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情懷
一盤棋尚未進入圍城殲敵的局面,手機信息就炸了,在莊嘯褲兜裏“嗡嗡”地怒吼,要轟了對面誰家城樓似的。
裴琰在微信裏炸毛了,前兩天嚴先生可是說好的,票房過保底的六億,他抽成25%,剩下75%歸屬制片方,假若能過十五億他抽15%其餘都是咱們制片方的。他家反悔了嗎?
莊嘯這手裏還攥着個“車”沒有落子殺出去,離席走到旁邊,靠着天橋欄杆接電話。
裴琰是攢了滿腹牢騷,攢一上午了,終于火山噴發了:“莊嘯,我現在知道嚴總為什麽答應那樣痛快,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說話根本就不頂用!他們集團公司就不是他拍板說了算數啊卧槽,他們副總點頭簽字了才能算數!
“喝過洋墨水的我沒法打交道,我什麽墨水都沒喝過我就不會講話……我其實就想跟嚴總聊,他比較好說話啊。”
莊嘯就不知那位副總是誰,是聽裴琰在手機裏給他一句一句吼出來。
裴琰還有一句沒跟莊嘯當場爆,覺着公私應當分明吧。
這世上不是只有梁有晖那個浪貨,腦頂長了基佬的雷達,他腦頂也豎着一根基佬的天線。他天生也是喜歡男人的,這方面很靈敏。
就今天過來的這位副手,他擡了眼皮看到對方第一眼,是驚豔的。
再看第二眼就明白了,圈內傳聞,刀爺身邊養了一位很厲害的男狐貍精,能把一根鋼筋掰酥了掰成桂發祥大麻花的,果然如此,傳聞非虛。
“但這事還不能繞開這個人。”裴琰說,“寶鼎集團是在前年直接收購了本地另一家娛樂文化公司,就是簡氏的那家公司,團隊都是很有經驗的老人兒。我看了一下,最初收購的操盤手就是淩先生,再到後來的策劃運行,影視娛樂這方面就一直是淩先生在做投資,他才是一把手。”
裴琰這一上午也快被磨瘋了,很想掐人,想掐莊嘯:“莊嘯,嚴總他不管這攤的,他純粹就是看上你了,想砸錢捧你!除此之外他嘛事兒也不管,影視策劃發行就是淩副總搞的——你讓我怎麽辦?”
“什麽叫看上我了……你這什麽話?”莊嘯皺眉,那話聽着特別扭。
裴琰特想吐槽,其實就是這麽回事。
雙方最終就僵持在分成比例數字上。制片方想要拿到票房刨去苛捐雜稅之後收益的75%,甚至更高。但發行方堅持至少要拿三分之一,那就是33%了。
裴琰說:“你要吃掉33%,那我還不如找嘉煌來做,章總也不過就要四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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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他對面的淩副總,名叫淩河,模樣打扮都不需講了,人很精明強硬,寸步不讓寸土必争;“那你們就去找嘉煌來做,為什麽要舍近求遠,過來找我們?”
淩河說:“我花出幾億買你們電影,項目風險就全盤轉嫁到我公司身上,難做的是我們。一旦票房賣不出六億,我們完全虧損沒有任何收益油水,而裴先生你分文都不少賺,票房賠了你還能從我這裏拿走一筆真金白銀……你是實打實地真賺啊。”
裴琰當即反問對方,我們這片子難道會賠嗎?
他,莊嘯,甚至流量鮮肉邢瑢,哪一個單獨拉出來,都可以擔綱一部電影的男主。三個男主咖位的演員湊到一起,票房難道奔着撲街去的?
