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步

《西游記》第六回開講的第二天,原定一天五場的象棚卻縮減至兩場。

來買票的聽客疑惑,你象棚一天五場尚且供不應求,今天竟然才兩場,這讓他們怎麽買得到票啊!

這邊一嚷嚷,立刻有知道內情的湊上來道:“《西游記》的作者童冉晉升黃階下品了,今天正是去聖賢詞認證登名的日子,東萊瓦舍上上下下都去觀禮啦。”

“黃階下品?你唬人呢吧,我記得那小兒才不過十四歲!”另一人道。

“是只有十四歲,可抵不過人家少年天才,這十四歲就名登聖賢祠的可是百年難見!”

“對對對,你說的對。咱們也去瞧瞧,若能沾點人家幾分才氣,那真是天大的造化。”

“有道理有道理,我去把家裏的兔崽子也揪出來,讓他好好向人家童冉學習。”

東萊瓦舍前圍着的聽客們一番交流,覺得這聖賢祠的熱鬧不能不看,陸陸續續都跑了。熱鬧了這麽些日子的黃牛今天格外冷清,守着東萊瓦舍的大門吸鼻涕,他們也想去看熱鬧啊!

聖賢祠乃供奉歷代聖賢之所在,每一個黃階下品以上正氣修為的人,也都會在裏面榜上有名。

大成共分一京九道,道下再分府,其下又有縣,縣下設鄉鎮和村。每個縣城、州城、府城裏都有聖賢祠,凡當地出身的擁有正氣品階的人,其名字都會出現在祠內。

卓陽府的聖賢祠內列着卓陽府所有有正氣品階之人,以及下屬縣中地階下品以上者。

因為童冉不記得自己原是哪裏的人,他的名字便也直接寫在卓陽府的聖賢祠裏了。

要登名聖賢祠,還需要舉行一個簡單的儀式,由掌管該祠的祠令認證登名者的正氣品階,拜過天地及師長後,才可完成。

童冉進入聖賢祠正堂時,裏裏外外已經圍了許多人,甚至有人要跳起來,才能看見裏面的狀況。

童冉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團領袍,比之此前穿的短卦,更添幾分俊俏,有未婚的姑娘看見他來,立刻紅了臉。

卓陽府的聖賢祠祠令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也許是常年都在做同樣的工作,他臉上冷冷清清的,沒有什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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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令雖在地方任職,卻是隸屬于朝廷的禮部,所以即使他們職級不高,在地方上也是地位超然,就算正五品的知府見了,也得客客氣氣的。

祠令一出來,嗡嗡嗡的吵鬧驟然停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全都閉了嘴。

祠令擡手,按規矩請出正氣晶石,要先在公衆面前測試童冉的正氣品階,然後才能舉行接下來的登名儀式。

正氣晶石就像普通的水晶一樣,是黃色的,很大一塊。童冉聽從吩咐将雙手按了上去,立刻感受到一股溫和的力量侵入自己的靈臺。

測量時,晶石會發光,晶石後的影壁上有刻度,晶石的光芒到達哪一個度,童冉的正氣便有多少。

短暫安靜後,晶石開始發光,那光是刺眼的黃色,一口氣長得很大,直沖到黃階下品過去兩三成的樣子。

祠令讀了刻度後,大聲唱道:“卓陽府童冉,正氣品階黃階下品,現舉行登名禮。”

随後,他轉而問童冉:“接下來需拜天地與師長,你可有師父?”

童冉搖頭。

祠令又道:“既然如此,師長一環可省略,祭拜天地便可。”

“等等等等等。”祠令話音還未落,被人蠻橫地打斷了。人群裏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從人群裏擠了出來。

一旁觀禮的李掌櫃他們一眼就認出了他,是黃全。

黃全看了眼祠令,仿佛被他的眼光吓到了,躲躲閃閃道:“祠令大人,小的東萊瓦舍黃全,剛才這小子說說沒有師師父,都是騙人的,我就就是他師父。”

登名禮上公然欺騙祠令,這可不是小事,人群裏立刻炸了鍋。

李掌櫃氣得頭頂冒煙,今天是童冉的好日子,也是他們東萊瓦舍上上下下的好日子。童冉不僅給他帶來了《西游記》這棵搖錢樹,還年紀輕輕便有了正氣品階,給他東萊瓦舍帶來了莫大榮光,這個黃全什麽意思,活膩歪了來童冉的登名禮上鬧騰?

李掌櫃指着黃全道:“黃全,你搗什麽亂,還不滾下去?!”

黃全在他手下多年,李掌櫃在他心裏積威甚深,他聽到這聲音,立刻吓得抖了抖,但依然梗着脖子道:“我是童冉的師父,他登名聖賢祠當然要給我行禮。”

黃全此話一出,旁邊幾個形容不整的男人争相起哄。

黃全平庸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撿個便宜徒弟,這便宜徒弟還有大造化,他忍不住就在狐朋狗友面前大肆吹噓起來。

今天酒喝多了,又胡吹了幾句,立刻被酒友起了哄。這童冉要真是你黃全的徒弟,他今日登名聖賢祠,定是要給你磕頭行禮的。

黃全一聽動了心,他曾當過童冉幾天師父,何不趁童冉名登聖賢祠的大日子把這名分坐實,那他以後真是可以吃相的喝辣的了。

李掌櫃冷哼:“笑話,那時不過是瓦舍其他人手底下學徒都滿了,才把童冉給你帶了幾天,都沒行過拜師禮,哪裏能算正經師父?”

