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五步
“崽崽?”這個地方的資料收集得差不多了, 童冉打算打道回府,可回頭一看, 他的小老虎卻不見了。童冉又喊了兩聲, 這個街口人來人往, 形形色色的人穿過,要找一只體型不大的小奶虎着實不容易。
“大人, 怎麽了?”袁三過來問。
“可看見我家崽崽了?”童冉道,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袁三與另外三個衙役交換了一下目光, 大家都一臉茫然。
童冉的心揪了起來,他家崽崽雖然總是兇兇的,但到底還是頭幼崽,要是落了單肯定要受欺負了。
“嗚哇!”
嘈雜的人聲中, 傳來熟悉的叫聲。
童冉猛地擡頭, 只見頭頂屋檐處,一顆熟悉的虎腦袋探了出來。“崽崽,”童冉立刻笑了, 快步走下臺階到屋檐外頭,他的小老虎趴在檐邊。
童冉張開雙臂:“崽崽,跳下來。”
楚鈞看一眼張開雙臂的小侍從, 又看了眼側面自己剛剛借力跳上來的窗沿,兩廂一比較, 起身,後腿一蹬,撲進了童冉懷裏。
“你怎麽跑到上面去了?”童冉抱住失而複得小老虎, 想兇它又不舍得,摸摸它的虎頭問道。
“嗚哇哇哇!”還不是因為你。
童冉也不知道小老虎在喊什麽,大概在抱怨自己。顧慮着衙役們還在,他只檢查了一遍小老虎是否受傷,便帶頭往衙門的方向而去。
忙了一整天,童冉将自己和另外幾人記錄的問詢結果都帶了回去。
昨天他研究了一番縣裏的地圖,憑着印象圈定了幾個地方,草拟了一份新的擺攤條例。但那始終是紙上談兵,今天實地看一番,他心裏又有了些許新的主意,吃過飯後,便坐下來修改昨天拟好的章程。
“嗚哇!”小老虎跳上書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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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冉招招手讓它到自己這裏來。
小老虎尾巴一甩,爬到了攤開的地圖上去。
這小子今天把自己扔地上還沒找他算賬呢,楚鈞決定先冷他兩天。
“崽崽,你看得懂嗎?”童冉好笑地側頭看它,小老虎有模有樣地端詳着地圖,仿佛在認真研究。
虎崽子的綠眸一掃,換個角度,繼續看地圖不搭理童冉。
“崽崽,你在生氣?”童冉道。
小老虎悶聲不響看地圖:你才知道嗎?
“崽崽,要不要吃肉幹?”童冉拿出一片小老虎最喜歡的口味。
小老虎餘光瞥了一眼:朕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不稀罕。
“崽崽你不吃?那我吃了啊。”童冉道,張口要啃。
“嗚哇!”小老虎終于出聲了,奶兇奶兇地對着他吼。
童冉笑,放下肉幹,拎起小崽子的後頸,把他抓進懷裏。
“今天街上那麽多人,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該把你放地上,應該一直抱着你的,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小老虎耳朵一動,哪裏那麽容易吓到,才沒有。
“崽崽,原諒哥哥好嗎?”童冉道,眉眼彎彎。
小老虎張開嘴,像是打了個呵欠,露出兩顆短小的獠牙。
“嗚哇。”行吧,朕不跟你計較。