“老子姓裴,但從來不做賠本買賣,”裴琰又喝幹一罐啤酒,面前已經一排空易拉罐了,手裏輕捏着,“你憑什麽說我要賠?”“
“我也想聽聽你們怎麽賺。”淩河說。
淩河既不吸煙,也不動面前的啤酒紅酒,就端坐着:“現在市場很不好做,政策大老爺又成天變臉,保底必賺的好時代已經過去了。裴先生,你只悶頭演你的電影,你不做策劃發行還不如我了解,現在的市場,除了那些無聊的搞笑劇和沒有涵養的爆米花片,去年底到今年的幾部主流文藝電影,哪個賺錢了?現在幾乎就是保底必賠,越是所謂有內容、有內涵、有家國背景、跑到觀衆面前販賣情懷的片子,賠得就越慘!裴先生認為,你們拍的是哪一類呢,你們賣的是搞笑、爆米花,還是賣的情懷?……”
裴琰對這句竟無言以對,顯然的。
“私底下,我很尊敬你和莊先生,你們是在花心思做好電影。”淩河繼續道,“但我就恐怕你們是一門心思來賣思想、賣情懷的。民國,抗日,國共,相殺,悲劇結局,你覺着多少觀衆能願意買你的賬?……年輕小孩就不愛看民國背景的虐片,上年紀的觀衆又不認這幾張臉,他們只認那幾位老戲骨,你的目标觀衆群到底在哪,票房怎麽往上擡?
“‘保底’,其實保的是你們電影人的底褲,不是我們生意人的底。嚴先生确實是個大好人……”淩河說到這裏垂下眼,情不自禁笑了一下,“他是和你們講江湖義氣、講家國情懷的,都講成他那樣,他公司沒兩年就要賠到破産、底褲都輸沒了。”
“……”
這家夥,笑得是真好看,講話是真不好聽,句句都是噎人損人的。
裴琰很想把制片人嘴邊那顆煙屁股搶過來,自己吸上兩口。
他伸手去拿桌上那罐啤酒,手被壓住了,愣是沒拿起來。
一掌壓住他手背的人,綠眸子流過一道細膩的光,瞅着他:“抱歉啊,裴先生,我就是做生意的。既然要簽這份對賭協議,你得讓下賭本的人看到高額的紅利誘惑,才有人肯跳這個火坑——我們就要33%。
“你如果不能接受,就回頭去找40%的那位。”
……
裴琰簡直氣壞了。
已經把大馬猴得罪了,電話都拍章紹池臉上了,他确實走投無路,沒臉回去求二舅舅,不願對任何一方低頭認輸。但眼前這事又特別不甘心。
他也有脾氣的。
他盯着坐他對面的這位漂亮的男人,白送給對方一句恭維話:“淩河,你如果非要多拿也成,你進我們劇組客串幾個鏡頭,就露個臉,能小露個肩膀就更好了,給片子擡一擡人氣,票房沒準兒就爆了,沒準兒能過十億呢!……你多拿的那些,算是我付給你的片酬,成嗎?”
就這句話,他估摸是把淩副總給惹毛了。
淩河臉色一沉,就是被戳到某些絕對禁忌的記憶,起身就走,回了他一句:“把你賣了你也付不起我出場費。”
裴琰當場差點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在淩河怒而轉身走掉的瞬間抽了一下臉。
他就是憋不住嘴,不刺一下他就吃虧似的,又得罪了一位。然而,今天這位可不是他二舅舅或者三大爺,得罪一回,怕是就沒第二次機會了。
他這麽說,因為對方确實好看。
淩河一看就有混血,脾氣也傲,長相身材就是給大老板金屋藏嬌的風流絕色,擱在影視圈裏,也絕對能包裝成偶像級明星,人氣爆棚。
裴琰也承認對方好看。可惜他自己沒長這一張絕色的臉,這會兒再回去爬二舅舅的床都沒用了。章紹池才看不上他這種粗野糙貨。當然,他渾身支棱出來的不順從和不服軟,注定爬不上老板的床,他一腦袋就得栽到床底下。
