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兇相

裴琰他倆先後再從服裝間溜出來。

他襯衫裏面,肩膀和胸口都被咬出吻痕,大腿內側被捏了。莊嘯胸口上也有他咬的。兩人很小心地沒有把草莓種在外人能看到的地方。

章紹池還坐在大廳的沙發上,邢瑢是早就逃掉了。

章紹池也沒有真要怎樣。他如果想要那個,還嫌邢瑢摸着太瘦,手腳毫無招架之功,都不夠他在床上折騰的,幹着也不痛快。他就拍了邢瑢屁股一掌:“行了,看這渾身哆嗦的樣兒,走吧,回去吧。”

邢瑢如獲大赦,“噌”的就彈起來,謝過章總趕緊就溜了。

裴琰瞟了章紹池一眼,什麽毛病。

章紹池眯眼盯着裴琰,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幹什麽去了?

裴琰完全就不怕他老總:知道又怎樣?你幹過什麽,有臉說啊?

他對着章總一皺鼻子。

章紹池在手裏把一根卷煙碾吧碾吧,碾成一團煙草碎屑,一口吹飛了,很想打小猴子的屁股。

工作室的落地大玻璃窗外,正好一輛車過來接人,有人上車,可不就是昨晚那位杜總麽,又來了?

裴琰一看,立時又搓火,隔窗就吼了一聲“杜名菊”,擡手指着杜總。

杜名軍回頭也瞅見他,遠遠地隔着半條街,後背就是一激靈。

裴琰順手從工作室桌上拿起一根自拍杆似的東西,反正是一根堅硬的長條狀器物,就要出門找杜總聊聊,喊道:“這玩意兒送您的,杜總您收下吧!”

杜名軍确實有點怕他,惹不起小瘋子,擺個蘭花指沖他揚一揚,露出個半笑不笑的尴尬表情,然後鑽車裏一溜煙跑了!

裴琰“噼啪”拽了幾下手裏的自拍杆,真不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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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沒教養……”章紹池皺眉,沖着裴琰“嗤”了一聲。

杜名軍是過來給劇組主創人員奉上殺青賀禮的,這片子也有他一部分投資。

桌上擺着包裝精致的一份一份禮品,上面都貼着各人名字,也是很用心了。一部分已經被領走了,裴琰和莊嘯的兩份禮品挨着,還沒拿走。

莊嘯輕捏一下自己那份禮盒,習慣性的先掂分量。

很輕。特別輕。

他就是順手,再捏了一下裴琰那份禮品。挺重的,那分量是正常的。

“欸?我看看你的,一樣麽?”裴琰伸手要拿。

“一模一樣的,你看你自己的。”莊嘯迅速把自己這份拿走了。

裴琰打開他那份包裝,裏面是一塊金牌,很有創意地做成腰牌的形狀,金牌上刻有“龍戰天關”字樣。做工精致,質地純金,就為了給大夥留個紀念,老菊花真不差錢。

莊嘯輕碰一下裴先生的腰,示意:“走了。你,回見吧。”

裴琰說:“哦……成,有機會吃個飯。”

莊嘯點頭:“好,回頭再聯系。”

在場還有不少人呢,兩人讓視線輕輕相撞,就道別了。

莊嘯轉過街角,甩開大步走向停車場。他順手扯開那份禮品包裝,心裏都有數,在圈裏混了快二十年,世面也見多了。

禮品盒裏塞着很上檔次的金粉軟紙,掖了一層又一層,避免金屬玩意兒在裏邊亂晃蕩。打開最裏面,是三顆銅子彈。

他也算是欠杜總那老家夥三部片子的人情債吧,都惦記着這茬。

杜名軍還是挺委婉的性子。這些人都是生意場和風月場上老手,一群笑面虎,給別人送子彈就像送幾顆糖豆一樣輕松随意,閃光燈和鏡頭之下還都是笑臉相迎。

杜總昨兒在嘉煌俱樂部的洗手間裏,就暗示過他,有些東西,可以拿來抵債。美好的健康的抹了亮油的肉體與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悸動銷魂感,是那些錢都買不來的。然後呢,莊嘯就讓那老菊花抱了小便池,抱着便池悸動去吧,銷魂去吧!