楚鈞從他懷裏掙出來,跳到書桌上占了一個好位置,童冉還盯着他笑,楚鈞尾巴甩甩,背對着他趴下,感覺自己的虎臉上有點熱熱的。
宣政殿,楚鈞睜眼,床幔拉着,有一絲光透進來,照亮了頭頂的雲龍紋。
“陛下,您醒了?”蘇近在外頭低聲問。
楚鈞沒答,頭頂的雲龍紋仿佛會動,漸漸勾勒出那人笑起來的弧度。
傻瓜,朕怎麽會為這樣的區區小事害怕。
一聲低笑傳來,蘇近忍不住瞥了眼幔帳間的縫隙。微微搖曳的幔帳間,透出隐約的側影,身穿龍紋寝衣的青年仰躺着,嘴角露出一絲愉悅。
蘇近猛扇了自己一下,會痛。
陛下竟然笑了,不是冷笑,不是譏笑,是那種眼含愉悅的笑。自從他的母親與兄長走後,蘇近好久沒見他笑過了。
小老虎那天睡了很長時間,童冉擔心它,晚上偷偷把它弄進了自己被窩,抱着睡。
早上睜開眼,一雙綠色的眸子撞入視線,童冉立刻醒了神,只見自己一條手臂壓在了小老虎身上,而他家崽崽一臉嫌棄地看着他。
沒有抓他,也不吼他,應該不生氣了,童冉想。
“崽崽今天早上想吃什麽?”童冉道。
小老虎不理,自顧自鑽出被窩,輕盈地跳下床,往外間吃飯的地方而去。
吃飯的時候,小老虎也一直不怎麽搭理童冉,不過童冉一說要走,它立刻擡起了頭。
“童哥,你去上值總帶着寵物會不會不好?讓它在家待着吧,我來照顧。”球兒道。小老虎對他也不算友好,不過好在熟悉,自己也知道它的脾氣,就算童冉不在也還是能相安無事的。
“不了,還是我帶着它吧,小崽子昨天吓到了,離了我它會害怕。”童冉道,“你再去瞧瞧上次賣魚的人家,多買幾條回來,崽崽愛吃。”
“知道了,童哥。”球兒道,手腳麻利地收碗筷。
童冉又收拾了一番,抱起小老虎去了縣衙。
縣衙離他住的地方不遠,走個一刻鐘便能到。
昨天衙役們集體罷工,童冉到縣衙時便感到冷清,今天卻熱鬧了。
袁三等在門口,他身後跟了兩人。
童冉一進門,他便上前問好,又道:“禀大人,這兩人是新招來的門房。”
昨天童冉把門房辭退了,但這兒又不可沒人,是以立刻叫手下文吏去招了人。來的兩人一個是本地的,一個是山林北道人氏,分別是正之念三段和正之念六段,這樣的程度還不能做吏員,但在縣衙當個門子也夠了。
童冉又問了他們一些個人情況,權當面試,覺得沒什麽問題便留了下來。
處理好門房的事,童冉往自己的書房而去,桑樂和袁三緊跟其後。
“大人,昨天您寫了授職書的三人已經來了兩人,另一個要安頓家小,會晚些報道。”桑樂向童冉彙報道,“此外,今天當值的衙役共十六人,來了十二個,另有兩個不當值的也來了,說要補昨天的缺。”
童冉在書房中坐下道:“不當值的來了就來了,哪裏缺人就讓他們頂上,但昨兒缺勤的錢不給補,該當值的日子就得來,随随便便曠了又要補,當我這裏是開旅店的麽?”
“是,小的明白了。”桑樂拱手道。
“另外,袁大哥你看下這份地圖。”童冉把自己畫的小鍋縣地圖給袁三。
這是他照着縣衙帶回去的地圖按比例臨摹的,沒有縣衙裏的那麽細致,但各個街區巷坊也都能看清楚,這上面還有他做的标記和寫的注釋。
袁三接過,展開仔仔細細地看了。
他是本地人,又在縣衙幹了三年,對縣城的情況也算十分了解。童冉這份地圖圈出了幾處地方,标了可擺攤,有的寫了時間,有些沒寫。袁三一看便知,這些都是擺攤的好地方,既方便縣城裏的住民,又不會阻礙城內交通。
另外,四周的城門處童冉也圈了地方出來,方便下屬鄉村的人進城裏做買賣。
袁三看完後,恭敬地将之卷好,道:“大人,小的不懂其他,但小的出身小鍋縣下屬鄉裏,深知許多人希望來城裏做些小買賣補貼家用,卻苦于律法而不敢為之,縣太爺此舉,他們定然感恩戴德。”
童冉輕笑,拿回地圖道:“你對縣城熟,如此規劃可覺得有不妥之處?”
