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

該死!

看見她失去蹤影,他心跳一停,用最快的速度沖進門,爬上塔樓,踹開閣樓的門,但她不在那裏,閣樓屋頂出現些許天光,但沒被她撞破,她也沒橫躺在地板上。

他再往上,來到屋頂上頭,上面也不見她的身影,他咒罵出聲,連忙退回塔樓,開窗從另一邊窗戶探出頭去,以為自己會在屋子另一頭的草地上,看見她摔斷了脖子——

她沒有。

草地上沒屍體,只有一堆摔破的瓦片,那女人不在地上,但他一眼就看見了她。讓他不敢相信的是,她不知怎的,及時用左手抓住了屋檐,單手懸挂在牆邊,

隔着大老遠的距離,她依然瞬間發現了他的存在,轉頭昂首用那雙烏黑的鳳眼沒好氣的看着他。

「你瘋了嗎?」他松了口氣,但仍忍不住對她咆哮:「你這女人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沒事幹嘛爬到屋頂上?」

她聞言,翻了個白眼:「是啊,我瘋了,所以才閑着無聊爬上屋頂,然後等着你對我鬼叫,好從上面摔下來,吊挂在這兒吹風,我真的是太太太無聊了,顯然絕對是瘋了,你等一下記得打電話叫救護車來送我去精神病院好了。」

那百分之百是個諷刺,他眼角微抽,咬牙道:「如果你不爬上屋頂,我就不會對你吼叫!」

「如果你不對我鬼叫,我就不會摔下來。」她皮笑肉不笑的說:「不過當然,你是老大,你才是對的,所以如果你碎念完了,可以過來幫個忙嗎?不然你恐怕真的得叫救護車了。」

他把頭從窗戶外拉回來,下樓回到閣樓裏,找到離她最近的一扇窗,伸手開窗再探出身體,朝她伸出手。

「把手給我。」

她把右手伸過來,他這才看見她手上抓着一個樹枝架成的窩,那是個鳥巢,巢裏還有一顆又小又醜的蛋和一只才剛孵化的幼鳥。

他傻眼看着那鳥巢,再瞪着她,這才知道她會這樣單手吊挂在這裏,竟然是因為手裏抓着這鳥巢。

這女人果然是個瘋子。

「所以,」她挑眉瞧着他。「你到底是要不要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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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接過那鳥巢,放到一旁地上,才要回身再伸手,那女人已經用空出的手自己攀抓着磚石之間的縫隙,一下子來到窗邊,從他身邊鑽進了窗,然後彎腰抓起鳥巢。

「謝謝你的幫忙,不過不包括那聲鬼叫。」她說。

他恍神了一秒,因為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女人穿着黑色的T恤和短褲,露出兩條又白又直的腿,腳上竟然還是那雙超華麗的夾腳拖。

「你穿着夾腳拖爬屋頂,」一時間,他的臉孔有些扭曲,「還怪我讓你摔下來?」

她直起身子,轉過身,沖着他微笑。

假笑。

「噢,我有怪你嗎?抱歉,我以為我爬屋頂只是因為我瘋了。」

說着,她捧着那鳥巢轉身就走。

「別告訴我你上屋頂是為了這鳥窩。」他跟在她挺翹的小屁股後面。「因為那只會讓我覺得你真的瘋了,我相信這絕對會讓韓武麒重新考慮你留在這裏的合适性!」

她在他說話時,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進了塔樓,下了樓梯,用最甜蜜的聲音說:「我上屋頂是為了把這破屋頂給拆了,好安裝比假裝成鬼屋更保險的保全系統,所以你死心吧,那賊頭是不可能為了我的盡忠職守把我換掉,更別提他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來替他當保母——抱歉,我說了保母這個詞嗎?希望這不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心,這只是我們業界的一種昵稱,不是針對你。」

她到了一樓,轉進廚房,一手抓起擱在牆邊的木梯,說到最後一句,還不忘回頭給他一記甜到不行,假得要命的微笑,這才将木梯扛在肩上,從敞開的後門走到院子裏去。

他搞不清楚她在幹嘛,只能惱火的繼續跟上,火冒三丈的道:「你确定需要保母的不是你?我可不是那個只穿着拖鞋,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就爬到屋頂上的人!」

她走到其中一棵大樹下,把梯子靠着樹放好,一邊抓着那鳥巢,穿着那華麗麗的拖鞋,單手往上爬,一邊譏諷的回道:「你放心,那賊頭有幫我保險,如果我不小心摔死了,他不會找你任何麻煩的,到時你就可以告訴他,穿着拖鞋爬屋頂的我有多麽的瘋狂!」

該死!

