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從雲端跌落到塵埃裏究竟需要多長時間？

沒有人知道準确答案。

但如果回答問題的人是夏千橙，她也許會告訴你：只要三天。

能容納一萬五千人的體育館中，正在舉行葡萄網潮流音樂之夜，來自國內外20多組歌手、樂隊輪流登臺，引起觀衆粉絲一陣陣歡呼和尖叫，為這個冷意泛起的深秋帶來狂熱的氣氛。

現場是音樂聲震耳欲聾的海洋，也是各家粉絲們使出渾身解數PK的擂臺。

代表不同藝人的應援燈牌，演唱時的粉絲尖叫聲，似乎成為了這個夜晚衡量藝人人氣的唯一标準。

現場各家粉絲團互相別苗頭，各個摩拳擦掌；而在網絡上，觀看直播的觀衆們除了對明星藝人的演唱、舞臺表演、着裝等品頭論足之外，也難免将各家粉絲的表現放在一起作對比。

而今年從年初開始就爆紅的女子偶像組合SEASONS，顯然是話題度最高的明星之一。

這是一個由四名17-19歲的美少女組成的團體，每個人名字可以與一個季節相關聯，正好組成四季：C位加主舞許秋、主唱夏千橙、主訪談周佟、可愛擔當方春露，分別對應着秋、夏、冬、春。

四人還沒出場，直播屏幕上就已經刷滿了組合的名字和組合中各個人氣較高成員的名字。

— SEASONS！SEASONS！SEASONS！

— 許秋出來了嗎？秋秋絕美

在論壇的同步讨論帖中，關于SEASONS組合的讨論也一直持續着。

— 年粉真是煩死了。（SEASONS組合，也稱四季組合，粉絲簡稱年份、年粉。）

— 我把彈幕關了，有病吧，沒出來呢刷屁刷

— 哈哈，我還挺期待她們的，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又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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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ASONS 難聽# 我已經可以預感到一會兒的話題了，哈哈哈

— 黑子去死，SEASONS哪次現場都圈粉無數，經典到可以刷屏，少在這酸雞造謠！

— 秋秋現場贊爆！

— 期待佟佟、可愛春和秋秋，打爛黑子的臉！

如果是平時，這裏面一定少不了夏千橙的名字。

一定會到處都充斥着粉絲表達愛意、花癡和為她應援的話。

夏千橙在組合中年齡最小，還不到18歲。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她的臉都毫無死角的美麗漂亮，帶着滿滿的膠原蛋白，即便大笑也沒有任何崩壞跡象。

幾乎完美。

不少人感嘆怪不得夏千橙在組合裏也是人氣前列，就這顏值，哪怕其他什麽都不會也值得為之瘋狂了。

更何況，夏千橙還是組合的主唱，幾乎所有歌曲的高音都是她飚上去的。

但是今天這樣的贊美幾乎看不到幾條，彩虹屁更是不見蹤影。

反而針對她的辱罵、黑稱等不堪入目的詞條幾乎刷滿了整個屏幕。

如果不是還有組合其他人的粉絲，恐怕彈幕會非常難看——不，現在已經很難看了。

當她們終于出現在舞臺上時，現場的歡呼聲透過直播傳來。盡管夏千橙的鏡頭很少很少，卻彈幕中卻刷滿了對她的侮辱謾罵：

— 夏千橙滾出去！

— 騙子夏千橙！

— 夏千橙劃水夏千橙廢物夏千橙垃圾夏千橙人品差

— 夏小偷為什麽還在？春風娛樂什麽時候讓她滾？！

— 天啊，夏千橙這張臉看得我想吐

— 騙子橙！小偷橙！劃水橙！

而夏千橙，明明是SEASONS組合中人氣最高的成員之一，卻她的粉絲幾乎沒有發聲與這些黑言論對罵，簡直不可思議。

要知道僅僅在三天之前，這種局面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

好像一夜之間，她的粉絲全都沉默了，消失了。

但是沒有人對這個局面感到意外，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因為就在三天之前，一段視頻的曝光，徹底破壞了她一直以來的清純而高潔，努力卻不擅交際，人美歌甜的形象。

