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2.
這座城市空有一副溫柔的假象。在這裏,當慈愛的白晝與暧昧的黃昏相繼落幕,冷寂的夜晚就登臺。每個時段都有各自的效忠之主,當第一盞夜燈亮起,這座城市就服從于罪惡,而大多數罪惡的暴行,都很聽陳艾的話。
吳恪行從沈如海店中出來,趕在晝夜相接的時刻,趕回了陳艾的家。這座雙層小洋房的格局和陳艾的身份不太相稱,過于精修打磨,過于居家,堆砌過多不必要的細節與裝飾,不過陳艾說這裏适合吳恪行,帶他住進來,吳恪行也就默認。
和他相比,陳艾也不過剛剛回來,站在大廳裏看才送來的報告。報告不太順心,他習慣性地點着煙,吳恪行開門時鑰匙撞着叮當響,提醒他一下把煙按滅。吳恪行對他抽煙,喝酒,賭博,經營人命,都不多問,反而他想問吳恪行今天怎麽晚回。不過一擡頭他就忘了話,亮着眼睛問吳恪行:“怎麽剪頭發了?”
“心血來潮,”吳恪行摸了把自己剛修好的短發,朝他笑了笑,“還行?”
“非常好,”陳艾一只手順着他的發旋撫摸,“我更喜歡你這樣。在外面吃過了嗎?”
吳恪行把他的手拍下來:“還沒,好餓。今天想吃辣。”
“那你等會,”陳艾按着他坐在沙發上,“飯已經蒸了,我現在炒菜。”
吳恪行轉頭從沙發背上往後望的時候,陳艾已經走進廚房,邊走邊系圍裙。
陳艾擅長做飯,這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秘密。在他經營的生意中,這秘密無關什麽利弊,所以也少人提起。在他交往的人群中,開口讓他花錢的很多,開口讓他做飯的卻少。日子過久了,他自己也覺得這像一條分界,私事公事,專情濫情,隐秘而親近的,泛泛而敷衍的,都受這界限劃分,泾渭分明,無人越界,也就沒有動心的麻煩。
他還沒有——見過吳恪行這般人。簡直像,無疑是個盜賊,見面兩月已經像他倆一同生活了二十年,不容置疑地在自己生活瑣碎裏安營紮寨。陳艾在廚房裏切菜時,想起自己和吳恪行第一餐飯,在西餐廳裏,吳恪行的手越過細瓶裏單插的玫瑰花向自己伸來。他手指偏長,指甲修剪圓潤,路過蠟燭時,寬闊的手背上映着小片雀躍的橙紅。這樣一只手伸過來,停留在陳艾頸側,指尖蹭着他西裝領口。陳艾揚着眉毛,等吳恪行一些合氣氛的說辭。吳恪行開口時沒有顯得斟酌,他說:“黑色不太襯你。等哪天有空,我幫你多挑幾個色系,或者我們一起。”
陳艾失笑,他悶頭咳嗽了一會把笑聲咳回去,才想到誇詞:“恪行……恪行調情很特別。”
“我在認真說話,”吳恪行把手收回去,遞給陳艾餐巾,“如果想聽情話,你記得先告訴我。”
他倆從餐廳出來,陳艾沒帶保镖自己開車,但和吳恪行一路走回家去。市中心晚上沒有歇下的時候,他倆也成霓虹光照裏并肩的一對。吳恪行走路時扯着自己風衣領子搖晃,離餐廳足夠遠了,仍然覺得沾染一身香氛氣味,還有女人們的香水味。陳艾聽他念一路,看得好笑,保證他:“下次我會記得開包間。”
“說到底,我不愛在外面吃,約會也像應酬。阿陳會不會做飯?下次請我在家吃?”
這提議讓陳艾愣了一會,一下落後吳恪行幾步。吳恪行困惑地回頭看他,冬風吹着的這時候,路燈光照滿吳恪行側身,他像從聖經插畫上走下。隔這幾步,陳艾和吳恪行像站在光影兩端,隔來很遠。這想法來得莫名,他向吳恪行走去的時候,就已經被抛在身後。等他重新站在吳恪行身邊,答應說:“好啊,以後都做飯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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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之後,陳艾已經習慣從廚房裏端菜出來招呼吳恪行。時間不過五點半,一層采光不好,吳恪行已經開了飯廳吊燈。他踏進這棟樓第一步就挑剔過光線,陳艾仍然站在他身邊聽,聽完過後,唯一想到的解決方法是安排手下重換一棟出來。電話剛要接通,被吳恪行伸手過來按斷,他轉頭的時候,看見吳恪行好笑又無奈地看他,批評他:“陳老板,搬家不是你這麽搬的。你看,我們倆一起走進來,這是我們倆的家。拜托你有點歸宿感好不好?”
陳艾手裏還握着手機,又愣了一會神。他想,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嗎?會有人找準他的界限,溫柔地,不留餘地地踩踏進來?這樣的人,會是一個活着的,正站在他面前的人?陳艾不缺私下調查的手段,從吳恪行身上調查上來的是一部厚實情史,他從頭翻到尾,明面上的談情說愛看得夠多了,沒有明面下的戲份。事情比陰謀論簡單一些,他發掘了一位夢中情人,之前屬于人們,現在屬于他。
一位夢中的,天生的,情人。他的。
陳艾在走神被察覺前笑起來,手機扔上沙發,同意吳恪行:“好啊,那以後我都早回家。”
吳恪行走近餐桌的時候,陳艾替他拉開椅子。他把筷子遞給吳恪行,看着吳恪行欣賞自己手藝,這次是由他,問吳恪行:“我們倆會一直這樣過下去?”
吳恪行沒有奇怪他在餐桌上問一輩子的問題,擡頭看他一眼,對他笑了:“如果你一直是這個願望,當然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