莊嘯把一團紙卷吧卷吧,連同外包裝盒一起,丢進路旁的垃圾桶。

……

裴琰繼續在工作室大屋裏晃蕩,沒有立即離開。他心裏也有事。

趁着章總進到裏間換衣服的工夫,他一步跟着就進去了。

即刻就有人在背後損他:“呦……還是得給章總舔得舒服,章總才能寵他啊。”

章紹池在衣服架子上扒拉,出門見客想找件衣服穿,順嘴就問身後的人:“哪個顏色好?棕色這件?”

裴琰皺眉:“忒老氣。”

章紹池問:“紫色這個?”

裴琰說:“基佬紫。”

章紹池冷笑:“呦,那不然你穿這件?”

裴琰點頭:“我穿可以啊,我多年輕鮮亮,您穿就成個大茄子了!”

裴琰靠着門框,一站就三道彎兒,一臉特氣人的表情。

嘉煌的大老板身材保持很好,是高大冷峻的總裁款,絕對不是個茄子。章紹池回眼罵他:“你也差不多行了!閉上你的嘴,給我省省心。”

章紹池扒掉外衣、恤衫,露出裏面一身結實的好皮好肉。這人習慣在裏面貼身穿一件白色跨欄背心,就是七八十年代那種最老的款式,大街上修車的、賣菜的都穿。因此很多人也在背地裏嘲笑,咱們章總瓤子裏特土,就是土包子一個。

京城的文藝圈,就是這幫土包子囊中的乾坤。這人論背景算是大院子弟,家裏原來就住玉泉路某部的大院,出生時趕上個動蕩的尾聲,沒吃過什麽苦,但骨子裏有那一派的風範。這群人從小都是在掃街打架泡妞的集體生活中練就了攻擊性和戰鬥力,有眼界,又能折騰,那種牛逼範兒是外人學不來的。

章紹池後來轉業,下海做生意發財了。

在大院的圍牆之內,露天電影院、游泳池、理發店、合作社一群人之間攢起的人脈,就是生意人很重要的一筆資源。子弟們互相照應,有錢大家一起賺,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章紹池跟大院的老杜家杜名軍這種人混在一起,開公司做事業。他并不欣賞杜名軍的狗屁為人,但互相認識已久知根知底,就是一撥人出來混的。

所以,他跟裴家人也很早就認識了。裴琰的母親娘家,也在他們大院那個樓裏,是他的長輩,以前職務級別上還比他們章家高。

公司裏很多人都不了解,亂傳閑話,章紹池怎麽就這麽賣裴小光頭的面子?

怎麽看都不像睡過,就像是章總在手邊養了一只寵物貓。這貓不聽話還老撓他,家貓愣是養成了野貓的性子。

裴琰的親舅舅,是章紹池在大院時罩着他打架的“幹哥哥”,關系很鐵。

直到現在,徐绮裳見着章紹池,私下飯桌上還叫對方“大猴子”,再管裴琰叫“小猴子”。大院裏誰不知道你章大猴子的底細?

這就叫作圈子。人都會念舊,家世來歷上這樣的關系,是日後發了財賺多少錢都不能打破的。這個圈子也內外有別壁壘分明,進門的門檻很高。外人想要趟進來賺這份錢,沒有個投名狀或者硬氣的入場券,輕易進不來門的。

裴琰跟進來,就為了跟他老板說句話:“章總,您能不能罩一罩阿嘯?”

莊嘯能有什麽背景?莊嘯的“投名狀”就是裴琰了。

章紹池換上真絲襯衫和紫色洋裝外套,橫了他一眼:“老子罩你一人還不夠?《龍戰天關》你非要讓莊嘯出演男二號,我沒答應你?為了讓莊嘯進組,老子把原定的另一個人選給踢了!”

裴琰嘀咕:“我不用你罩。”

章紹池說:“忘恩負義的小王八蛋,老子不罩着你,你有今天?你能這麽狂?”

“好——麽。”裴琰也有自知之明,一笑,繼續厚着臉皮得寸進尺,“《血影浪子》您讓我們倆一起演。”

裴琰說的就是他明年準備開拍的,那部都市題材異能片。

章紹池一口回絕:“人員都定好了,主要角色沒位置塞人。”

裴琰說:“來個重磅友情客串也成啊。”

章紹池瞅着他:“他客串哪個?”