這場談判相當令人沮喪,差點就要談崩。
當場沒有崩,因為在天橋頂上下着一盤棋的兩位,還是沉得住氣的。莊嘯回去就挺車殺過了楚河漢界,順手就把裴琰發在微信裏的一堆牢騷話,全都拿給嚴小刀看了,純當個笑話。
嚴小刀一瞅那些,“咳——”了一聲,捂着腦門搖頭,連說“對不住啊,我管教不力”“我是不太會對付這些事,平時我也不跟他計較,凡事都由着他了,對不住啦阿嘯。”
莊嘯一笑置之:“裴先生脾氣也比較爆,不太會講話,你多包涵他。”
嚴小刀一擺手,又“咳”了一句。
都明白的。
兩人沒再說什麽,這種事,沒有跟對方軟磨硬泡啰嗦講價的,沒面子,于是繼續殺棋。這盤棋殺得也是一塌糊塗,難解難分。兩個臭棋簍子不可救藥,車馬炮象都繳械殺光了,最後就剩兩個光杆司令與幾名散兵游勇,還在裝模作樣地喊喊殺殺,誰都攻不動對手的城池,着實可笑……
随後,嚴總再請他們幾人吃飯,晚上還去海邊的私人俱樂部消遣聊天。
這人還是舍得掏錢,也樂意賠上時間,很有誠意了。
雙方心裏仍是惦記合作的。
裴琰在沙發一角,湊着昏暗的光線,跟莊嘯小聲嘀咕:“就他們寶鼎集團,跟市裏合作開發影視城那麽大一個項目,本來就是與制片商合作拍片,不然他開發那些舊車站、銀行、戲樓、名人故居幹什麽用?他難道就打算圍起來賣幾張門票嗎!”
“你靜靜心,別着急上火。”莊嘯小聲道。
“我靜不下心,”裴琰吃頓飯都是一肚子委屈,“人家刀爺對你那麽欣賞,那麽仗義……你就再加把力,勾搭勾搭,你有本事就今晚上摁着他讓他把錢掏出來,行不行?”
酸氣沖天了,裴琰這些天受得挫折比較多,心裏不好受了。
莊嘯輕嘆一聲,拍了拍裴琰的膝蓋。
……
當晚在俱樂部,淩河露了一臉,喝杯酒就走了,架子大得很,就不坐陪。
嚴總中途出去至少三趟,找他家淩副總商量,就是求情去了。嚴小刀回來之後,拍了莊嘯的肩,小聲說:“我們28%,你們72%,這樣能不能接受?”
莊嘯看裴琰,裴琰說:“我們還有不接受和讨價還價的餘地麽?不然您給透個底?”
嚴小刀看着裴琰:“還是對你們兩位拉票房的能耐不放心啊。”
裴琰回道:“您怎麽才能放心?”
他穿的一件襯衫,前襟敞開着,幹脆就把襯衫從肩膀上一扒,露出後背肌肉上一片淩厲張揚的文身。就是練家子的,有多少能耐不然您試試啊?
嚴小刀瞅一眼他,一笑,沒說話,順手把自己襯衫也脫了。
裴琰一晃愣神……
那層貼身背心下面,也是一大片文身。青紅色,幫派的手筆,上山虎的花繡。意思就是,甭跟老子來這套,出來混都有年頭了,年輕人吹什麽牛逼?
莊嘯把裴琰推到沙發那頭去了,快一邊兒去吧你,小孩不知天高地厚。
結果,當晚這間包房就成了臨時的擂臺。
嚴總就把襯衫什麽的都扒了,腰封和裏面藏的刀刃都丢開,回頭指着莊嘯,放出話來:“阿嘯,你要是今晚能贏我,就讓你們拿七分五的利。我要是贏了,你讓我們拿三成,公平嗎?”
“你不帶刀能贏我?”莊嘯淡淡地回敬對方,“你還是把刀都揣懷裏吧。”
倆人嘴上都在叫板。嚴小刀給莊嘯使個眼色:你肯定能打贏吧?
莊嘯還以眼色:我怎麽能打贏你?我今天把你揍趴下,合作就真的黃了,你家那位副總不得翻臉急了撕了誰啊?
