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諸神黃昏(10)
兩百年前的世界,到底有些什麽?
沒有心心念念想要拉她堕落為魔族的魔界女王。
也沒有觊觎着她力量的神殿和教皇。
然而,這裏也沒有那個即便被預言了會成為毀滅世界卻依舊我行我素的……雙生妹妹。
這樣的世界,她到底要靠什麽活下去?
“塔娅,你還好嗎?”一個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醇厚卻帶着柔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聲音的主人似是有些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難掩語氣中的驚訝:“這裏真的是兩百年前?”
喜歡是什麽?
愛情,又是什麽?
有着總是長發的女孩怔然的望着眼前的奇跡,她魔怔的伸手輕撫對方的臉龐,熟悉的觸感,卻讓她再也找不出一絲喜悅。
“艾森,我是不是錯了?”
“塔娅,現在想這些無濟于事。”即使成為神明的時間并沒有很長,艾森終究是經歷了無數大大小小的戰役,有些東西在心底根深蒂固難以拔出。他罕見的沒有露出往日裏輕松的笑容,而是一反常态的沉吟:“我不知道娜塔究竟是怎樣的存在,不過從她能夠逆轉時間和時空來看,她的位階即便在神界……也不見得有多低。”
只是……
看了眼低垂着頭的愛人,青年無聲的嘆氣。
那個咒語,他曾經的上司使用過。
他很清楚,在念出了這樣的咒語後,等着那個女孩的到底是怎樣的未來。
不,應該是終焉才對。
——錯了就是錯了
眼神茫然的望向高處挂着魔法鐘上顯示的時間,她的耳邊仿若響起了一個聲音,那是在兩百年後的今日,她的雙生妹妹在用盡了一切力量對薔薇說的話語。
是啊,做錯了就是做錯了。
說到底,是因為她對娜塔不夠信任。
只是,為什麽明明可以為她失去一切,娜塔卻什麽都不曾告訴過她?如果她知道娜塔的苦心的話,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們有兩百年的時間可以去想。”
艾森疑惑自己的愛人突然間開口:“塔娅?你剛剛說話了?”
“是的,艾森。”
她将對方給拉到自己眼前,靠在對方的懷裏,她緩緩合上眼眸。
“最後一次,請允許我再軟弱一次,艾森。”
青年抱住女孩的手僵硬,碧藍如洗的眸中盈滿了溫柔,他輕輕“嗯”了一聲,手緩緩的放置在女孩的背部,輕輕的拍着,與其說是在安撫她,倒不如說是希望她能放寬心。
這一刻,她的心中沒有悲傷和後悔。
因為她回到了兩百年前,而在這個時候,塔娅娜塔這一對雙生子還尚未出生。
她無法用話語來掩飾她曾經所做的事實,但她可以一切還沒開始的時候,将一切給挽救,也算是……對于神殿還有她曾經所做的事情的一種彌補。
艾森問她:“你想好要如何做了?”
塔娅重重的點頭,視線越過鐘塔。
兩百年後
光明神像下,一個棕發女子手持金色權杖,她穿着最為普通也是最常見的白色長袍,腰間系了一根明黃色的腰帶,除此之外,她的衣服上再也找不出其他色彩。
迎風而立,女子輕輕顫抖着眼睑。
這一天,終于來了。
身後傳來腳步聲,步伐一致的聲音讓她原本還擔憂不已的心情漸漸的穩定了下來,她從高處而下,拖曳至地面的長袍随着她的移動而輕輕劃過地面。
将權杖遞給伸平雙手畢恭畢敬守候着的祭司,從另外一個侍女手上接過黑色鬥篷,對着對面的人點了點頭。
“殿下,人已經找到了。”
她心中一動,眼中閃過無數光華。
“帶我去。”
“這——”那人遲疑了下,說出了事實,“殿下,屬下就直接和您說了吧。”
微微蹙眉,女子的心中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們找到那一家人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都在,只不過——您要找的雙生子中的妹妹……”
女子不在乎的挑眉:“被預言困擾?”
