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天一早,一輛卡車送來了強化玻璃。
娜娜讓車子停在大門外,自己去簽收了玻璃,正當她試圖把玻璃搬上推車時,看見那個男人出現在紫藤拱門下。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強化玻璃?」
她注意到,這家夥早就已經在院子裏,卻等到送貨的人離開後才走出來。
「沒錯,這就是我說的強化玻璃。」她瞅着那穿着運動長褲和黑色V領長袖T恤的男人一路走到她面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浸濕,連那半長不短的發也是濕的。
她沒看他出門運動過,她知道他在地下室有他自己的健身器材。
過去幾天,她差不多摸熟了他的作息。
這男人早上六點就會起床洗澡,六點半吃飯,然後消失在地下室,八點半回房沖澡,之後會吃第二次早餐,九點回地下室工作,十二點上來吃飯,十二點半回去工作,五點半吃晚餐,六點回地下室,大概八點會開始運動,因為他十點出現時,總是滿身是汗。
她推測他一天早晚會運動兩次,一次兩小時,一天四小時,不過全都是在地下室,若不是他不睡在地下室,昨天還在大太陽底下幫了她一整天,她還真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吸血鬼。
不過,經過昨日一整天大太陽的洗禮,他白蒼蒼的手背和那張酷臉,還是被烈日驕陽染上了顏色。
「你曬傷了。」她瞪着他曬傷的臉和手背,沒想就脫口。
「謝謝你的通知。」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伸出手,主動幫忙扛起那厚重的玻璃。
「抱歉我忘了拿防曬給你。」
她反射性的道歉,一邊和他把玻璃搬上推車。
「那是我自己的問題。」他說。
「我沒想到你會曬傷。」她忍不住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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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她壓根沒想過他會需要防曬乳,她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她遇過的男人似乎只會曬黑,沒有曬傷的問題,還是他們也有?
「我也沒想到。」他瞪着她說:「但我想是人都會曬傷,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一定要繼續這個話題嗎?」
「不用。」她忍住笑,和他一起把推車推過院子,道:「不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穿着長袖運動,衣服汗濕之後,黏在曬傷的地方會更痛。」
「我已經發現了。」他不悅的粗聲說。
她笑了出來,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是經驗之談,你會不會好一點?」
聞言,他挑起眉,終于不再一副老大不爽的模樣。
「以前我不知道,還曾經蠢到曬傷的第二天就跑去海邊游泳,才下水就痛得我生不如死,雞貓子鬼叫的沖回岸上,那附近的海邊沒有自來水,等我找到清水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我整個人紅到像只烤乳豬,差點吓死我媽。」
兩人把推車推到轳辘下,她邊告訴他。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問:「你怎麽會蠢到曬傷還跑去游泳?」
「我以前沒去過海邊,根本不知道曬傷不能泡海水,那時我寄住的家庭,有對兄弟很愛惡作劇,騙我說曬傷之後,泡海水可以殺菌,這樣皮膚會比較快變白。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我那時才八歲,以為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笑了出來。
「抱歉。」聽見自己的笑聲,他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尴尬。「你不需要道歉,那真的很好笑。」
