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激化

周圍也很多人在勸,算啦算啦,商總,跟個小年輕兒的生什麽氣呀。

商雪麟今天很跌面子,原本吃了一臉洗腳水想把紅酒潑回去,出一口惡氣,他沒想到邢瑢敢反抗發飚。他一個老總身份,當衆丢臉,很下不來臺。早知如此,他就不潑那杯紅酒,這會兒也快要腦溢血了。

商雪麟餘怒未消,在一群人奉承和勸說之下,原地轉了一圈,以他家鄉話罵了幾句三字經,嘟囔不休:“小婊子一個,在老子面前裝白蓮花以為你他媽的有多高貴,原來也是個騷賤貨……你早就鑽了莊嘯褲裆以為老子不知道?網上寫的你脫褲子爬了莊嘯的床都是真的嘞!……他個胡同癟三兒出來的,老瘸子養的,能往你個洞裏塞幾個錢?老子能給你塞一座金山銀山你爬過來喽!”

金鳳凰節盛典的後臺一片嘩然,這樣的場面史無前例,罵得非常難聽。

幸好後臺沒有直播鏡頭,但圍觀者衆,都看到了。

這就是個挖礦出身發了橫財的暴發戶土財主,什麽風度、臉面、場合,統統都不顧,平日在圈裏就是使錢平趟,無所顧忌。

這樣的人,與章紹池之流又決然不同,這是把“蠢”“狠”“惡”仨字直接貼在臉上。

莊嘯猛回頭盯了商總一眼,怒不可遏。

商總随即就住口,眼眶血紅地回視,咽不下這口氣,但自知武力值差距過大,沒敢上來打莊嘯的耳光。

依莊嘯的性格,在人前他終究要忍的。他不會給誰潑酒潑水。

被人嘲諷他的門第出身還污蔑個狗血淋頭,又不是頭一回,他緊閉嘴唇,一言不發懶得回應,就想遠離這個地方。

沒想到邢瑢掙脫了他臂膀,随手就從旁邊誰手裏抄了一樣東西!

邢瑢掙的力氣非常大,以至扯掉了西裝紐扣,那件藏藍色西裝被莊嘯抓在手裏,但人肩膀很瘦,直接掙脫了。邢瑢眼眶也是血紅的,當場就一臉破罐破摔誰都甭混了的表情,扒拉開人縫,以撒潑的架勢和力氣,把手裏東西往商雪麟臉上一擲!……

讓你個老東西再罵我。

我的愛情沒了,我的前途也砸了,我還跟你們這些人戴着面具賠笑臉麽?

那硬頭硬腦的東西直奔商總的腦門兒飛去,“哐當”一聲……

本來也沒剩幾縷頭發,大腦瓢又被這一榔頭砸了。“啊”一聲慘叫,商總頭破血流,傷處非常顯眼。

章紹池都沒料到有這一出,平生頭一回為瑢哥兒笑了一聲,滿意得用舌頭彈了一下牙齒。他手裏捏了一柄孔雀毛撣子準備上去抽誰的臉呢,慢悠悠地又把撣子丢一邊了。

砸人的武器掉在地上,就是一座金鳳凰獎杯。而且,是從苒公主手裏抄過來的。正好把商總替許苒争來的獎杯,又扔回給對方。

許苒驚叫一聲,跑過去把他的獎杯撿回來,一臉心酸和心痛。

付出那些代價好不容易争來的獎,怎麽能不珍惜?金鳳凰精雕細琢的羽毛上,都沾上血了呀……

後臺這一場鬧劇,幾乎無法收場。

莊嘯在有人沖上來找邢瑢麻煩之前,拎着邢小哥撥開人群就走,迅速跑過走廊,把人先弄出酒店。

他原以為,他自己就是普天下頭一號敢跟電影公司大老板對着幹還大打出手的,打完杜名菊又打了章紹池。今天見識了,邢瑢竟然是第二個。

他佩服邢瑢的勇氣,卻也明白,這一擲代價太大了。

在場所有人都瞧見了,搖頭議論紛紛,邢瑢這次是闖大禍了。

以後別想在圈裏混了。

邢瑢渾身抖動像濕漉漉的一只水鳥,強撐着一言不發。

“老包你先帶他走,別待在這亂地方。”莊嘯把邢瑢塞進車子,交給自家經紀人照看,開車先離開是非之地,其餘事他擋了。

商雪麟那老家夥好像在後臺報警了,警車和救護車鳴笛咆哮着彙聚在劇場門口,記者聞着味兒也冒出來了。

商總氣急敗壞,說要抓瑢瑢小婊子坐牢,要告故意傷害罪。

章紹池冷着臉,一頭青煙,後來在救護擔架旁邊跟商雪麟說了幾句,好言相勸,總算把報警的沖動暫時勸住,把警察叔叔又打發走了。

章紹池雙手插在大衣兜內,從走廊走過,罵了一句:“活該,丢人,砸得好。”