那人急忙道:“不不不,就算有預言,殿下您如此庇護她,我們決計沒有對付她的理由。”
她輕哼一聲,對此不以為然。
傷害?
她回到兩百年前,是為了改變未來,而不是眼睜睜看着娜塔再一次付出一切幾近死亡的狀态的。
“因為她已經死了。”
瞳孔慢慢的收縮,她幾乎不敢相信她所聽到的。
“雙生子中的妹妹,因為一次把魔法珠子當藥物吃了,再加上吃完馬上就睡了的關系……所以當她的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
說到後面,那個人嘆了口氣:“我很抱歉,殿下,您交給我們的事情我們辦砸了。”
娜塔死了?
她和她都還沒有相見,怎麽就死了呢?
等等,魔法珠子?
“她沒有來神殿要求神殿人員幫她處理掉那顆珠子?”塔娅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的娜塔,明明應該拖着她去神殿解決身體中的珠子的。
就算真的沒有來得及救治,作為光明神轉世的娜塔……也不可能就這麽無聲無息的死去啊,她是那麽的強大,強到讓魔族女無論用什麽手段都無法阻止對方啊。
“這——”那個人看了看身邊的人,另外一個人對着他點了點頭,他這才繼續道:“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确實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沒有意料中的暴怒,也沒有任何的情緒,在場的人只聽到“哦,這樣啊”這樣的話語,一下子都呆住了。
按道理這位尊貴的殿下讓他們找的應該是她很重要的人,可是為什麽在得知對方死了居然這麽冷靜?真的是因為度過了漫長歲月看開了生死?還是她原本就這般漠然,才會這麽無動于衷?
取回權杖,塔娅垂眸,與那人擦身而過時問他:“告訴我她在哪裏。”
異常冷冽的聲音讓那人微微顫抖,他臉色蒼白:“在比斯山上的小鎮子裏。”
“是嗎……”
離開了塔頂,塔娅輕喚:“艾森。”
一個人影從她的影子中慢慢的露出了原形,只不過比起最初,他的身後多了三對羽翼。他看向她的神情格外的溫柔:“塔娅。”
“艾森。”她低聲道,“不管我做什麽,你都會支持?”
“原本的話,或許不會。”他畢竟曾經也是神界的一個神明,即便就算再低,對與錯、是與非,他還是有他的堅持的。
只是……
塔娅輕笑:“現在的話會。”
對于塔娅擅自肯定了他的話,艾森臉上沒有露出不悅,只是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塔娅說的沒錯,現在的話,他确實會。
不需要詢問,他就知道,塔娅不管做了怎樣的事情,都是為了那個曾經付出了生命代價複活他的神明的轉世。就算各為其主,這個情,他必須還。
“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艾森。”
剎那間,黑暗降臨,純白長袍化為了暗紅色。
眼眸再次睜開的那刻,魔又一次覺醒了。
如果只有成為魔族,你才肯出現的話……那麽我不在乎再度堕落啊,娜塔。
兩百年前,你因我湮滅。
兩百年後,我為你成魔。
聖女堕落為魔族,幾乎是一夜之間傳到了每個人的耳中。
不管是不是曾見過聖女,幾乎沒有人敢相信他們的耳朵。
那溫柔安撫人心的笑容,以及那代表着被光明神所庇護的金色光芒,任誰都不會相信這個荒謬的事實。
然而,只要見過曾經聖女殿如今的魔神殿的人,只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被暗紫色霧氣包裹着幽深的的聖殿,原本乳白色的磚呈現出一種灰敗的色彩,不會讓人絕望,卻也讓人無法生出任何喜悅。
聖女堕落,從這片大陸存在開始,就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此荒謬的事情。身為這一代的教皇,安塞并不後悔選擇了這樣一個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的女孩作為聖女,哪怕現在的她真的變成了魔族。
一個人的好與壞,從來不是靠他所在的立場決定的。
作為光明神庇護的人類的他,有句話就算是冒犯了那位神明,他也不得不承認。
光明與黑暗,不過是兩種力量的表現形式罷了,和所謂的善惡是非完全沒有關系。人類之所以如此向往光明,不就是因為有黑暗的存在?假如這個世界不存在任何的黑暗,那麽又有多少人會将光芒當做是一種恩賜?
