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晚上回家的時候，宋小巧被叫去宋致行的書房。這是她第一次到宋致行的書房，一面牆的書櫃，擺滿了各種學科的專業論著。數學有自己獨立的一小片天地，就在書桌的牆上，懸空定制着白色的櫃子。宋小巧光是掃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什麽《古今數學思想》啦，《數學天書中的證明》啦，《算術探索》啦。她除了佩服就只剩下佩服，目瞪口呆。宋致行拉開窗簾，書桌面前有一扇落地窗，對着青雲的一條江。夜晚的江跟彩燈映在一起，向天際的遠方飄去。宋小巧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這房子裏還有這樣一處風景。景美人美，宋致行看着她空手而來，嘆氣一聲，叫她去拿教材。
何老班上他們的數學分析，宋小巧抱着書跑過來，近了書房門又恥意頓生。她那白花花的教科書，宋致行看了不得氣死？正琢磨着要不要臨時在書上亂塗亂畫一下，宋致行就把書房門打開了。
他穿着家居服，取了眼鏡拿在手上，靠在門沿，直接伸手把宋小巧的教科書拿了過來。只掃了一眼書的外觀，就不需要再看些什麽了。他氣笑了。宋小巧一個屁也不敢放，不敢吱聲，只能硬着頭皮問他，“學長，我們還學嗎？”
宋致行晃了晃手裏的教科書，“你覺得呢？”他嘲諷，“不學，你這學期就能退學。”
“那不正好。”宋小巧小聲地嘀咕了聲。
宋致行暗挑眉尾，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嗯？”
“沒什麽沒什麽。”宋小巧打着哈哈，搪塞，“我說那可就出大事啦！”
宋致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往房間裏走。宋小巧跟着他，沒走兩步，宋致行轉過頭來。宋小巧愣在原地。
“愣着幹嘛？”
“啊？”
宋致行把她拿過來的教科書放在桌上，“這只有一個椅子。”
“我看到了。”宋小巧有些不滿，“學長，我是大學數學沒學好，但是不至于一二三四都不會數吧？”
宋致行露出危險的笑容，“怎麽，你打算蹲着聽，還是跪着聽？”
……
宋小巧哈哈笑兩聲，趕緊跑到自己房間去端椅子。腦子裏回想着宋致行的那句話，忽然大腦就被黃色廢料給徹底填充。跪着聽。好那個噢。怎麽能不叫人想入非非呢？宋致行坐在椅子上，翹着腿，腰背挺直，握着筆一臉嚴肅。她就跪在宋致行的身邊，下巴搭在他的大腿上，頭發被他輕輕撫摸着。冷靜，宋小巧，你一定要冷靜。不要跟何落落那家夥搞.黃搞多了，就忘乎所以了。宋小巧連連搖頭，就像小狗從水裏出來甩掉濕漉漉的感覺一樣，她把那些雜念全部清除掉。
宋小巧搬着椅子進去，自覺地放在了離宋致行起碼二十公分的位置。宋致行斜睨了一眼，眼神示意。宋小巧狗腿地把椅子往外邊又挪了挪。宋致行皺眉，出聲，“我叫你過來點。”他無語，“坐那麽遠，你辟邪呢？”
Advertisement
宋小巧尴尬又激動地把椅子搬在宋致行的身邊，可還是有些距離。她正打算坐下，宋致行伸手，直接把椅子單手拎了起來，就放在自己旁邊。宋致行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下。宋小巧十分局促，緊張無比，坐在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
她忽然覺得讓宋致行來教她數學是一件及其失策的事情。
你喜歡的人就坐在身邊，你能夠平心靜氣地學習并且鑽研那些煩人的微積分嗎？她定力不好，做不到。一呼一吸之間就是宋致行的氣息，專屬于他的味道。那是一種夏天的味道，從海面上吹來，清爽，凜冽，又夾着降雪的感覺。那是天使來到人間才會攜帶的味道吧。
宋致行慢條斯理地把眼鏡戴上，簡單的動作卻被他演繹得像是巨大屏幕裏的鏡頭特寫，手的線條，指尖的弧度，就連側臉的輪廓都可以被稱作是一幅精心創作的畫像。宋小巧的心跳空兩拍，開始恨自己怎麽回來就卸妝。不僅不該卸，還應該來個十全大補全套妝，哪裏不美補哪裏。
宋致行看宋小巧又出神，總算是知道這家夥到底為什麽課本上一個字也沒有了，就連名字都沒寫。每天這樣神游天外的，是打算以後大學畢了業跑去當天外飛仙？
他毫不客氣地伸手往宋小巧的腦袋上一敲。
宋小巧疼得哎呀一聲，瞪着眼看宋致行，馬上就要發火了，可宋致行一派你奈我何的表情，又讓她蔫了下去。
“知道啦知道啦，我專心，專心。”
宋致行懷疑地看着她，決定先問她幾個問題。
“解釋一下上确界和下确界。”
