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六個澹澹
奕王設席做東,請了京都大半貴族子弟,宴席雖然是在一條大舫上,可也座無缺席。
周筱妤撿着蕭繼慶旁邊的席位坐下,扳過頭往他身上瞟。
正月天還冷的很,舫裏即使備了壁爐,依然有絲絲寒氣侵入,大部分人沒除襖,蕭繼慶脫了外穿的大襺,露出裏面松花色寬領襦襖,腰系鞶帶,倒比其他人多幾分修逸。
“這身襯你,”周筱妤道。
蕭繼慶愛聽別人誇他,心下自得,嘴上卻傲道,“要你說,你剛剛在那小舫上做什麽?”
“能幹什麽?左不過喝喝小酒,聽聽曲兒,看看美人,”周筱妤嘴皮道。
果然蕭繼慶如炸了毛的公雞,偏他還礙于場合,臉都黑了一片,還得忍耐着道,“不知羞恥!”
周筱妤早已死豬不怕開水燙,“我就去聽船娘唱唱曲兒,也沒做出格事。”
蕭繼慶一肚子氣,卻沒處撒,他忍了忍,幹脆不與她說話。
周筱妤自讨沒趣,摸了幾下鼻子,安分坐回去了。
“人差不多都到齊了,殿下開席吧,”看席上人已坐滿,高庭淵說。
趙承治嗯了一聲,側頭與後方侍女耳語,片刻,那侍女站出來,兩只手在半空中拍了三次,舫中應時曲樂響起,舞娘魚貫而進。
“表兄,你們尋常聚在一處就是賞舞聽樂嗎?”趙承治鮮少在坊市中尋樂,對這種宴席并不了解,只當和在宮中女帝招辦宴會時一樣。
王孫公子貪戀玩樂是常事,玩的花樣不僅多而且雜,有些還不能放到臺面上說。
他這樣一臉天真的問人,高庭淵不好跟他說其他,便想糊弄過去,可有人搶了先。
“殿下,這些有什麽勁?玩就要玩有趣的,”馮遠智捏着侍女的柔荑給自己喂酒,他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在玩樂這一塊是一把好手。
奕王被他吊起了興趣,叫停了舞娘,讓她們退了,然後問道,“什麽有趣的?”
“別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都不知輕重放上來,”高庭淵慣來了解這厮,先警告一番。
馮遠智在他面前比孫子還乖,哪裏敢亂來,他讨好的笑笑,随後用腳踢還跪在地上的侍女。
那侍女退了出去,須臾時間,湧進來幾個侍從,兩兩搬着辘轳埋到中間,辘轳之間空了一段距離,接一段長繩,再搬來木柱撐起繩子,兩頭的辘轳由侍從轉動,直到繩子繃直如弦,那些侍從便又匆匆退場。
“這玩的我知道,是從荊州那邊傳過來的,叫繩伎!”方玉青激動道。
“方公子識貨,”馮遠智擡舉道,随後朝外面打了一個響指。
兩個身着白紗的女子走了進來,她們的腳上只套了白色的履襪。兩人跪地伏完禮,分開走到兩個辘轳邊,翻身跳到其上,踮起腳跟,以腳尖着繩上,徐徐沿着繩線往中心木柱方向攀爬,身姿穩妥,如履平地,行動期間,紗衣在空中翻飛,似羽化飛仙。
那兩個女子相交于木柱,底下衆人都心驚膽顫,擔心她們會摔下來,未想兩人身體稍微一傾,便輕巧的錯過身,又緩緩履步而下,落到辘轳上站定。
趙承治哪裏見過這玩事,看的目不轉睛,連連叫好,“舫中本有搖晃,還能在繩索上行走,當真了得!”