來到牆邊,她好笑的邊說邊和他一起把推車上的玻璃綁上繩子,用轳辘挂鈎鈎好。
「不過當時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那一次,我整整脫去了一層皮,那個夏天,剩下的時間我都被關在屋裏,再也沒去過海邊,浪費了我一整個暑假,不過那兩個王八蛋也沒太好過,因為這樣被他們老爸痛揍了一頓,還讓我支使了兩個月。我這輩子,大概就那兩個月覺得自己像公主一樣。」
想到當年的情況,她說着忍不住又笑出來。
「現在想想還挺劃算的。」
他聞言為之莞爾。
确定繩子綁好了,兩人一起到了閣樓窗邊,将那強化玻璃慢慢拉上來,再合作擡到屋頂上安裝。
搞定強化玻璃之後,他又幫忙把旁邊脫落的瓦片給補上,協助她安裝屋頂的保全裝置。
「所以,屋頂完工了?」
當她終于決定離開屋頂時,他跟在她屁股後面問。
「是,完工了。」她頭也不回的說。
「你不會再像猴子一樣爬上去?」
「不會。」
「很好。」他在二樓停下腳步,問:「所以,今天中午吃什麽?!」
這問題讓她笑了出來,回頭瞧着他道:「西班牙海鮮炖飯和奶油蘑菇濃湯。」
這菜單很好。
他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見狀,也跟着回房去沖澡,相較于乾爽的大陸型氣候,海島就是濕熱,動不動就會流一身汗,幸好這地方不缺水,讓她不用頂着一身臭汗活動一整天。
她快速的沖完澡,穿好衣服擦上防曬乳,想起那家夥臉上的曬傷,她猜他現在應該不能擦防曬,所以拿了桌上的蘆荟膠過去敲他的房門。
他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身上已經套上了另一件乾爽的黑色長袖棉T。
「這給你,擦在曬傷的皮膚上,可以舒緩疼痛。」
他愣了一下,看着她手上那瓶蘆荟膠,遲疑了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啞聲道謝。
「謝謝。」
「不客氣。」她微笑,擺擺手,「不吵你了,我今天會整理前院,你有事随時可以叫我。」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他看着那女人的背影,再低頭瞧着自己手中那瓶蘆荟膠,不知該說什麽。
她消失在樓梯□,他關上門,回到浴室前,放下那瓶蘆荟膠,轉身就要再出門下樓到實驗室工作,可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半晌,他轉過身,回到浴室,擡手拉住後頸的衣領,脫下上半身的長袖棉T,拿起她的蘆荟膠,擠出一部分,擦到曬傷處。
其實他真的曬傷的部位不多,但曬傷的地方确實會痛,蘆荟帶來冰涼的感覺确實舒緩了疼痛。
看着鏡中自己強壯的身體,他擡手觸碰左肩,雖然經過一整日的勞動,那裏并沒有如之前那般緊繃,他放下手,挪移開視線,重新把上衣穿了回去。
下雨了。
她趕在雨季來臨之前,把這老屋整修了大半,雖然院子裏還是雜草叢生,但這老屋看來總算不再像座鬼屋。
她把院子裏的燈換上新的燈泡,每天晚上也點亮屋裏的燈火。
雖然如此,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月,她還是逮過兩名試圖要夜闖鬼屋試膽的家夥,和兩組四位小偷,并且在白天打發了三位住在附近的鄰居。
說是鄰居,但畢竟是在山上,對方的屋子也離了大老遠就是了,只是夜裏燈一亮,再遠人家都看得見,一聽說這兒有亮燈,還有貨運出入,便陸陸續續有人來探頭探腦。
她藉着那幾位鄰居放話,告知屋主之前長年久居國外,現在已經回國,她是被請來整理屋子的員工,讓人知道這裏已經有人居住。
她把保全系統和紅眼的人給她的科技手表相連,每天早上都會出去晨跑,一方面查看環境,也順便鍛鏈身體。
山上空氣很好,早上路上人也不多,環境十分清幽,她不懂他為何不願意出來運動,寧願關在地下室使用跑步機,然後她才想起韓武麒告訴她的那個原因,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顯然他一直無法釋懷。
我沒有人群恐懼症。
雖然他一再強調,但她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不穩。
她很想告訴他,把自己關在家裏,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她不想破壞兩人才稍微改善的關系。