她因為被他弄得太生氣了,所以沒算好距離,這棵樹比她預估的高,她的手構不到那根分岔的樹枝,沒辦法把這鳥巢放上去。

她僵站在木梯最上方,仰望着那根分岔的樹枝,考慮着是否要承認自己的錯誤,硬着頭皮爬下去,改挪到另一棵較低矮的大樹安置鳥巢。

可就在這時,那原本站在樹下的男人爬了上來,站在她身後,将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上擡舉。

她愣了一下,轉頭低首只看見他怒瞪着她。

「看什麽,還不快點把它放上去。」

她瞪着他,他也回瞪着她。

這一秒,清楚的感覺到這男人的強壯,他單手抱着她,抖都沒抖一下,而且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心跳,就這樣貼着她的大腿和臀部。

忽然間,她确定和他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下去,不是個太好的主意。

所以她轉過了頭,舉手把那鳥巢給安置到樹枝上。

确定她放好之後,他把她放下來,然後很快就爬下了那道木梯,她跟着往下爬,下了地還沒來得及收那梯子,那男人已經把厚實的梯子扛上了肩頭往回走一邊說。

「你知道,人類的味道可能會讓母鳥不願意回巢照顧小鳥,任意幫牠們搬家,是很愚蠢的事。」

她跟着他走回廚房,「把自己的窩建在破屋頂上也很愚蠢,那地方都快塌了。」

他哼了一聲,道:「別說你不是為了自己的方便。」

她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我是為了自己方便沒錯,我是人類,牠們是鳥,這是人類的屋子,不是牠們的,所以如果你試圖想要讓我良心不安,你可以省省,選錯地方建窩的人不是我,把自己的屋子搞得那麽破爛的也不是我,我不會為了幾只小鳥,就放棄把屋頂修理好,我可不想梅雨季的時候,還得擔心天花板會漏水,而且你清楚上面那破屋頂是個保全大漏洞,任何人只要爬得上去,都可以用腳踹破屋頂,從那邊進來。」

「如果有人從屋頂進來,發出的噪音絕對可以吵醒一頭大象,那就是最好的保全系統。」他不甘示弱的把梯子放回原位。

「那是山頂洞人的保全系統。」

聽見她沒好氣的評論,他回頭,看見她走進廚房後,直接就到流理臺洗手,然後把那只該死的烤雞從烤箱裏拿了出來。

「所以你幫小鳥搬家,但不介意吃掉牠們的同類。」他又妒又羨的粗聲說。「必要時,我會生吃牠們,但既然我有牠們美味的同類可以吃,我決定先饒了牠們一條小命。」

說完,她擡起頭,看着他微笑,指着一旁的微波爐道:「噢,我剛上去檢查屋頂時,幫你把那些微波食品拿出來加熱了,它們在微波爐裏,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多管閑事。」

他的臉孔瞬間又抽搐了一下,他不想和她一起吃飯,尤其還得看着她吃那美味的烤全雞,但這女人擺明了在嘲弄他,他實在吞不下這口氣。

于是,即便不爽,為了面子問題,他還是大步上前,走到微波爐前,抓了一塊布,把那份微波食品拿出來,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誰知,那女人竟然把整盤烤雞都端上了桌,就坐在他正對面,他能清楚看見那豐盛的烤全雞有多麽油亮,她在烤盤裏不只放了那只金黃烤雞,還在底下鋪滿了洋蔥、甜椒、馬鈴薯、紅蘿蔔等,讓那些蔬菜都吸滿了流下來的雞油。

然後,她當着他的面,拿出了一把刀,切開了檸檬,然後再去切那只雞。

她把烤雞烤得剛剛好,刀子一下去,他甚至能聽見那酥皮裂開的聲音,随着那一刀,烤雞的香味随着蒸騰的熱氣瞬間更加四溢,充滿了整間廚房,他甚至能在她把雞腿拉開時,看見那肉汁放肆的流了下來,讓他的口水也差點流滿地。

