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游雲】愁龍
妖霧幻蜃中的活人,恐怕早被妖皇尚桑食了,因而,但凡是出現在妖霧幻蜃中的人,都是假象。
銜蒼進入第二道門後,寺廟中的神使紛紛向他求助。
“仙君救命!”
這之後,還有人拼命地點燃寄望香,向白鏡修求救。
不得不說,戲做得很真。
當年,他第一次來捉拿尚桑時,見到求救的凡人,劍尖都在顫抖。他知道那是假的,可他心中卻有聲音不停地問:“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他們還沒死,只是被尚桑迷了心竅,成了活人傀儡,那我殺了他們,不就是殺了無辜之人嗎?
可如今……
銜蒼眉宇間魔氣頓生,雙眸赤金,開口問道:“你們是神使,自當侍奉神。”
滿地求救的神使們齊齊擡頭看向他。
銜蒼妖修出身,五官本就妖豔,從前有仙氣鎮着,又冷心冷情,故而無人察覺他的那分邪豔,後來堕了魔,背上了魔煞債,他的妖豔邪氣就越發張揚起來。
此刻,他俯視着這群神使,如同一妖禍人間的魔魅,比妖皇還要邪上三分。
“既是神使,那我問你……”銜蒼的聲音重重疊疊,從四面八方傳進這些神使的耳朵,“你們侍奉的,是哪個神?”
“你們遵循的,是哪個道?”
“你們苦修的,是什麽心?”
他的三問,震徹人魂。
神使們忽然口吐白沫,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雙眼中已沒了瞳仁,“白眼”大張着,俱是一臉懊悔的死相。
銜蒼收了魔氣,對着這群“有眼無珠”的死相,念起了往生彌罪訣。
神使們化為一堆白骨,果然是早已被尚桑食幹血肉的傀儡。
銜蒼睜眼,對着虛空道:“你不該用他們挑戰我的信仰。他們侍奉的,連神都不是,又如何能經得起我三問?”
寺廟飛灰湮滅。
銜蒼深吸口氣,收起剛剛質問傀儡的那份怒意,轉頭,又是個溫溫柔柔“賢良淑德”的好父親。
“辭吾。”
他轉身,第一眼,卻是看向頒玉。
至于兒子……
“君父!”小魔君歡快跑來,銜蒼還在發呆。
小魔君都跑到他身前來了,可銜蒼好像還沒看見他,目光仍停着不走,錯愕道:“頒玉?”
不是幻像。
小魔君在銜蒼臉前晃了晃尾巴:“君父??”
銜蒼這才回神,下意識把“多餘”的小魔君撸到了身後,上前去問頒玉:“仙子醒了?在家裏等着就是,為何還要來此險境?”
幸虧自己剛剛斂了邪氣,不然對着她露出怒目狂态,那可如何是好?
小魔君龇牙咧嘴,酸溜溜看着銜蒼,目光似要把他的衣服灼個洞出來。
這一看不打緊,小魔君發現了不同。
“君父……”他盯着父親身上的雪青色衣裳,問道,“君父怎麽……又換衣裳了?”
父親在魔界時,整日都是一身雪衣,就差在自己身上挂個牌,白底黑字寫上喪妻了,怎麽來了人間……不,怎麽遇上頒玉後,他每天一個花樣,打扮起自己了?
小魔君先是一驚,後是一怒,翹尾巴就走。
好啊,我早就覺得不對!
母親還未找回,每日花枝招展,又是給誰看?!
銜蒼驅骨鞭去捆那小龍,哪知骨鞭在頒玉手中,竟是滞了許久未動。
“辭吾!”銜蒼着急道,“站住!”
骨鞭這才慌張跟上,與那小龍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前方。
銜蒼一口氣斷在咽喉處,疼得只想吐血。
“做父母的不容易啊。”頒玉親眼“領教”了小魔君的古怪脾氣,啧啧搖頭,“這些年真是辛苦魔尊大人了。”
銜蒼愣了好久。
頒玉的話,讓他想落淚,只是龍這種生靈,自長成後,就不再落淚,他已有萬年,雖想哭卻無淚了。
銜蒼淡淡苦笑道:“真是可怕……”
神的語言,即便是平常的一句話,也能觸動蒼生。
銜蒼再次披上鬥篷,兜帽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
頒玉只覺得這一大一小父子倆頗有意思,卻還不知此事與自己有關。
銜蒼自然之道她神魂未歸,記憶和感情上都有缺失,他深深嘆了口氣,道:“走吧。”
頒玉:“嗯,這次找回孩子,可要好好教訓一頓。如果魔尊大人下不去手,小仙願意代勞,咱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銜蒼笑道:“好。”
第三道門來的無聲無息。
走了好久,二人見眼前雲霧缭繞,雲海之上,仙山穩坐。
頒玉:“喲,這地方……”
銜蒼無奈嘆息,見此仙山,已知此門難過。
“是仙界,這山叫飛來山,是我靜修打坐的地方。”
頒玉:“明白了。”
她的桃花瓣早已飛出去打探,現今一瓣都未回。頒玉兩手空空,走在銜蒼前頭,說道:“怪不得看這山順眼,原來是魔尊大人的故居。古話道,山有龍則靈,這山的确靈動秀氣……”
頒玉是覺出銜蒼心緒不穩,眉間萦着愁思,故而用上了拿手哄龍技藝,贊美之詞滔滔不絕。
待誇完,頒玉回首看他,果然見銜蒼含着愁微微笑了一笑。
這縷笑很是缥缈,輕地似那桃花瓣飛舞時帶起的風……當然,足夠了。
頒玉:“不知你兒子在不在此山中。”
“我感應不到他。”銜蒼蹙眉道,“可見他不在此門。”
“……那,魔尊大人?”