視頻不長，不到十秒，但內容卻很具有沖擊性。

視頻中的夏千橙和一桌看上去年齡不小的男子一起坐在酒桌旁邊，席間煙霧缭繞，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叛逆，完全不是平時粉絲眼中的美好。

雖然兩人并沒有太多互動，只是那名男子中間不時扭頭看向夏千橙，和她說話，幾次靠過來的時候，夏千橙也明顯有躲避動作，但是網絡上的言論還是不可避免，又不負責任地發酵開來。

雖然沒有任何确鑿的直接證據，但是抽煙、喝酒、□□、潛規則等字眼和未滿十八歲的夏千橙迅速挂鈎，并廣泛傳播。

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在背後推動一般，憑着視頻中幾個捕風捉影的畫面，巧妙地截圖和拼接之後，變得更加引人反感，令人不齒。

未成年抽煙？未成年喝酒？未成年被潛規則？！

所有這些內容哪怕發生在一個不那麽紅的小明星身上，都可能引起爆炸性的讨論和廣泛的社會熱度。

更何況夏千橙和她所在的團體本來就是現在最火的偶像團體之一，流量巨大。

一時間，鋪天蓋地的營銷號推送相關消息，分析夏千橙究竟做了什麽，為什麽會這麽做，她是不是被強迫的，SEASONS和春風娛樂的其他藝人是否也有類似行為。

相關話題的熱度持續推高，很快就不再局限于娛樂圈內部。

一些熱衷社會話題讨論的大V、營銷號也紛紛下場，分析夏千橙這種年輕的偶像藝人為什麽會這麽做。

《未成年過早進入娛樂圈的下場》

《想要紅想要錢現在的年輕人唯獨不想要努力》

《夏千橙這種偶像明星究竟誰在捧？》

《禁止未成年偶像上星？疑似guang dian新規定！》

随着風波的愈演愈烈和吃瓜路人越來越多，夏千橙徹底出圈了。

只是并不是以好的方式。

她在大衆眼中留下了嚴重的負面形象。

這時候，粉絲雖然在努力澄清，試圖挽回局面，但實際上他們能做的也很有限。

夏千橙各種過去只在娛樂圈粉絲內部流傳的所謂“黑料”：比如偷拿粉絲送給隊友的衣服、耍大牌、跳舞爛經常劃水等等，都被翻找出來，二次擴散。

哪怕這些都是已被反複澄清辟謠的謠言，仍舊被黑子故意散播，造成更壞的影響。

到第三天，一些微博上的藍V，也就是官方媒體、政府部門的賬號隐晦地發表相關內容文章，讨論偶像明星是否對青少年産生了不良影影響，未成年人是否應該避免過早“出道”做偶像等等。

它們雖然沒有點名道姓，卻無一例外地把夏千橙的照片放在上面。

所言所指，無需贅述。

至此，夏千橙徹底成為了大衆眼中的負面藝人。

就連粉絲也只能沉默。

只要辯駁，一頂腦殘粉的帽子就會扣上來。

更令粉絲絕望的，是夏千橙所屬的春風娛樂從事件發生開始就沒有任何表态，不反黑不辟謠，仿佛是放任自流，任由他們得偶像跌落，陷身泥潭。

粉絲對公司不滿，認為公司不作為。

可在大衆眼中，公司的這種态度無疑是一種默認。

時間，不過是短短三天。

葡萄網潮流音樂之夜的演出結束後，在返回宿舍的保姆車上，每個人都一聲不吭。

許秋、周佟、方春露坐在一起。

夏千橙自己一個人獨自坐最後排。

一路上，她緊閉雙唇，臉色白得吓人，眼神中神色複雜，令人看不懂。

其他人見她這樣，都以為她是受到的打擊太大。

畢竟她只有17歲，突然面對如此大規模的輿□□件，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吓懵了也是正常。