在那香噴噴、油亮亮,皮酥肉嫩,汁液橫流的烤全雞面前,他手上這碗爛糊看起來更加可怕悲慘,有那麽幾秒,他還無法辨認那是什麽,然後才從其中的紅蘿蔔和一坨一坨的肉,看出那是紅燒牛肉。

但輸人不輸陣,過去這些年,他也是這樣吃的,他當然可以繼續這樣吃下去。

他抓起湯匙,舀了一口放進嘴裏。

冷凍過的白飯太乾、牛肉太柴、紅蘿蔔太軟爛,就連加了無數人工調味料的重口味湯汁也救不了它們。

她在同時,把在烤盤裏的蔬菜裝進她的盤子裏,然後把那只切下來的烤雞腿也放上去,抓了剛剛切好的檸檬擠壓,淋了汁到雞腿上去,然後也坐下來,拿着蔚房紙巾,直接抓起那只雞腿,咬了一口。

她咬下那口雞腿時,他能看見雞汁滴落,能聽見酥脆的雞皮又發出輕響,能聞到香草、檸檬與鹹酥的烤雞交融在一起的香味。

嘴裏的食物,仿佛在瞬間變得更加乏味,難吃得像是在嚼牛皮。

他賭氣的再舀了一口入嘴裏。

該死,這料理包從來沒有那麽難吃過,他也從來不曾感覺到食物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

看着她又咬一口酥皮雞腿,他嫉妒得眼都綠了。

可惡,這女人讓他覺得自己吃得像乞丐一樣。

他又舀一口進嘴裏,慢慢的咀嚼着。

她也一樣又咬一口雞腿,細嚼慢咽,盤裏的雞腿還冒着煙。

他老大不爽的咀嚼着嘴裏難吃的食物,又妒又恨的咀嚼着咀嚼着咀嚼着——

「老天,真是夠了!」

驀地,她翻了個白眼,擱下了手裏的刀叉,站起身來,「算我拜托你,別再吃那堆不知道加了什麽人工化學調味料的爛泥了——」

不等他抗議,她邊說就邊把他眼前原先那盤食物給拿走,整盤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裏,然後撕下一只雞腿,放到盤子上,還盛了一堆吸滿了雞汁的蔬菜和馬鈴薯、紅蘿蔔,再把那一盤食物,推到他面前。

「吃點真正的食物!」

他整個人愣住,只能瞪着她看。

她重新坐了下來,重新抓起自己盤裏的雞腿揮舞了兩下,道:「放心,牠不會咬你的,我剛剛試過了。」

他還是沒有動,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

她嘆了口氣,沒好氣的警告道:「你最好趁我後悔之前,快點把盤子裏的雞腿吃了,我平常是不會把雞腿讓給別人的,那是謝謝你剛剛幫我一把的禮物,但我的胃沒有我的腦袋那麽清楚人情義理,如果我吃完手中這只,你還沒在那只雞腿上吐口水,它絕對會要我把那只雞腿快點收——」

她話沒說完,他抓起雞腿咬了一口。

「該死!」

她咒罵一聲,但他看見她眼裏有着笑意。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真正的咒罵。

「算你聰明。」她用鼻孔哼了一聲,然後低頭吃起她自己的雞腿,一邊不忘警告他。

「雞翅膀和雞腳都是我的,你可以吃雞胸,還有屁股,我不喜歡雞屁股。」他沒有注意聽她說話,他忙着咬第二口雞腿,而嘴裏烤雞的滋味,好吃到讓他可以原諒她可惡的态度、難纏的性格,和幾乎吐不出象牙的小狗嘴。

事實上,如果她天天烤雞給他吃,他願意容忍她所有的一切。

好吧,不是一切。

幾天後,他才在進行資料分析,就聽見樓上傳來奇怪聲響。

他轉頭看向監視螢幕,只見那個女人,竟然無視于他的警告,再次站上了屋頂,而且這一次,她手上還拿着一個巨大的鐵鎚。

那鐵鎚真的很大,一般男人搞不好還提不起來,但她卻輕松揮舞着那鐵鎚,正在拆他的屋頂。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真的正在拆他的屋頂。

可惡,他本來以為她已經放棄整修那裏了。

烤雞那天之後,每天都會有人幫她送貨來,可她總是讓人把那些東西放在大門外,甚至沒讓那些人踏進院子裏一步。

而這女人,從那天開始,就将工具帶綁在腰上,爬上陽臺、牆壁、天花板,修理所有應該要修理的地方。她非但知道應該要先把油漆脫落的牆面刮平、補土、打磨、上底漆,最後再上油漆,她甚至還懂水泥、木工。她替鳥巢搬了家,把屋檐下的蝙蝠驅逐出境,清掉了每一扇窗臺外堆積的沙土和雜草。