袁三略一思索道:“暫時看不出有何不妥。”
童冉點頭,他心裏有計較,這份規劃應該是适合小鍋縣的,問一下袁三也是出于謹慎。
唐時,都城長安只有東西市可做買賣,經過五代的變遷,到了宋代,都城汴梁随處可見小攤小販,有宋一代國土雖然不大,但它對商業的開放态度,令其富極一時,更催生出許多新鮮科技。
大成朝廷對于商業的态度介于兩者之間,既不打擊,也不支持。所有既有像卓陽府那樣擁有豐富的市井生活的地方,也有像小鍋縣這樣,商業處處受到掣肘之地。
如果要讓小鍋縣快速發展,商業一條一定是要放開的。
這份規劃實行起來後也許會需要一些調整,日後看着再變更便是。只是有一件事情,童冉有些拿不準。
“依你們看,這攤位需不需要收費,如何收?”童冉道,他想聽聽這兩人的意見。
袁三和桑樂都沒有接觸過這樣的決策,兩人互看了一眼,袁三沒說話,桑樂道:“百姓出來擺攤是為了做生意賺錢,做生意不花點本錢怎麽行,應該是要收的。”
“那你說應該如何收?”童冉道。
桑樂想了想道:“小鍋縣普通的店鋪夥計一天大約是一百文的工錢,不如就按這個收?”
“不妥,”袁三立刻道,“擺攤也看時間、看位置,他們買來貨物也要本錢,一百文有些多了。”
袁三這麽一說,提醒了童冉,他拿起羽毛筆蘸上墨,在地圖上畫了幾道,又寫上字。他根據位置與時間規定,将擺攤的地方分成了甲乙丙丁四等,每一等收取不同的費用。
“大人這樣劃分甚好!”桑樂道。
“交代下去,根據這份地圖拟一分詳細的文書來,”童冉道,“另外,因今年是第一年,恐有調整變動,攤位費只收三成。”
“是,”桑樂道,末了又問,“那是否文書上的費用就按三成來寫?”
“當然不,”童冉道,“文書上該多少是多少,發布時将優惠一并公布即可。”
桑樂明白了,領命而去。
多此一舉,小老虎舔舔爪子,想着該是時候回去批折子了,它閉上眼睛,直接在縣令書房的大桌子上睡下。
童冉昨天先辭退了門房,又整治了衙役,威信大增。
他讓桑樂交代下去的事情下面人也做得很快,中午吃好飯,文吏們拟好的文書和一份告示已經送到了他跟前。
童冉審閱了一遍,跟他的意思沒有出入,便蓋了縣令的官印。
文書蓋上官印後,便正式生效。
童冉叫來當值的衙役和文吏,點了人專管擺攤一事,告示也又叫人寫了幾分,明天一早張貼。
一切都安排妥當,已經酉正,童冉帶着睡得正熟的小老虎準備離開,卻見桑樂在外頭,拿着一份告示研讀。
“怎麽了?”童冉好笑,一份告示而已,有必要這樣逐字逐句地讀嗎?
桑樂擡頭瞧見是他,面上一紅,強作鎮定道:“大人可是要回去了,我叫袁三哥來。”
“不忙。”童冉攔下他,“你在看什麽?”
童冉比桑樂年紀小,身量也沒長全,比他矮不少,可桑樂卻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個無知小兒:“回禀大人,在看明天要貼出去的告示,小的想了許久,還是有一事不明。”
童冉:“說來聽聽。”
桑樂低頭又看了一眼告示道:“回禀大人,小的不明白大人為何先說攤位要價,再給優惠,何不直接标出折後價格,看起來也清楚許多。”
“你認為呢?”童冉反問。
桑樂搖搖頭,一臉不解。
童冉往外走了一些,下臺階到了屋檐外頭,落日的紅光打在他臉上,似真似幻。
“小鍋縣的縣民并不習慣于擺攤,我給折扣是為了減少他們的成本,如此可吸引更多人來。”童冉道,“但如果直接給折後的價錢,一來沒有比較,他們并不會覺得便宜,二來以後商業興旺了要漲價,也師出無名。”
桑樂這才恍然大悟:“所以您要先說原價,再說折後價,如此他們便會覺得現今的價錢很是便宜,往後若要加價,只消說取消折扣便罷了,是這樣嗎?”