為了方便她使用洗衣機,有一天他甚至自己把那原本安裝在地下室的洗衣機和烘乾機拆了,搬到一樓其中一間空房,她後來才發現那地方原來就是洗衣間。
乍一看,這舉動似乎是為了她好,但她知道,實際上是因為她到地下室去會打擾到他。
每次她抱着換洗衣服下樓,都會看到他坐在電腦前喝咖啡。
每一次他都剛好在喝咖啡,每一回電腦蛋幕都處于螢幕保護程式的狀态。
這樣的巧合實在太誇張,讓她确定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在地下室的實驗室裏,到底在研究什麽。
所以,他把那兩臺機器搬上來之後,她就沒再下去過了。
雖然,她懷疑他其實知道她多少會曉得他的研究是什麽,那畢竟是她來到這裏的原因,但他不提,她也不說破。
他是個怪胎,武哥一開始就和她說了,她的工作是保護他的安全,其他都不重要,若出了事,什麽都可以不拿,只要記得保這家夥平安就好。
幸好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找紅眼麻煩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與紅眼在臺面上的金錢沒有任何交集,紅眼的人基本上也不和他連絡,所有的研究都是透過多次加密保護的線路傳送。
武哥說當初只是為了配合他的自閉,沒想到現在竟然會因此讓他和紅眼能切割開來。
據那賊頭所說,很多事都是當初這家夥堅持的,他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住山上,
他堅持通信要加密,他堅持不讓人出入他居住的地方。
他是個怪胎,科學宅。
她見過一些像他這樣的人,他們脾氣古怪,對社會适應不良,人際關系很糟。可這個月相處下來,她發現他雖然有些怪癖,但和她說話對應都還算正常,有時反應還真的很快,也不是真的有反社會人格,他并不讨厭人。
至少不讨厭她。
或者該說,不讨厭她煮的食物。
雖然是被迫的,但他接受了必須和她當室友這件事,過去這一個月,兩人大部分的時候都相安無事,她拿登山工具懸挂在窗外除草修牆時,他又對她唯哮了幾次,但還是會出現在餐桌上。
他後來在吃飯時甚至會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天,剛開始只是點餐,到後來他會問那東西是怎麽煮的,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和他聊起以前工作時遇到的事。
她很多料理都是在工作時學的。
當保镖是個看似很緊張,但有時很無趣的工作,她常常需要在某個地方停留很久,有時也會因為雇主的關系,當起空中飛人,那讓她有機會學到各國料理。
雖然有些雇主性格非常糟,但也有些老板人很不錯,她甚至和幾位在事後都仍有連絡,成了真正的朋友。
「所以,你當了莫蓮博士多久的貼身保镖?」
「三年,對我來說算久了,她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巴特家的環境很好。」她坐在餐桌椅上,搖晃着手裏的紅酒,笑道:「你知道,她老公是億萬富翁。」
他扯了下嘴角。
「我聽說藍斯。巴特很冷酷。」
「莫蓮說,藍斯有他的形象要維持。」她噙着笑說:「她覺得他的冷酷只是面具,他要是太溫柔,別人會不把他看在眼裏。」
這話,讓他挑眉。「但你不這麽認為?!」
「不,我不這麽認為,我認為他——」她話一頓,停了下來,不再往下說,只輕啜了一口紅酒,歪着頭,瞧着他輕笑道:「你知道嗎?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我平常是不會說雇主的八卦的。」她放下酒杯,深吸口氣,笑着道:「我想我酒喝太多了。」
他恍然過來,又扯了下嘴角。
「這是很好的習慣,我是指不說雇主的八卦。」
「這是職業道德。」她笑着收起酒杯,改替自己泡了一杯熱茶醒腦。
窗外,梅雨下個不停,但屋子裏十分舒适,這老屋蓋得很紮實,木作都很好,只要門窗緊閉,濕氣不太跑得進來,加上他為了地下的實驗室,特別加裝了除濕機,所以整棟屋子即便在梅雨季中,依然非常的乾爽。
她泡好茶時,回身發現他仍在位子上,沒有像往常那樣吃完飯就迳自離開,不禁随口問。
「你要喝嗎?」
他點頭,她順手幫他也泡了一杯,見他似乎沒有馬上要下樓的意思,便把下午剛烤好的巧克力餅幹也分了兩片放在小盤子上給他。
