熱鬧?”
“畫舫比一般的酒樓好看,左右沒事,你不去?”周筱妤勾她。
聶珏無甚興趣,喊住前面的骁骁和瑞禾,道,“還有他倆,我也走不開。”
周筱妤走到賣兔子燈的攤邊,随手買了兩個燈籠,往他倆一人手中塞了一只,“你們去玩吧,今晚你家大人晚點回家。”
“兩只燈籠就想賄賂他們,你也太小看他們了,”聶珏搖頭。
周筱妤才不管能不能賄賂到,扯着聶珏就跑,“走了!”
天暗了,荭河邊行人越聚越多,河上的畫舫都點亮了燈,船身四周還圍着漂浮的河燈,如夢如幻,似入仙境。
“你還真不去啊,”周筱妤半身在軟墊中,耳邊船娘呢喃軟語的歌聲環繞,使得她有些靡靡懶怠。
聶珏倚着欄,望着前面的巨大畫舫緩慢的行進,“我貿然過去,便是不請自來,豈不壞了他們的雅興。”
“你素來顧人,我便不會這麽想,”周筱妤扔了個蜜餞到嘴裏,“無趣的很。”
舫在水中行駛多少會有搖晃,聶珏從前未下過水,乍坐船,人都是暈乎乎的,她放下簾,人靠到憑幾上,抿了好幾下花茶道,“我自是羨慕你,顧慮太多本就不是好事。”
一船娘送酒進來,周筱妤喊道,“姑娘,留下來陪我們說說話吧。”
那船娘熱絡的很,坐到聶珏旁邊,打量着她,“這位小姐暈船吧。”
周筱妤驚奇道,“她暈船了?”
“你看她臉煞白,喉間有吞咽動作,便是暈船了,”船娘跟她說。
周筱妤當即愧疚不已,過去要扶聶珏,“為何不告訴我?這就回岸上吧!”
“沒那麽嚴重,姑娘誇張了,”聶珏攔住她,忍着暈眩立起身,來回走了幾步,“可算信了?”
周筱妤将信将疑,“不會是逞強吧?”
“你還不走,不怕遲了?”聶珏輕飄飄道。
周筱妤往前面畫舫看去,岸上已有不少人乘着小舟過去了。
“叫我怎麽安心?”
聶珏嫌她婆媽,“被人看見你在這墨跡,周小将軍的名頭估計保不住了。”
“得,我走了,”周筱妤甩了甩手,她看見蕭繼慶了,盡管對方一如既往地給了她一記白眼。
她還是不放心的與那船娘道,“姑娘,若她有什麽事,我就在前面的畫舫中,可來尋我。”
聶珏推她,“殿下還等在那兒,你如何擔待的起?還不快走!”
周筱妤咬了一下牙,這才讓船夫把船劃到大舫邊,自己登了上去。
聶珏一等她走,卸了力,人也縮了起來,胸口那股想吐的感覺壓制不住,她試圖轉移注意力跟那船娘說,“姑娘,你們平日要勞作到幾時?”
那船娘替她新倒了茶,苦道,“自然是一整天,其實掙不到多少,也就像這樣的日子,能多得些銀子。”
聶珏頭暈的厲害,她半眯着眼,道,“為何不試試做其他營生?”
“小姐說的容易,女子出來做事多有不便,能靠這維持生計已是不易,”船娘回她。
聶珏沒力氣再與她對話,那種反胃感使得她昏昏沉沉,她倦頓的點着頭,人卻往椅中退進去。
“哎呦!茶水沒了,小姐我先出去燒水,您在這裏歇會兒。”
那聲音讓聶珏疲于應付,她連睜開眼都覺得艱難,半仰着頭嗯了一聲,随後聽到窸窸窣窣聲,再一會兒什麽都聽不到了,她便陷入昏睡中。
不知過了多久,聶珏聽到有人叫她,那人道,“姑娘,喝點茶緩緩吧。”
她點了一下頭,那人扶住她的身子,把杯盞放到她嘴邊,她張開嘴由着水流進來,不知是不是她暈的太厲害,她竟然從這茶水中喝出了一絲酒味,再想細細品究,茫然的困倦鋪天蓋地席過來,她徹底失去了清醒的力氣。
作者有話要說: 半放紅梅,頂破天,都是百度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