但她沒有再靠近屋頂。

有那麽一陣子,他真的以為她已經忘記屋頂了,她是那麽忙着整理其他地方,直到現在。

他瞪着那女人宛如雷神索爾一般揮舞着巨大的拆牆鎚,沒好氣的想着。

好吧,他猜他其資知道她不可能忘記他的屋頂,他只是忍不住懷抱希望。

他不想上去找她,但天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認,如果沒有人看着,她确實有可能再次摔斷她的脖子,他可不想看到那種事發生。

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屋頂,而且顯然不達目的,這女人是不可能會停下來的。所以,他放下分析資料,再次上了樓。

離開地下室之後,她破壞的聲響更加大聲,當他經過敞開的閣樓門口時,可以看見她幾乎把屋頂拆掉了一大半,天光透了下來,和破敗的木板和木屑一起灑落在地上。

讓他訝異的是,她竟然先墊了一張塑膠帆布在上頭,好盛接掉下來的東西。

他繼續往上來到屋頂,發現她這次記得穿上了登山鞋,頭上戴着一頂遮陽的運動帽,手上還記得套上了粗棉做的工作手套,臉上挂着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看起來像潛水員的透明防風眼鏡。

這女人這回準備得倒是夠充分了。「抱歉,我知道我說過我會保持安靜。」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扯了下嘴角,指指擱在一旁屋瓦上的撬棍,道:「我本來打算撬開釘子就算了,但那些木頭太爛,當不了撬棍的支點,我想想乾脆直接敲掉它們比較方便,給我二十分鐘,我很快就會搞定它,你要是嫌吵,可以先去附近走走。」

她的語氣裏沒有嘲弄,倒是挺敷衍的,她甚至對他擺了擺手,一副趕小狗的模樣。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在他看着那個腰上挂着工具帶,腳上踩着登山靴,一身裝備齊全,身手俐落的舞弄那把大鐵鎚的女人時,他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這女人打一開始就打着這個主意,她知道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會接受人們來去這老屋,所以那天她才會故意叫人送貨進來,故意和他吵架,她設下了這個陷阱,讓他自己跳進去。

看起來他似乎贏了,但實際上,贏的卻是她。

她有怪力,她根本不需要人幫她擡那些東西。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人進來打掃或整修,她清楚他的底線在哪裏,她要的也就只是讓這鬼屋不再是鬼屋。

這女人活脫脫是個超級怪胎,一個擁有利嘴、怪力、大胃王,還有一手好廚藝的小怪物。

「如果你要待在屋頂上,我哪裏也不會去。」

這句話,讓她愣了一下,再次挑眉擡眼朝那男人看去,開口警告。

「我希望你別再和我争論屋頂是否需要加裝更先進的保全系統這件事,相信我,山頂洞人式的保全,絕對無法說服韓武麒讓你繼續留在這裏。」

誰知,他沒和她争論,就只是走上了屋脊,一邊卷起了他襯衫的袖子,一邊朝她伸出了手。

「這是我的屋頂,如果有任何人得拆了它,那個人也是我。」

她又一怔,不覺将眉毛挑得更高。

所以,這家夥現在是要幫忙嗎?

她的遲疑,讓他也挑起了眉。「放心,我不會拿鐵鎚招呼你的腦袋。」

她相信他不會,過去幾天,她發現這男人就一張嘴,基本上他再火大,也還真不曾對她動手動腳,而且這家夥每天早晚都會查看那窩小鳥。

他也許脾氣不好,可不是壞人,再說這幾乎是她來到這裏之後,他第一次釋放出善意,或類似善意的行為,而不是像猩猩或浩克一樣敲打着胸膛對着她鬼吼鬼叫。

事實上,他在幾天前吃了烤雞之後,就沒再那麽做了,她猜那只烤雞功不可沒,所以她開口問。

「你确定你不會砸到自己的腳?」

「如果我砸到了腳,你可以幫我叫救護車,然後告訴韓武麒那家夥,我有多麽自大又愚蠢,蠢到連鎚子都拿不好。」

源自于她的這段諷刺,讓她揚起嘴角。

「OK,沒問題。」

說着,她把鐵鎚遞了出去。

他穩穩的一把抓握住,沒讓那鐵鎚的重量帶着往下沉,但仍是開口吐出一句:「現在我知道你平常吃下去的東西都消耗到哪裏去了。」

這話,讓她嘴邊的笑容更加擴大,雙手叉在腰上,一點也不覺不好意思的道。「人是鐵、飯是鋼,吃飽才有力氣工作啊,你要是今天早上能幫忙把這屋頂搞定,我就把我的菲力炭烤牛排分你吃。」