在過去的幾天裏，她們都看到夏千橙多次向她們的經紀人張茹求助，希望公司能幫她解釋，控制一下網絡上的謠言散播。

可張茹卻一直在說公司需要時間評估，卻沒有提供任何實質性幫助。

許秋偷偷看向夏千橙，心裏對她有幾分同情。

畢竟對于她們這些還可以稱為孩子的藝人，經紀人張茹就好像鉗制着她們命脈的總管。哪怕張茹對她們态度再不好，也不敢反抗，更不能反抗。

可同時，她也暗自慶幸——還好這個倒黴的人不是自己，還好是她。

想到這許秋心裏就輕松起來。

快到宿舍的時候，張茹看向夏千橙，又掃過其他人的臉，不耐煩地說：“所有人可以給家裏發個消息，然後交手機，晚上回去直接休息，都不許上微博。夏千橙，你明天在宿舍等我，其他人正常去公司。”

四個姑娘都不敢作聲，默默從背包或者外套裏掏出手機遞給助理。

車子在春風娛樂租的宿舍樓前停下來，四人沉默着回到各自房間，沒有交流。

夏千橙進了屋立刻爬上床，拉下簾子，試圖将自己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

她盯着天花板發呆。

三天了，她幾乎夜不成眠，吃東西極少。

即便這樣，還要兼顧SEASONS已經安排好的行程，盡力地演出，盡力地做表情，完成自己的工作。

她覺得已經做到自己能做的一切。

可是似乎并沒有什麽用處。

曾經的她很喜歡看粉絲在自己微博下的評論，但是現在，她根本不敢打開手機，因為不管在哪裏，都是鋪天蓋地的令她窒息的消息。

哪怕張茹不說她也不會上微博。

夏千橙翻了個身，思緒難平。

事實上，她雖然也有難過委屈的情緒，可更多的是不解，是對自己的發問。

這兩年的她究竟在做什麽？

忙忙碌碌兢兢業業，早起貪黑地練習，全心全意的付出，得到的這一切，就真的是她想得到的嗎？

是她應得的嗎？

為了那短暫的舞臺上的光芒，她要忍受別人的頤指氣使？隊友的貌合神離？大衆的無盡謾罵？

而且還只能憋着，不能反駁？

為了能繼續維持這個光鮮亮麗的表面，要遵守公司各種狗屁不通的規定，任由自己被污蔑？

她至于嗎？

這麽卑微？

這麽地任由別人糟蹋？

夏千橙高中畢業之後便固執離家，不顧父母的反對，為了舞臺夢想加入春風娛樂，幾年來，努力地練習，學習唱歌，學習自己并不擅長的跳舞。

甚至為了能跳好，她身上落下了傷，又沒有得到合理治療。下雨天的時候，躺在床上腰也會隐隐作痛。

她确實喜歡唱歌跳舞，享受舞臺表演。

但更多的，還是如同小孩子喜歡光鮮亮麗的禮物那般，喜歡在燈光絢爛的舞臺上，聽到衆人歡呼自己的名字，為她吶喊鼓掌。

如果是被恨意包圍，那她又何必強迫自己起舞？

如果現實如此可悲，她又何必委曲求全？

做燃燒自己照亮別人的蠟燭？還是奉獻自己娛樂衆生的菩薩？

不好意思，她都沒興趣。

枕頭底下，是她自己的另一部手機。

離家時帶過來，一直自己收着，別人都不知道。

這個微信上加的都是親朋好友。這幾天，不時有人發消息詢問她的情況。

最新的一條消息是發在家庭群裏的。

【母親大人】累了就回來吧。

剛剛情緒還算平靜，只是內心糾結的夏千橙翻了個身，眼淚就順着眼角流下來，流到枕頭上。

也許，她該停止這種無謂的付出，另尋一片天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新文娛樂圈現言，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