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窺聽

柳嫂這話一落,林常安倒是頗感意外,然而此言暗合他心意,他便也不開口,只瞬也不瞬的望着傅月明。

傅月明見這二人的意思,心中早已明了,不覺暗生恚怒,私下忖道,區區小事,就拿來要挾于我,也未免忒可笑了。她心中這般想來,面上仍是不動聲色,還是淺笑說道,“柳嫂子直說我丫頭砸了你的門面,倒不知這門面在何處?”一語未休,林柳二人皆是一怔。只聽傅月明又說道:“若是林家繡坊是當街開店做買賣的,她當衆如此,确是不妥。然而如今的情形,我說句不該當的,世人有幾個知道林家繡坊的字號呢?貴坊出來的繡品确是好物,只可惜繡成的太少,聽聞林公子開出的價又很高,徽州城裏買得起的人家不過寥寥。若說要賣到別處去,繡品是個小物件,一件貨賣再貴也破不了天。林家繡坊又不成氣候,出貨極少,運到外地去,一路上車馬使費,總計算下來,不但不能獲利,說不準還要賠上些。故而,我說林家繡坊并沒什麽門面可言,又何來砸一說呢?”說畢,她笑了笑,又道:“再者,今兒在這裏的,就咱們幾個人,咱們誰都不說出去,外頭人的耳朵還能伸到裏頭來不成麽?”

柳嫂被她當面責難,弄的一時下不來臺,又聽她說出“林家繡坊并無門面”一語,心裏一團火起,當面冷笑道:“傅姑娘好大的口氣,想必傅家做着偌大的買賣,就不将旁人放在眼裏了。然而依我看來,兩間雜貨鋪、兩家木材行還有些外地的買賣,也沒什麽了不起!”

傅月明含蓄一笑,說道:“柳嫂是蘇杭那富貴地方出來的人,眼界廣闊,見過的豪門巨富必是不少的。我傅家在嫂子面前确是沒什麽了不起,非但如此,就是這徽州城裏,我家也只是一戶平頭百姓罷了。”說着,又向林常安溫言說道:“今兒林姑娘盛情相邀,林公子又請我一道游覽繡坊,我的丫頭卻失了禮數,沖撞公子,還往公子見諒。若是公子寬宏大量,饒恕這遭,今日的事兒便既往不咎。如若公子不肯,那我也只得回家禀告母親,請她責罰了。”她此言明着是向林常安賠禮,暗裏卻指今日林常安将她私自挾至此處一事。若是林常安不再追究,她自也權當此事不曾有過,歸家亦不提起。如若不然,那自然有一場鬧了。

林家雖然勢大,到底也是要臉面的,并且傅月明也篤定了林家不會因此事就容一個商賈門第出身的女子進門。但這事傳揚出去,于林常安名聲有礙,他要再與名門閨秀結親,就頗多不利了。

林常安自也聽出她話中之意,心底思量了一陣,深覺家中長輩跟前并未說妥,若莽撞行事,抖摟出來,極是不利。當即向她笑道:“傅姑娘哪裏話,原不過咱們朋友之間玩笑,哪裏說得上什麽恕不恕的?傅姑娘所言,未免過于自謙了。”傅月明淡淡一笑,不理此言,只說道:“這裏也看夠了,不要耽擱了這些姑娘繡花,咱們還是走罷。”她這話說的甚是輕柔,林常安不覺身上一陣酥麻,連忙笑道:“很是,很是。”說着,便伴着傅月明主仆二人去了。

柳嫂見這一行三人離去,在門檻上站了一會兒,直直盯着的那小玉的背影,直待三人不見了,方才進去。

三人出了惠繡齋,林常安在前引路,拐上了一條青石小路。三人走了些許,便進了一片竹林,林中翠綠滿眼,甚是悅人眼目。出了林子,又有許多亭臺樓閣、曲廊亭榭、奇花異草,其間不時有麋鹿跳躍,白鶴閑步,更有無數叫不出口的翎毛珍禽。傅月明見這繡坊占地甚廣,山環水抱,景致清幽,建築陳設頗為奢華,心中略略計算了一番花費,不由暗暗嘆息。

林常安恍然不覺,只看傅月明面露異色,只道她為此地景色感,甚是得意,向她笑道:“傅姑娘覺我這繡坊如何?可還看得過眼?”傅月明淺淺一笑,說道:“若是一處休養的別院,那就是個絕佳的所在了。”林常安未明其意,還是洋洋自得道:“傅姑娘當真好眼力,這地方原是一位退休官員的別墅,我出資買了下來,又請了許多名工巧匠來修整,才有了今日這番景象。”傅月明微笑說道:“林公子好大的手筆,出手這樣闊綽,通徽州城也尋不出第二個來了。”

林常安見心上人贊許,骨頭裏發起癢來,湊到她跟前,低聲說道:“只要你喜歡,花再多銀子那都不算什麽。”傅月明面色一凜,向旁邁開一步,剛欲開口叫他自重些,卻聽得一旁林中傳來一陣吵鬧聲。

只聽一女子說道:“你是個什麽意思,你倒說說看!如今我爹媽已為我定下親了,你倒躲起來了。你躲的過去麽?”