最近,他越來越常在晚餐之後留下來。
或許是因為連續不斷的雨季,讓人不自覺憂郁,多少也影響了他的心情。
又冷又濕的天,總讓人想聚在一起取暧,她猜就連他也不例外。
話說回來,這男人雖然是很好的傾聽者,但她卻很少聽他講自己的事,既然要聊,她可不想再講前雇主的八卦了,所以她重新坐下來時,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像是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問題,他停頓了幾秒,只是看着她,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慢吞吞的說。
「不是,這是我外公家。」
「外公,是媽媽的爸爸?」她不确定的問,她向來對這些中文的親戚稱謂,弄不太清楚。
「嗯。」他應了一聲。
「他們都過世了?」她再問。
「是。」他再應一聲。
這簡短的回答,讓她差點忍不住又翻白眼,這家夥還真不是聊天的咖。
既然他像是不想聊,她也就不勉強了,端起茶杯來喝了一□,一邊拿來平板電腦檢查安全線路。
沉默彌漫在空氣中,她是不覺得有什麽,身為保镖,她很習慣雇主無視于她做自己的事,所以她也很懂得自己找事做。
但是,奇怪的氛圍緩緩浮現,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出現在空氣中。
她以為他想說什麽,擡眼瞧他,卻見他只是垂眼喝茶,于是又低頭繼續處理自己的事,可那壓迫感依然存在,弄得她肩頸也僵硬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對面的男人,喝完了那杯茶,站了起來。
她以為他要下樓了,他起身後卻沒有離開,只是站在原地,弄得她搞不清楚他想幹嘛,卻突然聽到他開了口。
「我不是……我并不擅長和人閑話家常。」
她愣了一下,擡起頭。
只見他用那大大的手,抓握着她給他的那兩片巧克力餅幹,一雙黑眸也垂眼盯着手中那兩片餅幹,臉上卻浮現不自在的神色。
然後他擰着眉,擡起了眼,直視着她道。「我并不讨厭聽你說話。」
她眨了眨眼,呆看着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你的聲音很好聽。」他粗聲說着,然後舉起餅幹:「呃,謝謝你的餅幹。」
說完,他這才抓着那兩片餅幹,轉身離開。
娜娜愣坐在原位,瞧着那個穿着長袖T恤的家夥的背影,清楚看見方才那簡短幾句話,非但讓他雙耳紅透,連後頸都紅了。
她有些傻眼,但為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一顆心突然加速跳了起來,害她莫名其妙也紅了臉。
拜托,她又不是沒被人稱贊過。
可是……天啊,可惡,這家夥在剛剛那一秒,看起來真是該死的可愛。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害羞起來,可以這麽可愛。
她伸手撐着下巴,遮住一半的嘴,避開安裝在廚房的監視鏡頭,咬唇笑了出來。
晨跑回來,她難得看見高毅在院子裏。
他依然穿着差不多樣式的黑色V領長袖和黑色運動長褲,讓她懷疑他衣櫃裏有一打一模一樣的衣服。
自從他被曬傷那天之後,那男人就一直穿着長袖。
下雨時,山上雖然會有點冷,但就連出太陽時他也一樣穿着長袖,她不知他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怕再次曬傷,她沒多問。
那真的不關她的事。
雖然,他最近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和顏悅色,那不表示他會一直維持這種狀況。保镖這行做久了,她知道和雇主維持一定的界線,有其必要性。
梅雨季仍未過去,天空時不時還飄着霏霏細雨。
他穿過庭院,在院子裏的一棵樹邊蹲了下來,不知在幹什麽。
她朝他走去,只見那家夥突然在雨中擡手脫掉了上衣,她愣了一下,加快了腳步,來到他身邊,看見他用那長袖棉T,包住了一只在草地上的小鳥。
「怎麽回事?」她問。
「牠掉下來了。」他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只虛弱又驚慌的鳥,用左手輕輕搗罩住牠的頭。
「嘿,」她吓了一跳,忙道:「牠可能會咬你。」
它沒有,許有?