宋小巧愣了愣，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猶猶豫豫地說：“那個，那個，鵲，鵲仙住的地方？”
這下輪到宋致行懵圈了。
“？”
朋友，你在說什麽。
宋小巧手舞足蹈地解釋，“就是鵲仙居住的地方嘛。”她越說越來勁，嘴裏振振有詞，“七夕的時候不是要搭鵲橋嗎？就應該會有鵲仙吧？那他們居住的地方應該也有名字的吧。上鵲界，下鵲界，這樣？”
一向英明神武天縱之才的宋致行，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該誇她還是該罵她。這他媽的腦回路，是正常人能想出來的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宋小巧也算得上是一個天才了。
看到宋致行沉默的表情，宋小巧知道自己又說錯了。她望着宋致行，小聲地說，“我是不是，是不是，蠢到你了啊？”
宋致行叩問自己的心扉，摸着自己的良心，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
他一個是字就要脫口而出了，對上宋小巧的汪汪貓眼，又加了一個字，費力地說：“不是。”
宋小巧松了口氣。
就差沒拍着胸口感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了。
“但的确很蠢。”宋致行無法背棄自己的良心。
宋小巧放松的表情被冰凍在面部上，凝結，石化。
“上确界和下确界是數學分析中的基本概念，也是序理論中的最基礎概念之一。”宋致行說，“上确界是一個集合的最小上界，數學符號是sup。”他拿起筆，在準備好的紙張上寫着。他的字很鋒利，頓筆的地方如刀鞘，寫英文也帶着這種感覺。“相對應的，下确界就是一個集合的最大下界，數學符號是inf。”
宋小巧似懂非懂，回憶起自己高中的數學來，脫口而出，“那不就是最大值和最小值嗎？”
宋致行搖頭。
“上下确界類似于最大最小值，但與其不同。因為可能存在某個有界函數，沒有最大值和最小值，但是有上确界和下确界。就比如給定一個集合A，裏面的元素有限，如果裏面的元素都比一個值M小，那麽M就是集合A的一個上界。”宋致行頓了頓，“這前面的聽懂了嗎？”
宋小巧不笨，但她就是每天星期一上課都在睡覺，于夢中抓夢腳。
她點了點頭。
宋致行繼續往下說。
“存在着這樣的上界，但上界不止一個。最小那個就是集合A的上确界，記為supA。”
“懂？”
宋小巧嗯嗯點頭，“所以下确界就是同理可知啦？”
宋致行：“你比我想象的聰明。”
宋小巧：“……我到底在你心裏是什麽個形象。”
宋致行：……
不說了，說出來有點太傷人了。
“單調有界收斂定理，閉區間套定理與致密性定理，有限覆蓋定理。”宋致行問，“知道嗎？”
宋小巧認真地想了想：“見過。他們可能跟我熟，但我跟他們不太熟。”
宋致行：我看你跟整本教材都不熟。
“哥哥，你別放棄我呀。”宋小巧厚着臉皮說，“我現在開始會認真學的。我發誓，我對着我滿屋子的塔羅牌發誓。”
瞧不得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動作，宋致行眼皮都沒擡，嗯了一聲。
“老張的考試風格我了解，搞個随堂測是為了看看你們水平。題量不會太大，兩到四道的敘事題，五道計算題，兩道讨論題，可能會有證明題，但鑒于你們應該沒學到後面，他不會出太難。”宋致行想了想，“為了測試你們中有沒有人提前預習，會有超出範圍的題目出現。”他看着宋小巧，“你是想拿多少分？”
拿多少分？
宋小巧呵呵一笑，“不多不多，及格及格。”
在數學考試這件事上，她毫無競争激情。
志向不遠大，沒指望在數學這條道上走到底，也不想搞什麽數學研究。及格就是她的最終夢想。
宋致行點頭表示知道了。
“下周就放假了。”他說，“你要回家嗎？”
宋小巧點頭。她原本的打算是回去個七天，在家的溫床裏待夠了，才慢吞吞地來青雲上課。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青雲，青雲有宋致行呀。
“回吧。”宋小巧斟酌地說，“但我會早點回來學習！”
宋致行沒想到她這麽有自覺，應了一聲。
由于這太像是某種浪漫的約定的，所以宋小巧忍不住悄悄地笑了起來。為了不讓宋致行發現，還不得伸手去按自己的嘴角。
真好呀。
有喜歡的人了以後，在陌生的城市也變得有了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