……

莊嘯随即就被工作人員捉住,拖着他趕緊回。

前臺主持人都快說亂套了,緊急把後面一個明星反串對唱節目拽到前邊演了,就因為等不到他們出來頒獎。

他瞟了一眼手機屏,已經塞進來十幾條微信。

琰琰一直還在跟他聊,卻得不到回應,估計也着急了。

裴琰知道他出席頒獎,又怕打擾他上臺,沒敢打電話,一直在發短信問他怎麽了?你在幹什麽?你還不出場啊?

內心非常慶幸,今天裴先生沒在現場,什麽也沒看見沒聽見。

那個脾氣最爆的家夥沒在。自己是萬事皆能忍的,但裴琰不會忍。如果裴琰在場肯定動手,今天恐怕真的有人要進急救室,有人要進派出所……

莊嘯整饬自己的西裝,後臺人員過來幫忙,匆匆為他弄頭發、補妝。

他在滿場燈光下走上臺。從後臺到前臺,就是從冒着腥膻的肉販市場一步又邁回到光鮮亮麗的展示舞臺,享受着掌聲。

本來就是冷面硬漢形象,也不用過分賣力讨好觀衆,矜持的笑容和臨場發揮的串場小詞兒就足夠了,不多廢話,然後他就開始念提名名單。

他作為嘉賓,頒發的就是“最佳動作設計”獎項。這個獎通常邀請功夫圈的武指或打星出來頒獎。

莊嘯念到《龍戰天關》,自己先笑了,微微給觀衆鞠了一躬。

臺下很多同行明星及電影人,對莊大俠還是佩服并且捧場的,紛紛都鼓掌了。

直播頻道裏都在狂刷,說“阿嘯念出自己電影的表情好萌啊”“嘯哥好像有臉紅呦”“竟然還悄悄鞠一躬好可愛啊”……

大屏幕依次晃過提名影片。

他撕開信封,結果簡直毫無懸念,他念出獲獎影片——《龍戰天關》。

動作導演和武指團隊代表上來領獎了,在臺上與莊嘯擁抱拍肩,團隊享受了全場掌聲的榮耀時刻……莊嘯從舞臺一側走下去,摘掉領結,對自己的演技和忍功還是有數的。

他一路沿着通道走出去,救護擔架從眼前晃過,空的,并沒有擡人出去。

他随口問周圍人,商總怎麽着了?沒失血過多嗎?

周圍人回他,沒有啊!以為失血過多呢,這老家夥可真結實硬朗,既沒高血壓也沒心髒病,暈都沒有暈倒,一直罵罵咧咧得不消停,真煩啊。

樓道裏都能聽見,貴賓休息室內一陣躁動,有鬥嘴聲,甚至有摔酒杯茶杯的動靜。不相幹的人都很有眼色溜出來了,離遠遠兒的,免得再被扇耳光。

莊嘯盯着那扇發出聲響的門,慢慢踱過去。

他原本不愛管閑事,冥冥中就覺着今天這事與自己有關,商雪麟為什麽捎帶着罵他,罵那樣難聽……他就想聽聽誰在吵,究竟吵什麽呢?

一層薄薄的門板相隔,咫尺之距。

在裏面發牢騷吵架的人,就是商雪麟與章紹池。

……

章紹池就說:“行了你,醫生都檢查了,給您包上了,你那腦殼挺硬沒個大事,醫藥費我掏了,你要怎麽着?”

商雪麟說“老子他媽當着兩百人的面兒被打了你說怎麽着!”

“哦,哦——您被打了哈?”章紹池瞅着對方,“那我再賠個火化費、喪葬費和追悼會,你覺着夠不夠?”

商雪麟就粗口罵娘了。章紹池說你來啊,滿臉長得都是生殖器的樣兒你厲害?

章紹池冷笑幾聲:“你把我公司藝人當什麽了?當成杜名軍手底下那群妖精?随便讓你上手,随便給你白玩兒?瑢瑢他不樂意,不樂意就算了,你還硬來?”

即便不能聽清每一個字,莊嘯在門外也聽了個大概。

“還有,”章紹池道,“你罵瑢瑢就罷了,你還罵莊嘯。你沒事惹他幹什麽?好歹也都一個圈子常見面,有頭有臉的人物,是好惹的?”