傅月明聽這聲音十分耳熟,細細一想,竟是那鄭紅玉,心中頗為奇怪,就想過去瞧瞧。一旁林常安低低說道:“這女子怎麽在我這內院同人争執?倒是一樁奇事。咱們過去瞧瞧。”傅月明點頭,當即三人放輕了步子,慢慢過去。

走到路口,三人隐在一處山石後頭,探頭往去,一男一女正在亭子裏說話。那女子果然便是鄭紅玉,那男子穿着一席長衫,身材颀長,面容俊秀,約莫只有不到二十的年紀,卻不識得。

只聽林常安低低的“咦”了一聲,便說道:“此人是我坊中的畫師,倒為何同這位姑娘在這裏争執?”

傅月明不語,只望着那邊的動靜。

只聽那男子說道:“我能有什麽意思?你訂親是好事,倒同我纏些什麽?聽聞插定的人家也是官家子弟,與你很是相稱,你卻有何不滿?”鄭紅玉語帶微哽,低聲說道:“我……自打上回咱們散了,我歸家之後,身子困倦,食不下咽,飯到口邊就惡心,每日總懶懶的。月事又遲遲不來,怕是……怕是個喜兆。我一直在家等你來提親,你卻遲遲不來,我爹娘應了別的人家,我也只能眼看着,心裏急得很,卻也只是沒法。你……你到底是怎麽個意思?”那男子似是不曾料到如此,身子顫了顫,半日沒有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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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聽他說道:“你……你有了孩子……什麽時候的事?”鄭紅玉泣道:“總有兩個月了。”那人低嘆了一聲,說道:“你既有了我的孩子,我自然不會撒手不管。你回去安心在家等着,過上兩日我必到你家去提親。”鄭紅玉破涕為笑,望着那人說道:“你可不許哄我!”那人自頭上摘下一只并蒂蓮瓣金簪子,插在她頭上,柔聲道:“這是我家常貼身戴的,與你算做個見證,我定然不會哄你的。”鄭紅玉将那簪子除下,藏于袖中,便将身子倚在他懷裏,兩人低低呢喃了些話語。因那話音甚低,傅月明與林常安皆不曾聽到。

此事大出二人意料,二人瞠目結舌,唏噓不已,又恐弄出動靜了,驚了那兩人,并不敢動身。良久,只聽那男子又道:“你過來已很有些時候了,怕她們過來找你,還是到前頭去罷。”鄭紅玉低低應了一聲,頗不情願的直起身子,依依不舍的去了。

那男子在原處立了一陣,待鄭紅玉走沒了影兒,方才撣了撣衣裳,拐上了另一條岔路。

待這二人走遠,林常安同傅月明才走了出來。林常安不住說道:“當真瞧不出來,白軒竟是這樣的人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傅月明問道:“他叫這個名字?”林常安颔首道:“不錯,他叫沐白軒,是我自黃山腳下請來的畫師,很會畫兩筆沒骨荷花,在坊裏專門描摹各樣花樣。因他人物品格甚好,平日的作風我瞧着也算端正,便放心将他擱在坊裏,沒做多想。誰料到他竟和外頭的女子勾搭上了,還因奸成孕,弄出這樣的事來,真真是敗壞我林家的門風!”

傅月明微笑道:“賊人奸猾,林公子被其蒙蔽,也算平常,倒不必如此。只是出了這樣的事情,林公子倒要怎生是好?沐白軒雖只是一介畫師,究竟也是林公子雇來的。那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今日令妹座上賓,鄭三娘子的嫡親女兒。這鄭三娘子是鄭團練的夫人,雖則鄭家比不得林家權勢,然而此事非同一般,我聽聞鄭團練是個暴躁的脾性,人如烈火一般,素有‘白面張飛’的稱號,恐不會善罷甘休,忍氣吞聲。聲揚起來,雖是不與林家有什麽相幹,也要傷了公子府上的顏面。那畫師又是公子請來的,令尊令堂恐有訓斥。”

此一言倒戳中林常安心事,他開這繡坊,父母頗有微詞,還是祖母一力扶持,方才開辦起來。若弄出這樣的事來,只怕這繡坊立時就要被勒令關門了。

他想了片刻,說道:“傅姑娘說的是,然而适才我聽沐白軒說起,他近日便會往鄭家提親。鄭姑娘已然珠胎暗結,鄭家也只得認下這門親事。既有着落,自然也尋不到我家門上。”傅月明聽說,淺淺一笑,望着他說道:“林公子當真以為這沐白軒會去鄭家提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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