“帶幾天也是帶過,一日為師終生為師,他必須給我行禮!”黃全道,吹了這麽多天,他今天怎麽也得叫童冉跪下給他磕頭,否則他以後去喝酒都沒臉了。

旁邊圍觀的人群聽了黃全的話,覺得有幾分道理。

天地君親師,師雖然敬陪末座,但尊師重道還是非常重要的品德,如果連這點品德都無,那有再多正氣也是枉然。

但又有另一些知道黃全的人,對他這一番話嗤之以鼻。

黃全是什麽人?針眼大的便宜也要占盡的人,人家李掌櫃都說了,那不過是分給他的,不是正經徒弟,他還瞎嚷嚷這要人給他磕頭,真是癡心妄想。

他們看了黃全那嘴臉就覺得惡心,又轉了頭去看童冉。

童冉見目光都彙集過來,也不慌。

黃全有多愛貪小他很清楚,自從他寫出《西游記》後,就一直等着他發難,沒想到他還挺有耐性,等到了這麽一個人多口雜的場合。

若是在東萊瓦舍說這番話,那是毫無市場,李掌櫃直接把他叉出去都有可能,但如果在這裏,他們就得小心處理了,否則落下一個不尊師重道的名聲,終歸不好。

黃全就是拿捏着這點,才敢趁今天公然發難。

可惜,尊師重道這種條條框框對童冉不管用,對他好的,他湧泉相報,想貪他便宜的,就別怪他不客氣。

他上前一步,坦然直視黃全,與前者的躲躲閃閃形成鮮明的對比。

童冉朗聲道:“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黃師傅既然自稱是我師父,敢問傳我何道?授我何業?又解我甚惑?”

“說得好!”人群中有人喊。

黃全語塞,他甚至沒反應過來,童冉文绉绉得在說些什麽。

“哈哈我知道!”站在李掌櫃旁邊的球兒舉手,“黃師傅好容易有了童哥當學徒,天天叫人給你端茶遞水,跑腿買東西,黃師傅自己呢,說完書便是喝酒賭錢,你一寫不來話本,二也不懂活字印刷這等新鮮技術,能教個啥?”

球兒話音一落,人群裏爆發出一陣陣笑聲,黃師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還是釘在原地不肯走。

剛才贊好的那人接口道:“正是不傳道、不授業、不解惑,枉為人師。先生還是別再堅持了。”

圍觀的人中,本來還有支持黃全的,後來被其他人科普了黃全的為人,又聽了場上這些對話,也漸漸倒向了另一邊,覺得這黃全貪童冉的便宜,還要人家給他磕頭行禮喊師父,實在是太不要臉了。

黃全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他搜腸刮肚,忽然想到了反駁之辭,大聲道:“我有證據,我的正之念近日有所上漲,定是我教童冉說書,由授人以漁之途來的!”

正之念上漲?

圍觀者的噓聲小了許多,正氣的權威性在所有人心裏根深蒂固,如果他真的經由授人以漁有所增長,那童冉必須認他為師了。

黃全得意得翹起嘴角,反正他還沒有名登聖賢祠,誰也不知道他的正之念原本是多少,只要他自己說漲了,那便是真的漲了。

“既然如此,正氣晶石就在此,二位一測便知。”一直沒說話的祠令說道。

“測就測。”黃全一撸袖子,把雙手往正氣晶石上一拍,光芒亮起,勉勉強強爬了三個刻度。

三段正之念。

這放在平時不算丢人,但黃全自稱童冉師父,哪有徒弟黃階下品,師父還沒有凝聚正氣之種的啊。

但黃全可不管那麽多,他得意洋洋地轉頭道:“你們可看好了,我原本是二段,帶了童冉後變成三段,不是授人以漁是什麽?”

其他人都不說話了,似乎被黃全說服了。

然而祠令拿開他的一只手,對童冉道:“你也放一只手過來。”

“做什麽叫他放,他剛才已經測過了。”黃全猛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祠令沒理他,童冉将手放上,祠令低頭念了一段咒文,晶石的光芒又亮起,片刻之後,晶石上方出現了兩排大字。

黃全對童冉,授人以漁,零。

童冉對黃全,樂于助人,一。

衆人讀完第一行便知,黃全沒有教過童冉。

再讀第二行,有人笑了,不僅黃全沒教過童冉,童冉還幫過黃全。

黃全這斯真是個把左臉皮撕了貼右臉上的貨,一邊沒臉皮,一邊二臉皮,無恥。

黃全的臉立刻白了,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正氣晶石還有這功能。今天來的人這麽多,這一來,他在卓陽府的名聲可就臭了。

“童冉乃有品階之人,冒充其師父有違朝廷律法。”祠令面無表情地說道,“來人,将黃全押下去,徒刑一月。”

徒……徒刑?

話音剛落,黃全當即暈倒過去。

黃全被拖下去後,儀式繼續舉行。

童冉分別拜祭天地,又拜了聖賢祠中供奉的歷代先聖,登名禮便成了,他的名字出現了在聖賢詞最外面一間房的牆上。

童冉擡頭,瞧着高牆上那用金色寫就的名字。

金榜題名時,大抵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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