“呃,客串……”裴琰抓頭,“反派不好,我不想讓他演反派……那個科學博士?戰神将軍?人類領袖?”

章紹池輕聲罵道:“老子公司忒麽為你一人兒開的?”

裴琰說:“您也沒吃虧,阿嘯就是有票房號召力。他哪怕就給您客串一下,露一臉,比如,在片子裏把上衣一脫秀個肌肉,或者跳二十秒的探戈,就有粉絲買票包場啊!現在電影不都這麽玩兒,找個流量小生露臉二十秒,純粹就是插花,跟影片主題毫無關系,就為了宣發時的人氣。”

章紹池哼了一聲,你又來這套。

上回拼命說服他讓莊嘯進《龍戰天關》劇組,也是這套說法。

當然,章紹池認同這些說法,這也是他當初同意這樣安排的最大因素,商人逐利麽。不同的演員之間不止片酬存在巨大鴻溝,檔次上也有鮮明的分別。一線就是一線,大牌就是大牌,咖位擺在那裏,就有票房號召力。

章紹池思忖着說:“不然,讓你們倆合作哪個品牌的代言人。”

裴琰說:“唉不是我自擡身價,我跟莊嘯代言費都不低吧,哪個品牌願意掏那麽多錢,一下子請我們倆?”

“給你牛的?”章紹池說,“能掏得起這份代言費的國際品牌多了。豪華配置的山地越野車,或者禁打抗摔不怕水的腕表,男士珠寶,都能符合你們倆氣質。”

“成。”裴琰笑着應了。

他達到目的了轉身就要走,奉承話和客套話就懶得說,就是懶。

“你站住,小猴子,還有事問你。”章紹池回頭盯住他,還沒想放他走。

“您問。”裴琰心裏說,你個老猴子,大馬猴,紅屁股猴。

章紹池系褲腰帶和紐扣愣是弄了半天,也不擡頭:“你哥呢?”

“誰?”裴琰沒聽清楚。

“你哥。”章紹池仍未擡眼。

“搞什麽?”裴琰歪着頭說,“我沒哥,我是獨生子您不知道?”

“你知道我說誰。”章紹池聲音不太淡定了,“甭哄我,人呢……?”

果然一股怨氣,也積聚很久了,聽着就像要找三腳架棍子操了誰似的。堂堂一個呼風喚雨的大老板,公司裏活色生香什麽都有,每天翻牌選妃都能讓床伴半年不帶重樣的,人生不知還有什麽不如意。

“跑了多久了,人呢?……回來過嗎?”章紹池問。

“我不知道您說誰,我爸我媽反正就生了我一個,我真的沒有哥。”裴琰小聲說,“我真不知道。”

成,都沒一句實話。

服裝間僅有的一扇小窗透進一道光線,恰好打在章紹池身上,面目陷入半明半暗的陰影,也沉默了很久……周圍都是各式各樣鮮亮的禮服,男式的精致燕尾,女式的大號裙擺,那個瞬間全部被蓋在陰影裏,化作灰蒙蒙的一片,全都不入法眼……

“你跟莊嘯搞到什麽地步了?”章紹池回過神來,突然又問。

“您就和那些CP粉兒似的,網上瞎扯的您還當真?”裴琰不屑地說。

章紹池慢悠悠地踱步過來,突然間出手,當胸一把扯開他的襯衫!

裴琰反應很快的,擋開對方的手。章總動作也很快,畢竟當過兵的人,四十歲了還有些身手,而且力氣很大,扣子都扯開了。

裴琰鎖骨下面暴露幾塊鮮豔的吻痕,帶着新鮮的牙印,一看就是被個男人咬出來的。

章紹池搖搖頭:“被人吃了。”

裴琰咬着下唇,重新系好他的衣領扣子,無意辯駁,不想講話。

“你啊……平時都是假精明,關鍵事你特別犯傻。”章紹池道。

“我怎麽傻了?”裴琰不悅。這話聽着很耳熟,莊嘯分明就說過同樣一句話,說他犯傻。

“琰琰,戲都殺青了,吃完散夥飯了你也收收你的心。”章紹池說,“你今年才幾歲?第二輪本命年還沒活到,飯還沒吃幾口,路還沒走多遠,就忘乎所以了就随便來了。怎麽着,你已經紅夠了,錢也掙夠了,不想在這圈裏混了?”