答案當然是不是,因此他不理解塔娅聖女的做法,卻并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
他無法明白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塔娅那個孩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才會導致她不惜放棄有着無限可能充滿了光輝的聖女之位,從而選擇成為魔女?
思忖片刻,他沖着守在門口的侍衛招了招手。
待那個侍衛來到了他面前,他緩緩道:“我要離開幾天,這幾天有什麽事情都找紅衣主教就行。”
那個侍衛一愣,不等他給出答複,穿着教皇袍的青年便走了出去。
直到教皇走了很久,那個侍衛才苦着一張臉:“慘了,要是被安卡大人知道教皇一個護衛都不帶就這麽出去的話……我一定會被狠狠修理的!”
事不宜遲,幾乎是馬上就意識到會遭殃的侍衛馬上找到了紅衣主教,并吩咐了一部分神職人員趁着教皇還沒走遠趕緊跟上,他自己本人則是回到神殿大廳去主動受罰。
不管怎麽說,護衛不周是他的失誤,和教皇是不是任性無關。
歷來教皇和聖女都必須擁有強大的力量,而這并不是指戰鬥方面。作為一個神職人員,只要不是戰鬥祭司的話不會戰鬥不要緊,但是至少要能夠自己保護好自己,像是結界、封印之類的技能,對于不會戰鬥的神職人員來說是必備的技能。
而這一代的教皇和聖女卻和歷代的截然不同,歷代教皇都是擁有着比聖女要強的力量,可是到了這一代,卻恰恰相反。
聖女的力量不僅高于教皇,還甩了後者好幾個等級,就這點來說,教皇不得不承認聖女比他強太多太多了。
更何況,這一代的聖女似乎對于戰鬥也特別得心應手。
仁慈?她有。
只不過就算平時對別人再溫柔,只要遇上敵人,她就絲毫不會手軟。
走在去聖女神殿的路上,教皇對于聖女第一次的戰鬥依然記憶猶新。
動手之前,沒有任何膽怯和不安,棕色眸子中有的只是沉靜如水的平靜,她動起手來是那麽的自然,殺起人來是那麽的幹脆不拖泥帶水。
在事後,她更是沒有任何惡心和罪惡感,雲淡風輕的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就仿若她剛剛殺掉的并不是一個人一個生命,那樣的冷靜讓人心生畏懼。
“很久不見,教皇大人。”
這個聲音!
他收起飄遠的思緒,神情嚴肅的望着眼前的人:“我記得沒錯的話,你之前應該是聖女的貼身侍衛?”
那人笑容很淡泊,輕輕點頭:“教皇大人的記性真不錯,我确實曾經擔任塔娅的侍衛,不過——”話鋒陡然一轉,那個青年提起劍,慢悠悠道:“教皇大人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是路過?”
“我想要見一見塔娅聖女。”
那個年輕人動作一頓,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以前的話,我不會覺得有啥,不過如今您貴為教皇,而那位大人現在卻是不折不扣的魔族。這樣的情況下,您要見她的話,我只能将您當做敵人了,教皇大人。”
“我不是來勸她回頭的。”
那人眼中有着不可思議,愣愣的睜大了眼睛。
“我只是……想要問她一個問題,問完我就會自行離開。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讓我進魔神殿和她面對面談一談。”
“這——”完全被眼前的情況給搞懵了,年輕人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要怎麽辦了。作為那位大人曾經的侍衛如今的魔将,他對于神殿會來人不意外,哪怕教皇親自來也是意料之內的事情。然而,這位教皇卻說只是來問那位大人要一個答案。
這……實在是太過荒唐了!