他幽黑的眼睛在那瞬間亮了一亮,不過嘴裏卻仍口是心非的粗聲哼道。

「我不是為了牛排才這麽做的,我只是希望這件事快點結束,好讓我能早點回去工作。」

「當然,我相信。」她笑着從屁股口袋裏掏出備用的另一副工作手套扔給他,轉身拿起一旁的撬棍,邊問:「你牛排要幾分熟的?五分?七分?」

他接過手套套上,想也沒想,脫口就道。

「五分——」

才張嘴,他就看見她把撬棍扛在肩上,笑得超級開心,露出一對在唇邊的小虎牙。

這一秒,方察覺自己回得太快,剎那間尴尬上了臉,但她沒針對這事嘲笑他,只走到一旁彎腰低頭把撬棍放下,利用那撬棍拆起另一塊屋頂上,比較腐敗得沒那麽嚴重的木板。

這女人真讓他無言。

他本來覺得她是個讨人厭的小怪物,可如今,她卻變得好像沒那麽礙眼,甚至幾乎是有點……可愛?

這念頭讓他擰起眉頭,翻了個白眼。

八成是食物造成的幻覺。

他真的太久沒吃到真正的食物了,而她這幾天,總是很好心的會在爐子上或烤箱裏留下一份新鮮又好吃的食物給他。

他知道她是刻意留的,她之前可是餐餐都吃到鍋底朝天。

而且烤雞事件之後,她就再也沒為食物的事嘲笑過他。

于是,他知道,她惡劣的态度,有大半是因為他先惹火了她才招致的結果。這女人雖然有一張小怪物般的可怕利嘴,但她其實沒有太過冷硬的心腸。

那天她雖然嘴硬說幫小鳥搬家是為了自己方便,但當天下午,他看見她三不五時就會拿望遠鏡從二樓偷看那鳥巢,顯然很擔心母鳥真的不去照顧小鳥,直到黃昏時,母鳥回來找到失蹤的鳥巢和小鳥,而且願意窩進去之後,她才松了口氣。