“莊嘯有什麽,”商雪麟嘟囔罵道,“一家老婊子養出來的,什麽功夫大俠,下三路的貨……我還能怕他哼……”

章紹池搖搖頭,是真看不上,只是不直接把話扔出來。

就你商總才是個下三路的出身,山裏挖煤出來的土包子,仗着前任老丈人在地方上有點權勢,不知天高地厚。沒氣量,沒眼光,沒文化,這年頭投資影視圈的門檻實在是太低,什麽畜生都能穿成人樣兒混進來,也是髒了老子的眼……

章紹池冷冷地端着他的大爺架子,站在房間裏就沒坐下,大約也不想髒了自己的腚。

商雪麟不太敢惹章紹池的,但心裏不服,又忌又恨。同在一個圈,也有背景高下之分,帝都大院子弟出身的文化圈子,喝過皇城根兒下的聖水似的,就好像得道成仙了,平日就在他們這群外來的財主面前牛氣着——你姓章的拽個屁啊?

章總今天心情也很爛。《龍戰天關》爆了,他公司賺了一筆,莊裴CP也是大火。但接下來這一算賬,他有些後悔沒有繼續投裴琰工作室的新片。他可能錯過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把那兩人捆在他一艘船上。

錯過就是錯過了,不趕趟了。

小猴子已經攀上別的金主,後期資金以及發行合作方都是另一家了,與嘉煌已完全分道揚镳……他心裏後悔了。

兩人一句趕一句,鬥嘴掐起來。

商雪麟嘴上沒把門兒的:“徐老總的公司讓你個二猴子霸了,你現在了不起了?”

“老子沒什麽了不起,”章紹池掉頭往門口走去,“你們這些年幹過的好事,挖國家財富把地底下都挖空了,再搬着金山銀山到我地盤上折騰,把黑的洗成白的,你就都遮過去了?……以為沒人會說嗎?”

商雪麟住了口,瞪着章總。

章紹池回頭,指了一下:“你們在片場幹的破事,至今他媽的讓老子替你們背黑鍋!我還告訴你,莊嘯就在門外站着呢你還惹他?你去當面告訴他,你說的那個‘老癟三兒’被人廢了,是誰幹的啊?”

商雪麟氣焰再次矮下去了,臉上肌肉抖動:“你問我,我記性不好,年月太久老子都忘了……把黑的洗成白的怎麽洗?問你們徐老總去嘛,我就聽徐绮躍的。”

“少忒麽拿徐绮躍壓我,”章紹池眼眶驀然洇出猩紅色,“我怕他了?”

……

這就是狼窩裏一群大狼、小狼,老狼、野狼之間的交情。一個狼群裏,有領頭辦事的也有跟着吃肉的,有心狠手辣的,就有趁火打劫的,終于因為分贓不均利益不平衡還互相瞧不上眼,一個窩裏掐起來了。

掀開這一層厚重奢華的地毯,露出的就是黢黑陰暗的牆角旮旯,那些見不得人的污垢……

章紹池滿含怒意走向門口,猛一下把房門拉開。

他拉開門,腳沒跨出去,差點兒剁到面前人的鞋上,眼前就是莊嘯的一張臉。

章紹池愕然。

莊嘯連推門、砸門或撬門那一下都省了,進去把門往身後一帶:“商總,正好我在,您兩位就直接跟我說吧。”

莊嘯也有些沙啞,走到屋子當間:“您剛才說那位‘老癟三兒’,是怎麽着……誰幹的啊?”

年代已經久遠,說到底就是一攤舊事。

所以莊嘯也沒發怒,沒有暴跳如雷,就是問問。

商總臉色大變,在沙發上頻頻調換坐姿渾身都不對勁了,章紹池也是面孔發青,進退難言。剛才一句狠話說“莊嘯就在門外呢”他是胡扯的,他怎會知道莊嘯真的在門外聽?

商雪麟滿嘴開炮一時爽,這會兒腦袋上還包着紗布,身體呈戒備姿态:“莊嘯你小子別過來啊,你,你,我告訴你我可真的報警了,我有心髒病……”

好漢尚且不吃眼前虧,更何況商總與“好漢”的概念之間,還隔着深不見底的楚河漢界。就是個色厲內荏的慫瓜,很怕挨打呦。

莊嘯再看章紹池。章紹池默然不語,硬如一塊磐石,一副寧受嚴刑拷打死不開口的模樣。做人一向謹慎,今天是重大失言,也有些懊惱。

莊嘯低頭在手機裏搜了一下,多查查資料也就清楚了。

當初莊文龍拍攝的那部《鳳舞龍行》,投資方除了嘉煌和百鬼星,還有一個叫什麽金甕山的文化公司。公司名字極其俗爛,存在時間也很短命,後來可能經由高人指點,看過風水換了名字,那家公司就改弦更張了,發達了。