“我混挺好的。”裴琰小聲說,“合約上也沒有說不準交朋友、不準談對象。我爸我媽都沒說不準……”

章紹池冷冷地說:“沒有不準,但這對象不合适,會擋你前途會拖你後腿。偏偏跟你還是一類型的演員,他會跟你搶戲搶鏡跟你争角色,還會跟你争奪資源。”

裴琰都懶得反駁。莊嘯跟我争資源?還是我要跟他争?

“琰琰,你确定他還想跟你拍第二部 ?他還想繼續留在這裏發展?……你自己前途重要,還是他重要?你才多大年紀,做事單憑三天熱乎勁兒,過一年半載你再回頭看看,你們倆還熱乎嗎?

“莊嘯就不會留下來。他不拍了,他很快就回美國。”

章紹池說。

“誰說他就要回美國了?”

裴琰擡眼瞅着章紹池。

“您聽誰說的?他自己說了嗎?!”

“……”

之後,又是一下午沒找見莊嘯的影,不知去哪了。

很多時候給電話也就簡單地說三兩句,微信也不及時回複,裴琰都習慣了莊嘯這種若即若離、冷冷淡淡的風格。

就是怕人纏吧。

倆男人之間,纏太緊了太黏糊了,确實不好。

晚上,莊嘯用語音回複他:“下午去了趟醫院,就沒回你,不想拖着你一起,不耽誤你工作。”

裴琰立即把電話打過去:“那明天你幹嗎?”

莊嘯說:“明兒你不是出差去香港嗎?明天我去瞧瞧我爸。”

“哦——好吧。”裴琰又問,“欸,你知道我現在幹什麽呢?”

莊嘯哼道:“你還能幹什麽?自己幹自己?自攻自受?”

“滾,我那玩意兒沒長那麽長,繞不過來,我沒法自攻自受。” 裴琰笑說,“我重溫電影片段呢。”

“什麽電影?”莊嘯問。

“就是剛拍完的,《龍戰天關》啊。”裴琰說。

裴琰一說,莊嘯就明白他在重溫哪一段,呵。

裴琰對着手機輕聲說:“特別刺激,拍得特別好……你就好像什麽都沒穿,哪和哪都露着,我就摸啊摸啊,來回摸你,捏你乳頭,摸你大腿。”

莊嘯說:“你夠了。”

裴琰說:“我就想仔細瞅瞅你當時是怎麽硬的。那個綢緞質地的褲子特別薄,你好像真是硬了。”

莊嘯:“……”

裴琰問:“你想再把這場戲演一遍麽?就演給咱倆人看。”

莊嘯不答話,但聽筒裏漸粗的呼吸聲都把話說了。

裴琰緊跟着說:“你想讓我演也行,你來啊。你來,我給你演。”

黑夜裏,白色牆壁,空曠的房間,沒有情人陪伴的大床,兩人都陷入很長時間的沉默,呼吸急促。

裴琰問:“想我麽?”

莊嘯不假思索:“想。”

裴琰心想,你想我,你舍得離開我麽。

莊嘯心想,不舍得,想一直都在你身邊,想一直都有人這麽疼我啊。

忽然又想起個小事,莊嘯說:“上回去你家,我買給你爸你媽的禮物,好像擱在你那兒了?”

裴琰說:“啊,是啊,你可以留着下回再送。”

莊嘯說:“你替我給了吧?跟你爸媽說聲抱歉。”

裴琰說:“你下回見面自己送不就成了,我替你送算什麽。”

莊嘯說:“你替我送吧。”

莊嘯再次去探望他爸,在京短暫逗留期間,總要陪陪那孤家寡人的老爺子。

太陽升起,太陽再落下去。

一天又一天,在這個城市裏,有人過日子是享受,也有人過日子是熬,各家都有一番滋味。

血日逐漸墜落,逼近地平線時,被城市邊緣的建築群分割成一塊一塊,光芒淋漓破碎。平板舊樓裏,無人問津的陰濕的角落,父子倆難得相對而坐,打完了架也歇口氣兒。

他給他爸帶了些吃的、用的,真空包裝的保質期長的食物,還有從美國買的一堆保健品。不是處方藥,治不了什麽病,吃這些東西就是買一份昂貴的心理安慰。

莊文龍木木然地坐在桌邊,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哼了一聲:“有什麽用,能把瘸了的腿給吃好了?”