瞧着那用起撬棍,也如鐵鎚一樣俐落的女人,他扯了下嘴角。

好吧,當她不故意找他麻煩時,确實不再那麽礙眼了。

不再多想,他轉過身去低頭開始揮舞那又長又沉的鐵鎚,和她一起破壞早該在幾年前就整修的屋頂。

那男人花了一上午和她一起拆掉了這一處壞掉的屋頂,還幫忙把掉到閣樓的那些廢木材和垃圾一起搬到了院子裏堆放。

如果單就工作效率而言,這家夥是個很好的同伴,他沉默、寡言,有一身強壯的肌肉,而且做事非常有效率,只是聰明得有點小可惡。

雖然很少說話,但他每次開口,都很一針見血。

「你應該要從屋頂開始整理。」

「打掃要從上而下,由裏而外,才不會多做白工。」

「最後才弄屋頂很蠢,你得重新再掃一次樓梯。」

「給我那根撬棍——」

「去拿抛光機來——」

「皮尺——」

「水平儀——」

他加入工作之後,這一處的屋頂,很快就只剩下結實的木梁。而且不知怎麽搞的,最後他竟然變成了主導的那一個,指示她做這做那的。

她忍住所有到嘴的反駁和嘲諷,男人是自大的動物,她很清楚他們有多喜歡主導事情,不過只要能達成目的,她向來不介意讓男人以為事情是他在掌控。

中午她烤了牛排,那家夥沉默的吃着,下午她又回到屋頂上,那男人也跟着一起上樓。

「你不需要回地下室工作嗎?」看見他又跟了上來,她忍不住問。

「我寧願把這事情先處理掉。」他用鼻孔哼着說。

她沒有抗議,這家夥雖然很自以為是,但他是個有用的幫手,所以她聳着肩,讓他幫着她花了半天将那些木梁清理乾淨,再抛光、上漆。

幾個小時後,兩人全身是汗,一起收拾了工具,站在閣樓裏,看着上方的木梁骨架。

「我覺得效果還不錯。」她叉着腰,昂首瞧着上頭今天的工作成果。

「嗯。」

「我本來預計要花三天才能處理好這部分的,謝謝你的幫忙。」

這話,讓他愣了一下,轉頭看着那女人。

她像是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只是抓着後頸,擡頭檢視上方工作成果。

忙了一整天,他直到這時才想到,他沒看見她叫了新的木料和瓦片來。

過去這幾個小時,他發現這女人做事其實有她自己的一套系統。

她剛剛才和他一起分工合作,把閣樓上的廢料和垃圾全經由她臨時在窗邊裝的轳辘運送到了一樓院子裏,而不是傻得從樓梯清運。

和他所想的不同,她其實真的頗有一點腦袋,今天一整天,她對他所有的批評指教都沒有抗議反駁,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法。

他到了下午才發現和她一起做事很順手,因為她總是把所有的工具事先準備好,若他提出的方法更好更快,她也不會和他争論,她沒有無謂的自尊心,只要能更快更好的達成目的,她不會堅持一定要照她自己的方式去做。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于是,他聽見自己開口問。「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把這裏裝上強化玻璃,這樣要是下雨,你也可以在這裏曬衣服。」

這答案,讓他愣住。

他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麽想,沒想到她會替他想。

他知道她主要是要安裝保全系統,所以才會整理屋子,可沒想過她會進一步顧及他的方便。

「我有烘乾機。」他沉默了幾秒,才承認道:「還有洗衣機,在地下室,你要是需要,可以到地下室用。」

她一怔,把視線從上方拉到身旁男人的臉上。

他沒有移開視線,但臉上浮現一絲遮掩不住的不自在。

瞧着他那模樣,她笑了出來。

「謝謝你,我想我确實需要。」她拉起自己身上那整日下來幾度汗濕又乾掉的T恤領口聞了一下,皺着鼻頭說:「惡,我臭死了。」

他呆了一呆。

她沒多加注意,只轉身往門外走去,邊脫下那件又髒又臭的T恤,邊回頭道:「我到樓下洗澡,你要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他呆看着她,眼裏有着錯愕,那張酷臉驀然紅了起來。

她有那麽一瞬間搞不清楚他是怎樣,然後才發現,他會出現那見鬼的表情,是因為她在他面前脫了衣服。

她T恤底下還有一件運動內衣,可不是什麽都沒穿,這一款機能型的運動內衣是設計來運動的,有很多人就這樣穿着去慢跑,她的穿着可比現在一些走在路上的辣妹要保守多了,可顯然這對他來說,已經太過刺激。

看着他那模樣,忽然間,她發現那賊頭竟然說對了一件事,這家夥确實是個害羞的家夥。

她差點又笑出來,但為了她一時間無法說明白的原因,她忍住了笑,只是把頭轉回來,裝作什麽都沒注意到的繼續往前走出門,一邊把話說完。

「——餓了,我六點半會開飯。」

她能感覺到他還是盯着她看,她沒有回頭,就這樣走了出去。

老天,一個會害羞的無敵浩克?

他還真是個标準的科學宅。

不自覺噙着笑,她心情愉快的下樓,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脫衣洗澡。

火在燒,迸出點點星子。

他洗完澡下樓時,看見窗外有火光湧現,他探頭去看,發現那女人在院子裏,用那些廢木料生火。

他穿上衣服,下樓。

廚房的爐子上有一鍋咖哩雞,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煮的,但那咖哩很香,電子鍋裏的白飯也粒粒分明。

他替自己舀了一大盤,本想在餐桌上坐下來吃,可到頭來,他卻還是端着盤子走到外頭。

他注意到火上被架了一只深鍋,鍋子加了蓋,他看不出裏面是什麽,但聞到食物的香味。

那女人盤腿坐在火堆前,手裏也捧着餐盤,拿着湯匙在吃咖哩飯。

她的黑發仍是濕的,微微的濕,沒有全乾。

「希望你別介意我生火,但與其把這些廢木材拿去丢,還不如拿來加以利用。」

他不介意,燒掉廢木材可以減少一點垃圾量。他在她身邊不遠處坐下,吃了幾口咖哩飯後,開口問。

「鍋裏是什麽?」

「冬瓜雞湯,不過是用雞骨頭熬的。」她邊吃邊說。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盤子裏的雞肉,才發現那些雞肉都沒有帶骨。