沒有讓可憐的侍衛掙紮太久,塔娅自己從魔神殿中走出。
“教皇大人,請恕我無法行禮。”嘴上說着抱歉的話,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歉意。
對此,教皇絲毫不以為意,只是簡單的掃視了下眼前的少女。聖女的時候,塔娅總是穿着一襲白色長裙,和歷屆聖女一樣,神聖、高貴。而成為了魔族的她,身上的衣服就像血凝固一樣的暗紅色,但是無法否認的是,這個顏色很适合她。
說出來或許可笑,身為教皇,眼前這位是他唯一一個覺得不适合白色的人。聖女不适合白色長袍?說出去還真不會有人信。
見塔娅讓那個侍衛回到了魔神殿裏面,他才雙手負于身後,語氣漠然:“我有沒有說過,你給人的感覺很不真實?”
塔娅莞爾一笑:“教皇大人的感覺很靈敏。”說着,她提起裙擺轉了個圈,沖着對方努了努下巴:“現在呢?”
“不得不承認,你現在的魔族身份反倒給人一種真實感。”
“教皇大人居然是這樣認為?”臉上微微有着詫異,塔娅眨了眨眼睛,“我覺得我可以将您的話當做一種贊美。”
“後悔嗎,塔娅?”
他的話一出,塔娅臉上的笑容了無痕跡,她不在意的把玩着頭發。
“那個叫做娜塔的……”他确信他看到了眼前的少女表情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原本的猜測似乎越來越接近了真相。“她的死,給你的打擊就這麽大?”
“教皇大人,你信不信……所謂的命運?”
他毫不猶豫的點頭:“我信。”
“那麽,您是否相信有些事情是必然?”少女的笑帶着些許苦澀,“我成為聖女,而後變成魔族,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命運。”
“和那個娜塔的女孩全然沒有關系?”他想,他終于抓到了所有事情的關鍵,而那個叫做娜塔的女孩則是一把鑰匙,能夠解開所有謎團的鑰匙。
聖女變成魔女,這個叫做娜塔的女孩必然脫不了幹系。
然後,他聽到眼前的女孩說:“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兩百年前的時候,我來自于兩百年的世界。”
聽不出悲喜,他覺得十分的悲哀。
一個人,失去了一切情感的話,那麽她本身就會給人一種悲傷感。
那一份違和感,終于得到了解釋。
不屬于這個時空的聖女,另外一個時空的魔女。
沒有再問對方什麽,他嘆了口氣便轉身離開。
成為魔族的理由是什麽,已經不需要再去詢問了。
穿越時空,并不是什麽輕而易舉可以辦到的事情。
而百年的執念,或實現或絕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無論成敗,這一次至少可以不再留下遺憾。
哪怕失敗,也不需要用“我已經盡力了”來安慰自己。
看着天空下起的細雨,教皇低喃:“是時候去找真正的聖女了,希望她不會怪罪我才好。”
見了塔娅,他才放下心。
并不是為了毀滅世界和人類的話,成為魔族一點都不可怕,只是從人類這個種族變成了另外一個種族,如此簡單。
塔娅會見他,無非是暗示他兩點。
其一,她不會興風作浪,她成為魔族只是為了完成一個心願。
其二,告訴他聖女另有其人。
獨自留在原地的塔娅仰起頭,任由雨水打濕她的臉頰、衣服。
“娜塔,這樣的話就算我是魔族,你也不會怪我了對吧。”
冰冷的街道上,回應她的只有綿綿不斷的細雨,和天空時不時閃過的一道閃電,再無其他聲音。
在一個沒有人看得到的空間裏,一個黑發男人面無表情的看着屏幕中的一切。
“不去看看她?”他身邊的一個紅發少年湊到屏幕前,笑嘻嘻道。
“和我無關。”男人冷漠的瞥向角落,“你是不是應該出發了?”
陰影處,一個銀發少女走了出來,她的表情冷冷的。
“記住,這是你欠她的。”男人捏碎了手中的石頭,“如果不是看在她的份上的話,你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少女憤憤道:“連神都敢利用,你這個瘋子!”
男人嗤笑一聲:“我自己也曾經做過神,所謂的神……在我眼中什麽都不是。”
她清晰的記得,在她還沒有覺醒前,這個男人對她說過的話。
“薔薇,輪到你做抉擇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_→完美補刀。
不過不用擔心,雖說再度成為了魔族,塔娅的心還是明靜如水的。
說穿了,其實就是力量發生了變化,其他的都不變。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