馮遠智道,“殿下,且看下去。”
其中一女子自腰間抽出碟盤,置于頭頂,又行步于繩上,期間全身未有晃動,直至木柱,她單腳立正,另一只腳由手抱住筆直豎起,那頭上的碟盤紋絲未動,登時座上衆人皆鼓掌稱絕。
待表演結束,那兩女子領了賞退走,趙承治心情頗佳道,“民間果然藏龍卧虎,小小技人就能叫人大開眼界。”
馮遠智谄媚說,“殿下若喜歡,這兩個技人便帶回去吧。”
趙承治自然喜歡,他才想就手收下,高庭淵卻說話了,“雜耍看看就得了,還想送給殿下?你怕是嫌命太長。”
給奕王送禮,還在大庭廣衆之下說的,人多口雜,難保沒幾天就能傳到女帝耳朵裏,那馮遠智這輩子都別想混官場,沒準還連累他爹下一年的升遷。
馮遠智明了其中關節,吓的不敢做聲。
趙承治也有些難堪,他移開眼,在席上轉過,落到杜修彥身上,“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與容德相見,果然是皎皎明月。”
“殿下謬贊,我實在擔不得這虛名,”杜修彥說的謙和,他着一身绀青長衫,眉目斯文雅氣,端坐在那兒,只一眼便能令人暗嘆,好姿态。
趙承治笑說,“我皇姐看人向來極準,自群芳宴回去以後,她對你贊不絕口,我卻是極相信的。”
“若真論起來,我卻是要比聶大人遜上幾分的,聶大人之遠見讓我不得不嘆服,”杜修彥自謙道。
他是真的覺得聶珏乃有才之士,可是卻忘了趙承治沒有邀請聶珏,這話一出,便有些不合時宜。
趙承治為何不邀請聶珏,沒人知道原因,或許只是忘了,亦或許是不喜她,但無論哪個原因,都讓突然提到聶珏的杜修彥難免發窘。
趙承治抖了抖手,又在座上掃了一圈,皺起臉,翁着聲道,“我,我竟忘了給她遞帖子……”
他臉嫩,做出這表情他人當是确實沒記起來,也就不會往其他地方想。
馮遠智不以為意,“沒請來才好,又不會喝酒還嘴上不饒人。”
這話惹怒了周筱妤,她還記得之前的事,“原是還沒吃夠教訓,改天定要來找馮公子指教。”
她話說的輕,可份量重,誰不知道她的渾名,跟她對着幹,有的苦頭吃。
馮遠智也怕她,經她一句指教,就不敢繼續跟她硬杠,慫哈哈的悶頭吃菜。
趙承治道,“要不然,我叫人去請她吧。”
他問了人,可誰會給他準話,自然是無人回。
還好高庭淵适時說話,“席已過半,下次吧,那聶珏看起來也不是心胸狹窄之人。”
被他們一通打亂,周筱妤有些坐不住,聶珏在那小舫中不知怎麽樣,宴席過了這麽久,她想走又走不了。
這時陸鶴吾道,“快別說其他了,良辰美景不待人的,最近燕京城裏流行一新鮮耍樣,叫角抵,諸位有聽過嗎?”
周筱妤驚道,“這原是我們軍中玩的,竟傳到京裏來了。”
角抵是以前将士行軍打仗的一種作戰手段,當時的将士攜帶武器少,多是靠着雙手搏鬥,到了如今已沒有争鬥的意味,僅當做戲耍消遣用了。
陸鶴吾起了興味,對趙承治道,“殿下,這角抵雖說是民間坊中的耍物,不過倒是好玩,既然周小将軍會………”
他話一轉,又面朝周筱妤說,“若周小将軍和蕭公子不介意,可否為我們展示一下。”
他的話可算是挑釁了,這種玩物一樣的東西,竟讓周筱妤和蕭繼慶當庭表演,簡直就是形同羞辱。
“你說什麽!”蕭繼慶當場暴起。
周筱妤一把按住他,她安坐于位上,一張臉笑得甚是和善,“當然不介意,但煦毅今日穿了我喜歡的衣服,要是和我對搏,衣服起了褶,我便不歡喜。”
她頓了一下,笑得更加婉約,“要不然,勞駕陸公子你陪我切磋切磋。”
陸鶴吾自然沒膽子和她互搏,能在她手下過招的,這一圈中,除了蕭繼慶,也就高庭淵,他将才是逞了威風,但如果真讓他上,周筱妤借機把他打的半死都沒人會幫他。
陸鶴吾騎虎難下,席上氣氛僵持,沒一人站出來解圍,周筱妤整好以待,看他怎麽給自己圓。
如此不過片刻,他裝作為難道,“我,我哪能啊,誰不知周小将軍手上功夫,我要是對上可不夠看了……”
周筱妤知道他滑頭,斜了半邊臉望他,“陸公子真謙虛,您可是輔國大将軍的公子,怎麽把自己說的這麽不堪?不會是不屑于與我交手吧。”
“您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而我不過是在溫柔鄉中醉生夢死,比不得。”
陸鶴吾言笑晏晏,他已習慣了顯拙,女帝留他在燕京,丢了個閑差給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為了什麽,為的就是要把他養廢了,讓陸虎師後繼無人,那也得看他是不是真的蠢貨。
周筱妤笑,“我怎麽聽這話帶了怨氣?陸公子怨誰啊?”
她父親與陸瀚不對付,她也和陸鶴吾不對盤,陸瀚頂半邊天,她爹也頂半邊天,旁人或許不敢得罪陸鶴吾,但是她不怕,她從小在巴南長大,玩不轉燕京這裏的曲曲繞繞,巴山楚水養出來的人,就是要她直接,明明白白的刺破紙。
陸鶴吾噎住,“周小将軍聽話還能曲音?随随便便一句話,您也能想到別的……”
場下不知誰說了一句,“要不然常言道女人是非多,心眼比針眼還小。”
周筱妤指骨捏的咯碴咯碴發響,她目光定在那人身上,“你說的不錯,我素來睚眦必報。”
若趙承治不在場,估計那人已被她丢到河裏喂魚。
趙承治此時如坐針氈,耳邊高庭淵聲色冷如冰,“來人,把他扔出去。”
立刻進來兩個翊衛把那傻了的公子哥拖出去。
“今日殿下宴請各位,不是來聽你們拌嘴的,”高庭淵道。
舫間頃刻肅清,他向趙承治拱了拱手,“殿下,賞舞吧。”
作者有話要說: 繩伎和角抵都是在唐時比較流行的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