周圍人尚不及反應,兩條沙發之間的茶幾就先飛出去了,一直撞到門口牆邊才停住。兩條身影都很矯健,速度極快,在燈火閃爍光線不明的房間內輾轉騰挪,交手就是以拳砸肉,肌肉劇烈地碰撞。
這場架打得,相當好看,一點都沒有你死我活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雙方都是絞盡腦汁琢磨怎麽能打輸的。一巴掌削出去,姿勢都無比潇灑,很有表演的意思,像吊着威亞繩在鏡頭前演繹一場對決,卻在幾乎砍到對方要害的瞬間,立即收勢讓自己飛出去。就地打一個滾,随即又被對方抓回去繼續。
皮肉相貼的寸勁之間,莊嘯用盤筋錯骨的招數拿住對方胳膊肘,眼瞅着對方掄起一掌就砸他鎖骨了!他後仰躲開再切對手肋下,嚴小刀往後退了然後橫掃他一腿……
一個是傳統套路大開大阖,一個就是街頭混戰的野路子。
打出一身熱汗,真叫痛快。
莊嘯賣個破綻往後倒去,單手撐在玻璃茶幾上然後一躍而起。嚴小刀抓了他小腿就把人騰空擰了個720度空旋。
莊嘯落地,順手牽了對方肩膀,先一步倒地再來個過肩摔,翻身而起将人摁住了。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一直懸着心吊着嗓子的裴琰終于松口氣,往沙發上一仰。
還是他嘯哥厲害,壓了一頭。
然後就聽見莊嘯說:“我輸了,我先輸的。”
莊嘯往自己喉頭鎖骨位置比劃了一下:“你如果當時手指縫裏捏着刀,我就直接斷氣了,我還打個屁啊?”
“大俠對我手下留情了,我肋骨都快撞折了哈哈!”嚴小刀笑着,九十度彎腰給莊嘯作了一揖,然後回頭跟其他人說,“骨頭偷偷疼着呢我能告訴你們!”
莊嘯抱了個拳,說刀爺打贏他了。
後來,淩河往包間裏探頭看了一眼,貼了一記白眼。
過一會兒又開門進來,劈頭蓋臉扔了一只熱敷藥袋,扔給他們嚴總,一句話沒說又走了。嚴小刀趕忙接過來,對人笑了一下,把發熱的藥袋塞進襯衫,悄悄地敷在肋骨上了……
再後來,制片人就悄悄跟裴琰說,那位副總姓淩的答應了,願意按咱們講的比例談,趕緊就簽了吧省得夜長夢多啊。
這事解決得也太順利了,合約數字就談妥了,裴琰都覺着不可思議。
莊嘯跟嚴小刀打架交手,明顯就是鬧着玩兒的,誰也沒有真打。那倆人對着噴了一堆虛頭巴腦的恭維話,也夠難為的,恨不得把對方吹捧天上去了。
後來裴琰聽助理跟他八卦,在包間外面的走廊裏,瞅見嚴總是這麽跟淩副總談事的。
嚴先生和淩先生站在走廊邊,半笑不笑都盯着對方,怎麽着。
嚴小刀說:“我看的就是電影,我又不是來看人的。”
淩河說:“從來沒見過你花錢、請客、包場看誰的電影,看完了還要再砸錢投下一部——你看的是電影?”
嚴小刀坦率一笑:“小時候都沒追過星,我就欣賞這麽一位演員,人家是真正的江湖大俠,我忒麽是個假的!我想學人家,模仿人家,還都學不像呢。”
淩河說:“所以錢你一定要投?合作你是一定要簽?他們是穩賺,是我們在賭,賭那兩人主演的片子票房能大爆。”
嚴小刀點頭:“我就信那倆人的票房能爆。”
兩人低頭說了很久,嚴小刀亮了三根手指,比劃:三。
淩河搖頭,比劃:六。
嚴小刀皺眉:三。
淩河寸步都不讓:六。
最後還是嚴總妥協了,小聲罵了一句:六就六,我還怕你?
兩個人就在樓道燈火闌珊處輕輕拉了一下手腕,也是私下達成某項友好協定,握手言和了。
所以,這世上人和人之間,永遠就是一物降一物。
淩副總輕松地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六”,愣是把他們集團老總給潛規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