“後來改頭換面,就改成商總您的‘智淵傳媒’,對嗎?”莊嘯輕聲問。

商雪麟垂着松垮的眼皮不吭聲,歪在沙發裏做病嬌虛喘狀,以随時可能腦溢血或心肌梗相威脅,讓莊嘯別動他……

有些事情不用講得太清楚,大家心裏也都明白。

一棵大樹上攬了一群猢狲,哪個都跑不掉,都不清白。

一個個顯赫風光的名字,嘲弄着卑微的蝼蟻衆生。

電影市場從來就有所謂的“江湖”,一直都有。這個圈子賺錢太容易,各路資本在其中縱橫捭阖,各行其是,各懷曲折的心思,也各有各的生財之道,這麽些年,有幾個是真心進來做電影的?在那個資本瘋狂擴張盛行叢林法則的年代,一群豺狼虎豹在叢林裏咆哮、厮殺,就是為飲血吃肉,為了瘋狂地賺錢。

至于擴張的道路上,偶爾遇上一兩個不聽話的絆腳石,小小地收拾一頓、教訓一下,于這些人而言,實在不算個事兒,記性不好的早都忘記當初幹過什麽。只有莊文龍這一撥頑固不化耿耿于懷的老家夥,還拿功夫片武俠片真當回事的人,才是打碎了後半輩子生計飯碗的大事。

這些人也都黯然退出了大舞臺,也快死光了麽。

不識時務就只能活該倒黴,別人都很識時務呢。立起來活出個人樣兒,真的不容易。

手機不停地發出提示音。

裴琰還在契而不舍地給他發着消息,以自言自語的方式跟他聊天,自娛自樂。

【剛才視頻裏看見你了,頒獎,還是自己給自己頒,你臉不紅啊?……我臉都紅了,想你了,你真帥。】

【這回拍的大片,将來要放映IMAX,肥查老家夥這次也是下血本了。他用的是70mm膠片機,他們專門一個公司自産自造這種攝影機,特牛逼,特別尖端。】

【挺羨慕的,真的,我就是沒錢,囊中羞澀,咱們用不起膠片機。後期制作特別麻煩,耗費不起,現在國內導演也沒有幾個還堅持用膠片的……等咱倆将來有錢了,我也想試試用膠片做一部,真正的武俠,鴻篇巨制。】

【不回複我?對我未來計劃中的鴻篇巨制,什麽看法?……就是慢慢賺錢、攢錢、拉錢麽。能不能拉到錢就看你了,操……你就犧牲一回你去把嚴總睡了!】

【前兩天我在這裏見着嚴總和他家那口子了。他們倆每年冬天就是去猶他州過冬,過聖誕。他們好像在鹽湖城附近的山裏,買了一棟房子,我看照片了,特別美……你以後想不想住在山裏,咱倆也買一棟小木屋?】

莊嘯于是回道:【好啊,你說了算。】

裴琰秒回:【我說了算哪個啊?拍膠片,買房子,還是把嚴總睡了?】

莊嘯無言,手指摩挲屏幕,想把裴琰從那屏幕裏一把抓出來抱住,心裏非常難受。

……

歡蹦亂跳湊時間的歌舞節目過去了,大屏幕上又到獎項揭曉時刻,房間裏幾個人不由自主地,都擡頭看大屏幕直播的前臺現場情勢。

已經頒到“最佳男配角”了。

大屏幕上晃過五位候選人的精彩片段,再晃過觀衆席上各位被提名人此時繃緊的表情。

五個已被提名的男配角,就有一位因為在洛杉矶拍戲,耽擱了沒來出席。

“小猴子應該飛回來出席,或者由你替他上臺去領這個獎。”章紹池盯着那屏幕上,搖頭,“阿嘯,你要是答應主辦方替他上臺,這新聞爆點就是現成的了,琰琰這個獎就能拿到。”

“是誰的獎就是誰的,我不搶他風頭。”莊嘯說。

“你不替他上臺,他自己又不來,主辦方怎麽可能把這個獎頒給他!”章紹池哼了一聲,似是在埋怨,莊嘯你玩兒清高你就讓琰琰丢了個獎。

話音未落,現場念出最佳男配的獲獎者,果然花落別家。

另一位英俊小生在席間起身,竟然就是那位“桃子龍”。這人風度翩翩地鞠躬,接受滿場掌聲,笑得謙遜迷人又颠倒衆生,一點兒都看不出身上哪個洞裏生過瘘病或者暗瘡。裴琰果然沒有拿到這個獎。這個江湖,一切全在咱們章總的預料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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