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打了個寒顫,決定去北座正常辦入職手續。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他差點沖動到下樓開車直奔臺州,在周凱身上他已經沖動過太多次了,但沖動不能解決問題:就算他去了臺州又有什麽用呢?電話沒信號,聯絡不上周凱,也沒有船會帶他出海去找周凱,就算有船肯出港,他也不知道周凱在哪兒,要在大海上找一艘船可比在幹草堆裏找到一根針難多了。

賀涵擦幹身體,吹幹頭發,換上幹淨的襯衫與熨燙整齊的西裝,對着鏡子給自己打了個整齊規整的領帶結,突然想起周凱給自己的那件“just do it later”的白T,和家裏衣帽間裏孤零零挂着的睡衣。

他想他可能确實需要一點糖分,于是在樓下的星巴克買了杯全糖的香草拿鐵。

二十九

沒到中午,果然起了風,雲彩跟着慢慢聚滿了半邊天,隔着窗子能聽見風呼嘯着一趟趟過來過去。賀涵向來對天氣預報嗤之以鼻,也不屑聽那些煞有介事的胡說八道,好容易趕上它準了一次吧,又叫人一顆心吊吊着,噎在嗓子眼兒裏,和喝下去的拿鐵黏成亂七八糟的一團,齁甜裏裹着澀,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賀總,您看?”

賀涵回過神,會議室裏一整個team在等他發話,一張張小臉兒和向日葵似的迎着他露出笑來。确實是小臉兒,熟手人家怎麽舍得調給他用,都是費勁巴力調教出來又磨合好的,當然要牢牢攏在自己翅膀底下,分到他這兒的有一小半是嗷嗷待哺的實習生,資歷最老的轉正剛半年。賀涵倒也不是看不起實習生,誰都打那會兒過來的,奈何這些別人挑剩下的貨是真次,有幾個是屬算盤珠子的,撥一撥動一動,剩下的更糟,一瓶不滿半瓶子晃蕩不說還過分自信,互相激勵着吹捧着打足了雞血,都以為自己是業界的明日之星,只待賀涵灌頂點化就能叱咤風雲,腳踢麥肯錫拳打羅蘭貝格完全不在話下。

所以賀涵絕不承認這一天工作效率低下完全是因為擔心周凱的緣故,在他看來至少得有一半得歸因于這支大部分精力用來互相扯後腿的team。大概老板有意讓自己當這個壞人吧,他想,同時心裏已經決定了大部分人最多再過一周就必須開掉,另外要挖幾個得用的人過來,比如說他的前助理。挖牆腳不算什麽難事,只要曉之以理動之以錢就行,這句話差不多可說是放之四海而皆準——也可能周凱是個例外。他覺得周凱是個例外。

嗓子裏那團東西顫了兩下,他從桌子後頭站起來踱到窗邊,手指碰上去的時候有種細微的震動感,是所謂的烏雲壓城城欲摧。要是當時再堅持一點,周凱會不會就躲開臺風了?賀涵明知道周凱的性子還是忍不住要這麽想,因為他不願意去想別的可能:上次海釣單程他們就走了一天一夜,除非周凱他們走到半截就知道臺風消息,然後立刻掉頭返回,否則船應該剛到沒預定地點沒多久。此刻第一滴雨已經落了下來,在玻璃幕牆上拖出微不足道的細細水痕,随後更多更大的雨點子接踵而至,時斷時續的水痕很快變成手指粗細,一扭一扭地淌下去。

下雨天人人歸心似箭,尤其還是臺風雨。老板當然是有特權的,中午請了一頓,把賀涵介紹出去,下午就撤了。到了理論上的下班時間,財務行政人力資源排着隊摁指紋下班,考勤機嘀得連綿不絕。意思意思加了十五分鐘班,別的team也呼嘯而去,就剩今天才分到賀涵手下這些向日葵班的小朋友,一個個豎起耳朵來聽着賀涵辦公室的門開了沒有,互相之間眼神兒亂飛,沒有人願意當出頭鳥去問賀涵他們是不是可以走了。

賀涵風度翩翩地從大辦公室開放式工位旁邊經過,向日葵們齊齊低頭,鍵盤聲噼裏啪啦。職場新鮮人的能力有限,倒是個個都很懂看眼色抓機會。開會時賀涵給他們布置了點不痛不癢的活兒,在家做和在辦公室做并無任何區別,但誰也不願意比頂頭上司走得早,更不願意把任何可能露臉的機會留給別人。兩分鐘後賀涵目不斜視地舉着一次性紙杯回來,是茶水間裏最濃的Kazaar咖啡膠囊,聞上去和喝起來據說都像是熱過的機油,于是鍵盤響得更歡快了。