“不必擔憂。”銜蒼說道,“他有骨鞭在手,那骨鞭是我萬年前析出的妖骨所化,只要我離得近,骨鞭就能護他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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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骨鞭畫地為牢,搭了個龍形白骨塔,鎖住了小魔君。
龍骨塔與那白鏡修的神像同高,小魔君被困在內,百般無聊,只好死死盯着白鏡修的那張臉,呸了一萬多遍。
妖皇尚桑就在龍骨塔外,幽幽道:“小孩兒,你這破骨頭也撐不了多久,你可知,在我這裏,我就是神,什麽瓊華白鏡修,全都無用。我叫你來,你便不用過那門,也能到我身邊來,我叫這龍骨軟掉,他就是再硬氣,也會乖乖軟掉,你可感覺到了,它正抖得厲害。”
小魔君停下呸白鏡修,先呸了他一口。
“胡說八道!”小魔君道,“你當我父親的法器跟你這癞蛤`蟆一樣無用?!你這個二皮臉雜妖,是你的死期快到了!”
妖皇尚桑也不生氣,他妖笑一陣,道:“從前我在你父親那裏吃了虧,搭上了千年自由……人界有言,士別三日當……婵婵,後頭是什麽來着?”
他額上的女面張了張口。
妖皇尚桑撫掌道:“對,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正是這個詞……有言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如今我我把鎮妖閣千百妖的修為妖力都納為己有,修為大增,而你父親……”
尚桑擡頭,邪笑着看向坐在龍首骨陣中心的小魔君。
“經過我兩門試探,我已知曉,你父親的修為,都在你身上,他而今僅靠魔氣撐場面,而且這魔氣……”尚桑樂的手舞足蹈,哈哈狂笑道,“這魔氣是屠光魔界萬重魔後背上的,自然還有債要他還,銜蒼在過我的第二道門時,那魔債就蠢`蠢`欲`動,要反噬他了哈哈哈!”
小魔君恨到尖牙咬骨:“你放我出去,讓我抽死這蛤`蟆!”
妖皇指着身後的燭臺:“小孩兒,瞧見這個了嗎?”
小魔君看過去,花花綠綠的燭臺,血色蠟燭淌着淚。
妖皇道:“這叫人蠟,待它燃幹後,你們都會化為我腹中的膿水……”
小魔君被惡心到大眼睛都擠成一條縫了,龇牙嘶嘶道:“閉嘴!誰要做你腹中的什麽什麽水,長這麽醜就不要白日做夢了!”
“小孩兒你別急。”妖皇悠悠抽了口水煙,煙杆敲了敲身後的燭臺人蠟:“待它走到一半時,你這個龍骨陣就會碎成一攤,到時候,你只能進我的肚子裏耍嘴。”
小魔君握着龍骨欄杆,恨聲道:“小爺就是進了肚子,也要鬧他個地覆天翻,活活疼死你!”
妖皇尚桑伸了個懶腰,慢悠悠道:“累死累活吵我,不如與本皇一同觀賞你父親被魔煞反噬,在我這第三門苦苦煎熬的美景……我這幻境,最會尋你們的軟肋,你父親萬年的仙尊,本該無欲無求,無懈可擊,沒想到,卻是個妄想亵神渎神的邪魔,哈哈哈哈哈哈哈……他這個心魔,好得很啊!這一門,我倒要看看他見了瓊華,敢不敢纏上去!”
小魔君一愣。
小魔君:“……喂,你,不會不知道我母親是誰吧?”
“哦?”妖皇轉過臉,撇了撇嘴,“你父親情火焚身,又是至淫之物,魔界熬煞之時,自然是随手拉到什麽,就渎什麽,我瞧你那原形,細得跟條蛇似的,又什麽都不會,資質奇差,你那生母,充其量是條蛇,怎麽,難不成,你還幻想着這天地間還能有條母龍幫銜蒼産子?萬年前這六界的龍就被你父親斬絕了,小孩兒,莫要被你父親騙了。”
他果然不知。
對哦,又有誰敢朝上神身上想?
小魔君也知自己出生的蹊跷,按父親所言,他是母親危機關頭,感一縷前緣後留下的希望,可……
可不管他走到哪裏,都有人告訴他,瓊華上神千年前就斷情斷愛,無限接近于無情天,既然是斷情斷愛的神,會在應劫時與一條龍恩愛生子?天塌了也沒可能!
小魔君這下不吵了,也不呸白鏡修了,他呆呆坐在龍骨陣中,思考起人生來。
“诶……那我到底怎麽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龍:爸,我到底怎麽來的?
大龍:說來話長,你且記住,瓊華是你娘就好。
小龍:親生的?
大龍:千真萬确。
小龍:可,娘她怎麽生的我?
大龍:當時情況複雜,你娘把我推出天劫後,朝我懷裏塞了個明珠,我一看就知道,你是我兒子,至于具體怎麽生的,這……稀裏糊塗就有了吧……別問我了,我真的不清楚。
【瓊華:珠胎暗結呗,這有什麽不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