「咖哩雞的骨頭?」他問。

「嗯。」她點頭,又舀一口咖哩進嘴裏。

他也舀一口咖哩到嘴裏,她煮的咖哩加了椰奶,味道十分醇濃,不會太辣,也不會太鹹,而且裏面除了雞肉之外,還有茄子和秋葵,不像一般人總是在其中加了一堆馬鈴薯與紅蘿蔔。

他懷疑她的咖哩是自己調的口味,不是一般市售的咖哩塊。

他又吃一口那充滿了蔬菜,滋味卻依然豐富飽滿的咖哩,那女人在這時放下盤子,拿碗和湯勺替自己和他各舀了一碗湯,還順手遞給了他。

他反射性的伸手接過,然後聽見自己開口問。「你叫什麽名字?」

她愣了一下,不再盯着那鍋湯,轉過頭來瞧着他,挑眉道:「我以為紅眼的人有把我的資料傳給你。」

「我沒看。」他一點也不覺抱歉的說。

她扯了下嘴角,也不介意,只開口道:「我叫烏娜,烏鴉的烏,娜是女字旁的娜,你可以叫我娜娜。」

「這姓很少見。」

「因為這是譯音。」她聳了下肩,道:「我是混血兒,我媽是美國人,我爸是華人,大概是,他是棄嬰,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來的,但他被抛棄的地方離唐人街很近,他明顯又是黃種人,所以就自己找了一個他喜歡的姓。」

見他一臉愕然,她翻了個白眼,自嘲的笑着道:「別一臉驚訝的模樣,我知道我長得不像混血兒,沒有大眼卷發挺鼻小嘴,也沒有前凸後翹的身材,但不是每個混血兒都能混得很好,也有像我這樣,剛好都遺傳到不是那麽OK的部分。」

他不知該說什麽,半晌,只能道。

「你的眼睛很黑。」

這話,讓她一怔,然後噗哧笑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子,雖然是灌血兒,但她好死不死,非但沒遺傅到父母雙方長相的優點,還都混到比較沒那麽好看的部分,她有個不是很挺的鼻子,以及雖然不是那麽明顯,但的确存在的雀斑,她的頭發是黑色的,不是紅色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綠色的,她身高沒有老爸的高度,只有老媽的一六二,她甚至有一張笑起來太大的嘴,右邊嘴角還有一顆礙眼的愛吃痣,就連胸部也都只是剛好勉強能夠號稱C罩杯。

她的長相很普通,普通到讓人過眼即忘,但這男人卻還是試圖找出她的優點想稱贊她。

他盡力了,她知道,這男人很顯然不擅長和人交際,但她忍不住笑,不過為了不要太刺激他,怎麽樣這家夥也是盡力拿出了友善的态度,所以她開口道。

「是,我的眼睛很黑,你說的沒錯。」她笑看着那家夥,說:「我确實有一雙黑眼睛,謝謝你,博士。」

「高毅。」他将視線從她臉上的笑拉回來,抓着湯匙,舀了一口咖哩,道:「我叫高毅。」

「我知道,我看過你的資料。」她也舀一口咖哩入嘴,嚼了幾下,才瞅着他笑問:「所以這代表你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嗎?」

「我以為一直找我麻煩的人是你。」他說。

她又笑,「你知道這句話不公平。」

「再公平不過了,你拆了我的屋頂。」他咕哝抱怨。

「我還以為是你拆的。」她噙着笑說。

他邊吃邊說:「那是被你逼的,你這女人不懂得什麽叫做适可而止。」

「所以你也不喜歡我煮的這些食物?!」她挑眉再問。

他頓了幾秒,老實回答:「我沒這麽說。」

「噢,真可惜,我還以為我這次終于可以獨占冬瓜雞湯,不用拿來讨好你。」這話,讓他轉頭瞅着她宣布,「那鍋湯有一半是我的,你如果要繼續住在這裏,食物都得分我一半。」

她挑眉,伸出食指,提出自己的條件:「如果我要負責煮飯,材料費你出。」

他眼也不眨的立刻道。「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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