她不知道,但那男人沒有任何退縮的動作,他只是用左手穩穩的搗住了牠的眼,那驚慌的鳥被遮蔽了視線,反而迅速鎮定下來,但她仍能看見牠在他手中緊張的抽搐顫抖着。
他捧着牠站了起來,轉身回屋。
她跟在他身邊,然後加快腳步,替他打開了廚房的門。
他把那只鳥放到餐桌上,左手繼續搗着牠的頭與眼,但把包住牠的衣服解開,露出牠一邊的翅膀。
她可以清楚看見,牠左邊翅膀骨折了,它不在該在的位置上,那裏的羽毛亂七八糟的,還有傷口正在流血。
「我房間的床頭櫃裏有醫藥箱,你可以去拿過來嗎?它在抽屜裏。」
她聞言立刻轉身上樓,聽見他在身後道。
「還有吹風機、乾毛巾,在五鬥櫃的第一格。」
娜娜火速找到了他的醫藥箱和吹風機,還有一條毛巾,再回來時,看見他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只是輕柔的用拇指輕撫那只可憐的小鳥。
她注意到,他已經把骨折的翅膀喬回到正确的位置,她進門時,他擡眼看她。「我不能松手,牠會試圖掙紮,你拿優碘替牠的傷口消毒。」
在他的指示下,她找出棉花和優碘,替那只小鳥濕敷消毒,過程中,那鳥兒忍不住掙紮着,但他穩穩的固定住牠,替牠壓迫止血,并方便她上藥。
那鳥是那麽的小只,她真是擔心自己會弄傷牠,可他從頭到尾都很鎮定,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那讓她懷疑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他在她幫那只鳥擦好藥,并确定血止住之後,才松開了手,要她剪一小塊布條下來,繼續罩住牠的眼睛。
他則趁她在忙時,以那條乾毛巾替牠把身上的雨水擦乾,然後用筷子替那只小鳥斷掉的翅膀做了一個小小的支架,再讓她打開吹風機,調到最低的溫度,離了好一段距離幫忙吹乾牠。
不知道是因為暖風很舒服,還是他的撫觸太溫柔,那只鳥像是知道自己正受到幫助,總算不再卯起來掙紮,安分的待在他手裏。
她瞧着他小心的捧抓着那只鳥,忍不住好奇的問。
「你以前救過幾只小鳥?」
這話,讓他挑眉擡眼瞅她。
「你抓牠的方式也太熟練了。」她抓着吹風機,指了指那驚吓過後,一副開始昏昏欲睡的小鳥說。
這男人不是随便亂抓的,他從鳥的背後抓着牠,食指輕壓在牠的小腦袋瓜上,拇指和中指固定住了牠的下巴,以無名指和小指固定住牠的鳥爪,這不但讓他不會被牠啄到,也能避免牠因為掙紮傷到自己。
他看着手裏的鳥,道:「小時候,我來這裏過暑假時,我外公撿過一只受傷的鳥,我幫着照顧過一陣子……的毛乾得差不多了,你那裝南瓜的箱子可以讓出來嗎?我們得幫牠做個窩。」
她關掉吹風機,問:「牠不會跑出來嗎?」
雖然那南瓜箱還滿大的,她還是有點擔心。
「不會,牠翅膀受傷了,飛不起來。」他邊說,邊拿來小碗,在裏面倒了一點水,試着讓小鳥喝水。
她把剩下的那顆南瓜拿出來,把紙箱拎過來,「需要在裏面墊些什麽嗎?」
「這條毛巾就夠了。」他接過箱子。
「它還濕濕的吧,我去拿另一條。」
說着,她上樓去翻出另一條舊的乾毛巾下來,他已經把紙箱弄好,她把毛巾墊進去,看着他把那只鳥和那碗水都放進去,還弄來一盞臺燈,照着紙箱裏。
「這樣不會太亮嗎?」
「不會,牠眼睛還罩着呢。」她的問題,讓他揚起嘴角,道:「況且,牠還沒長大,燈光能提供牠需要的溫暖。」
蹲在紙箱旁,娜娜朝裏頭探看,那只鳥窩在乾毛巾上,總算不再發抖了,那顆在牠小胸腔裏的心髒,也不再像是随時要跳出來似的。
至此,她方稍稍松了口氣。
幾乎在同時,她感覺到他也吐出一口長氣。
兩人愣了一下,同時擡眼看着對方,一時間,都有些尴尬,下一秒,方相視而笑。
「你想牠是怎麽受傷的?」她笑着問他。
「不知道。」他聳了下肩頭:「我發現牠時,牠已經在草地上了,那只母鳥似乎不在,雨又開始變大,我才走過去看。」
他仍擱在那烏身上,來回輕撫,溫柔的安撫着牠。