莊嘯說:“吃了沒準兒能讓您心裏舒服點。”

莊文龍說:“怎麽就能吃舒服了?”

莊嘯說:“畢竟是我給您買的。心裏不痛快的時候,抓一把嚼了吃,您就當是嚼我了!”

莊文龍笑得略凄涼,老子嚼你幹嗎。

莊嘯轉身把客廳的廢品雜物拾掇出一塊空間,然後又打了一盆熱水,端到他爸腳邊,說:“給您洗個腳。”

莊文龍怔愣地瞧他:“怎麽啊,這是?”

莊嘯說:“過兩天我就走了。”

莊文龍愣了一會兒,很失落:“你是不是,幹了不好的事,瞞我?”

莊嘯說:“沒有。”

莊文龍問:“你跟嘉煌還有姓杜的簽合同了……簽賣身契了?”

“沒有。”莊嘯搖頭,“我不會簽。”

莊文龍又問:“上回看見你跟那個叫裴……裴什麽,你倆還一起拍戲吧?”

莊嘯嗓音驀然沙啞,說:“戲拍完了,已經殺青了,結束了。”

莊嘯蹲下,試了一下盆裏的水溫。他爸突然一掌拍在他肩上,五指像要摳他肉裏似的,抓住他:“兒子,我,我打你兩巴掌,總之也打不壞你,老子又沒真下狠手……我也老沒用了……”

老家夥這情緒是颠三倒四,好一天歹一天,今日恰逢比較清醒的時段。

莊嘯不講話,給他爸脫鞋,腳浸入盆裏。皮膚外表明顯殘留傷殘的後遺症,在他眼前暴露,他也難受。

“誰說您打不壞我?您沒下過狠手嗎?”

房間裏很靜,輕微的水聲中,莊嘯蹲在地上,突然抱怨了一句。

又沒忍住。

就是個心結,就是塊瘡疤。

“……”

莊大爺也沉默,很久不吭聲,估摸也發覺清醒了還不如神智不清老糊塗。清醒了就得回答兒子的質問,莊嘯這是要跟他反攻倒算,打算掰扯父子間舊帳呢。

“我就這麽禁打麽?

“我是感覺不到疼麽?

“我是癡呆還是傻子,還是感官功能缺失了沒有知覺?”

莊嘯問他爸,一句是一句,眼皮不擡。

其實,掰扯這些還有什麽意義?逼着誰認錯嗎。人一生總要遭遇幾件不平之事,再把胸中的怒氣發洩到無辜者身上。然後呢,又都不願承認自己年輕沖動時做過的錯事,都只記得別人如何對不起自己,對別人的錯誤記憶猶新,誰會死乞白咧一定要記住自己曾經對不起身邊的人呢?誰會認錯呢。

明知沒意思,卻總忍不住刺對方幾句。少年時代的創傷很難愈合,有些記憶深刻地烙進他骨血、燙着他的靈魂,幾乎扭曲他對許多事情的知覺和感受,直到遇見裴先生。一步踏進人間的滋味,真暖啊。

但是窒息的感覺也沒比從前好過多少,那副枷鎖好像勒得他更痛苦了。

裴琰給他的知覺太溫暖。這樣的熱情觸到冰冷的血管,會激得他發抖,畏懼,遲疑,不習慣,冷熱很難相融。裴琰的性格像一團火一樣,燒着他,也快把他逼到牆角。

這人名字裏就是兩團火。

兩團火之側,又是一塊美玉,內裏的質地堅硬而透徹。

很怕破壞了這麽美好的情誼,這麽招人疼的,總覺着自己配不上。

莊嘯問他爸:“您想去美國治病嗎?畢竟在戒酒和神經官能這些方面,治療更專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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