童冉點頭。
先以免費吸引人流,再變為收費項目,現代商業中屢試不爽。他圈出的這些擺攤地,甲等的折後不過六十文,丁等的折後才十文錢,雖然不完全免費,但也已經是非常非常賤的價格了。
付這點錢便可以安穩地出攤做生意,想必縣裏的小攤販乃至外縣來的商賈都會很樂意的。
而他收的錢看似少,但交的人多,且日日都有,能貼補不少縣衙裏的費用。
從縣衙出來,童冉一路走一路想,現在他唯一需要憂心的,便是明天民衆和商販們的反響了。
這會兒街上人少,小老虎在他懷裏呆了一會兒,跳出來要自己走。
剛才童冉與桑樂說話的時候它便醒了,原本它還覺得童冉是多此一舉,現在聽他這樣一解釋,似乎挺有幾分道理。這個小子腦袋裏到底裝了多少東西,竟然連生意也懂得不少。
走到一個路口,人流驟升,小老虎躲過一條踏上來的腿,身體一輕,又被童冉撈進了懷裏。
“崽崽不怕,我抱着你,不會再像昨天那樣了。”童冉抱緊小老虎,邊走邊哄道。
小老虎掙了掙,童冉卻當它害怕,抱得更緊了,還低聲哄着。
“嗚哇!”朕不怕!
可惜童冉聽不懂,還是牢牢地摟着它,小老虎用力掙,但它還是頭幼崽,力氣比不過童冉,最後只好乖乖在他懷裏趴好。
小老虎把腦袋藏在童冉肩頭,他的下巴很好看,随着說話的節奏上下浮動,它漸漸眯起眼睛,有些犯困,将睡未睡時冒出一個念頭:上一次有人跟他說不要怕,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翌日,卯初三刻。
縣城幾處官家的告示牌上,同時貼上了告示,另有衙役和文吏在一旁解釋。
官家的告示大夥兒自然要看,很快便有許多人圍了上來,議論紛紛。
“可以擺攤了?這麽多地方!”
“太好了,以前只有興德街可以擺,我家不認識縣衙的人,壓根搶不到地。”
“但這要錢呢!”
“十文錢而已,也是可以試試的。”
“我祖上做風筝的,自從高縣尉來,再也不敢出攤了,這下可好了。要咱們這些小民都租鋪面怎麽可能,若是能出攤,那也多條生計啊!”
“是啊是啊。”
小鍋縣裏原也有許多人出攤的,高卓來後嚴格執行規定,便漸漸有許多人不敢擺了。
而興德街那頭的攤位不多,大多是跟鄧縣令有些關系的人才拿得到,普通小民只有幹瞪眼的份。
“我就說童縣令不一樣吧?你們瞧,他才上任第四天,咱小鍋縣已經有了變化。”
“切,什麽破規矩,我興德街的攤子擺得好好的,他這一整我豈不是沒了活路!”一個在興德街擺攤的人道。
旁邊一個大嫂聽了他的話,立時怼了回去:“誰不知道你是沾了鄧其的光?就你那破玩意兒,要不是沒別的選擇誰會買啊!”
那人要辯,可鄧其早不在了,以往害怕鄧其而不敢與他争鋒的人全都露了鋒芒,幾番争執下來,那個在興德街擺攤的人灰溜溜地被罵走了。
大家都看得差不多後,那被童冉派來管理攤位的文吏又講了擺攤的一些規矩,譬如何時可以出攤,何時收攤,如何繳攤位費,又如何獲得攤位,零零總總。事情雖雜,但很簡便,只要跑一趟縣衙便可辦完,當下便有人打算試試。
童冉辰時到的縣衙,處理了一些文書後打算出去瞧瞧,可他還沒出書房的門,眉心一熱,大股正氣湧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