八點過的時候賀涵收到from Vivian的內部郵件,中心思想是“賀總經驗豐富,不知能否額外給自己一點業務上的指導”,他努力回憶這是哪朵向日葵,想了半天,沒想起來。其實第一天上班真用不着這麽積極,他只是不太想回家。雨驟風急的晚上宜喝酒聊天,宜擁抱做§愛,宜交頸而眠,忌形單影只,忌獨自加班。然後他電話響了,還是個沒存過的號碼,賀涵想都沒想就接起來,呼呼風聲裏周凱扯着嗓子和他喊:“賀先生——今天——是不是——要加班——”

“你回港了嗎?現在安全嗎?風現在大不大?”賀涵問得又快又急,不由自主聲音也大起來,周凱輕輕說了句話他沒聽清,追問道,“什麽——?你說什麽?”電話裏開始全是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周凱好像在盒盒盒地笑,笑完了更大聲地喊:“等我——回去——”

“好的,我……我等你回來。”

電話很快斷了,賀涵不怎麽确定周凱剛才聽到自己的回答沒有。他又看了一遍通話記錄,沒來由地松了口氣。不認識的電話號碼,一分零七秒,太好了,這不是他的幻覺,周凱好好的,還能往外打電話,而且讓自己等着他回來。賀涵握了一下拳,感覺噎在喉嚨口的心熨帖地重新回到原位,大腦騰出內存想起外邊熬着鐘點的向日葵班來了。

他重新回到外面的大辦公室,表情輕松,擡手看了下表:“誰是Viv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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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确實是這批實習生裏最好看的一個,眼神含羞帶怯的。賀涵并不急和她說話,環視眼前的小朋友們笑吟吟開了口:“我第一天來就讓你們加班,又趕上這麽個天氣,心裏很過意不去,這樣吧,我請客,你們先吃點東西墊一墊。樓下的翠華都去過吧?一人點一樣。”他抽出西裝內袋裏的錢包,撚了幾張百元鈔票出來放在桌上,一指連臉紅都紅得恰到好處的小姑娘,“Vivian統計完了下樓去點餐。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們還送不送外賣了,幹脆打完包你拿回來好了。”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等Vivian出門去之後,不知是誰噗噗偷笑了兩聲。

小朋友麽,還是很好騙的,一頓茶餐廳簡餐,賀涵就從他們嘴裏“死加班的變态老男人”變成“特別有格局的賀總”了。

三十

假如賀涵也曾經網購過的話,那他就會明白自己此時此刻想着周凱的心情和下單之後盼着快遞的感覺有某種微妙的相似:你确信他(它)一定會來,又不知道他(它)到底什麽時候來,等待的過程變得具體而漫長,有時候還相當折磨人,這種折磨可長可短,差不多一直要持續到終于接到了問你在不在家的電話為止。

故而賀涵第二天的工作效率仍然不怎麽樣,至少比他預想中差了很多。下班前一小時他忍無可忍地把Vivian叫進辦公室談話,指出寫策劃案至少要把甲方近幾年的財務報表看完吃透,閉眼胡吹是行不通的。小姑娘一邊低頭聽訓一邊梨花帶雨嘤嘤嘤嘤,每過半分鐘如泣如訴地擡頭看他一眼,賀涵掐着眉心剛想發火,手機上周凱倆字嗡嗡響着跳出來,算是暫時把小姑娘給救了。他皺着眉頭揮手把人打發走,接電話的時候嘴角就已經揚起來了:“到哪兒了?”

“才上高架。下雨,車開得慢,估計到你樓下還得一個小時差不多。”周凱啧了一聲,“早知道應該把車扔在松江坐地鐵進市區。”

賀涵笑起來:“我給你發個定位,你走南北高架直接開回家吧,到我這兒還得繞半圈,待會兒趕上晚高峰該堵了,”他前頭鋪墊半天,清清嗓子裝着特別淡定地跟周凱獻寶,“嗯,大門密碼是你手機後六位。”

周凱頓了頓才開口:“賀先生,我有點兒受寵若驚啊。”

賀涵覺得他的反應有趣極了,大笑着挂了電話,順便在OA上給人力資源發郵件,要求盡快辭退“不足以勝任日常工作的個別實習生”。

可惜他想得太簡單了,不是有密碼就能進門的,周凱連小區大門都沒能進去。高檔小區的保安眼睛也生得比旁人高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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