那聳肩的動作,讓一滴水從他發梢滑落,到這時,她才發現他的頭發是濕的。
剛才她回來時,雨确實變大了,她的運動外套是有帽子的,她進門後就脫掉了濕掉的外套,但他身上就那件長袖棉T,而且還被他貢獻給這小鳥了。
雖然經過剛剛那番折騰,他強壯的身體乾了大半,但是發還是濕的。
他弄來的臺燈,映照着他的臉,眼前的男人注視着那小鳥的神情十分溫柔,那柔軟的神情,緩和了他臉上冷硬的線條,她看見他腦袋上的浏海因他往前傾身而垂落,一滴雨水在那兒彙聚,反射着燈光,幾欲滴落。
她在它滴落之前,伸手撥開了那濕透的浏海。
他愣住,擡眼看她。
「你在……」她看着他說:「滴水。」
不知為何,聲音有些沙啞。
他凝望着她,黑瞳收縮,這一秒,她忘了呼吸,眼前的男人靠得好近,她能嗅聞到他身上的水氣,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
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更加前傾,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手不知怎地在他臉上,她在摸他的臉。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被自己的行為吓了一跳,飛快抽回了手。
「你全身都濕了,我會看着牠,你快去把頭吹乾,穿件衣服吧。」她強迫自己扯出一抹笑,用最輕松的态度看着他說。
那男人僵住,像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沒穿衣。
他迅速站了起來,側身抓起在桌上皺成一團的上衣,動作極度僵硬不自然。可惡,該死,她傷了他。
她知道自己釋放出了錯誤的訊號,她正要開口叫喚他,卻見他匆匆把那件濕掉的上衣重新套上。
這行為有點怪,他站的姿勢也很怪,她說不出哪裏怪,但就是怪。
那讓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這男人有些地方不對勁,她一時間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有個地方不太對,有些許的違和感。
他邊套上長袖上衣,邊飛也似的走了,消失在蔚房門外,然後她才驀然察覺是哪裏不對。
她愣住,差點追上去确認。
這不可能,那不可能。
該死的,她以為那仍在實驗階段。
她以為他和紅眼那幾位天才,在研究的就是這個,但他的身體——
一時間,她有些混亂,最後仍選擇留在原地。
有那麽幾秒,她差點忍不住拿手機打電話給那賊頭問清楚,可到頭來,她卻只是蹲在原地,盯着那只被他拯救的小鳥。
小鳥斷掉的翅膀,被他用筷子做了一個小小的支架固定。
「可惡!」
她知道,她不需要問,韓武麒那王八蛋一定早就知道,如果這男人拿自己當實驗品,紅眼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難怪他這些日子都一直穿着長袖,她還以為他只是怕再曬傷。
他不是怕曬傷,他只是不想讓她看到他的不一樣。
狗深。
她有些火大,卻又沒辦法責怪他。
她知道他為什麽不想讓人察覺他不一樣,沒有人會自願變成那樣。
她知道他當年出過事,但她不知道除了武哥告訴她的那些,還有其他。
那男人根本不是害羞,甚至不是自閉,他只是自卑而已。
等等,不對,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這像夥和阿震他們共同的研究顯然早就已經完成了。
她愣住,猛地起身,扔下那只已經準備睡覺的小鳥,三步兩并的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