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游雲】神之魄

“從前,銜蒼來捉我,我只能拿幻境中的寥寥小妖招呼他,如今境況不同了。”妖皇尚桑指了指身後空蕩蕩的鎮妖閣。

閣中千張妖面碎裂滿地。

他道:“我留了十二只大妖,設了十二關,陪銜蒼耗上一耗,等他熬到我面前時,本皇用一根手指頭,就能将他戳破。”

小魔君大聲道:“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屁吃!什麽十二大妖,我呸!我父親眨眼功夫就破了你兩關!”

“那只是小試。”妖皇尚桑道,“兩門過後,他有多少能耐,我早已摸了透。三門中的怨妖這次,會好好捏着他的痛處招待他,小孩兒,你就看着吧,看你父親醜态畢露的模樣。”

小魔君心裏暗暗想,若是真的到那個地步,他就乖乖閉上眼睛,堅決不看父親。

百年來,父親從未對他展露過自己的艱辛,可他心裏多少是知道的。每七年,父親就會把他關在魔界裏,失蹤一段時日,再回來時,他能明顯感覺到父親的疲累,像極了大病初愈的凡人。

他知道這是代價。

魔界中有千萬大昭人需要活下去,可魔界那地方,有點像樣的水土也都被魔氣腐化,父親無法,只得将全部的魔界背在身上。雖他嘴上說是自己要靠魔氣撐場面,實則卻是為了界中的那些凡人。

魔氣蝕骨蝕心魂,尤其見仙心更是眼饞,百年來父親要是出一丁點差錯,它們就會趁虛而入,将那顆仙心蝕掉。

小魔君深吸口氣,擦了眼角的淚,握着龍骨的骨杆,悄聲說道:“咱們一定要堅持住。”

幻境中,妖皇的規矩最大,骨鞭是在與幻境規則搏鬥。

原本搖搖晃晃的龍骨鞭感受到小魔君的心志,又将根基向土地中深紮了數寸,穩住護陣。

妖皇尚桑悠然吐出煙圈,說道:“婵婵,不必驚訝,龍就是這世上第一倔強之物,骨頭硬得很。我看這軟腳雜交的小龍蛇,有幾分龍的骨氣……只是,再硬的骨氣,也救不了什麽都不會的廢物。”

小魔君嗷嗷磨牙,心中恨道:我要是能學會一招半式就好了,我要是能幫上父親就好了。

明明是神之子,明明有那麽厲害要強的父親,自己卻是個什麽都學不會的廢物!

金瞳中,眼淚打轉,小龍咬牙默默哭,臉上卻還是惡狠狠不肯服輸的倔強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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頒玉與銜蒼落腳飛來山後,還未尋到此門中的妖。

頒玉環顧四周後,擡起頭,直直向鎮妖閣望去。

這一眼,讓妖皇尚桑心中打突,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捏着煙袋出聲問道:“婵婵,她是誰?”

他額上的女妖面不知。

“看起來,也就一木系的小雜仙。”妖皇尚桑道,“難道是我的錯覺?”

他只覺得,剛剛頒玉轉頭望他這個方向時,目光似乎穿透了後幾道門,盯準了他。

那雙眼眸太過純淨,淨的讓他心不安,讓他骨頭裏滲出絲絲恐懼,仿佛她再多看一眼,自己就要被她淨掉。

頒玉收回了目光,擡手指着上山道,說:“魔尊大人怎麽不出去?這不就是路嗎?”

身後無人回應。

頒玉回身,只見銜蒼單膝跪地,以劍支撐,垂頭不語。

頒玉:“……到底是什麽妖呢?”

她那桃花瓣勞累了一大圈,甚至把後幾道門的妖們都看清了,也沒看到此門的妖。

頒玉背着手,彎着腰,把臉湊近了,再看銜蒼。

銜蒼緊閉着眼,長睫低垂着,不住地顫動。

頒玉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看來是已經中招了。那麽問題來了……我怎麽沒事?”

桃花瓣給了她回答。

——無記憶者,不惑也。

“原來如此。”頒玉接受了這個回答,一邊抛着桃花瓣,一邊圍着銜蒼慢慢轉了起來,“那麽,我怎麽才能把他拉出來?”

桃花瓣答:入。

頒玉撒了全部的桃花瓣,挑眉道:“你們倒是會省事,一個入字就想打發我做事?你且說說是哪個入?怎麽個入法?”

千百朵桃花瓣委屈飛回她的晶玉中,畢恭畢敬送上了答案:識入。

頒玉:“行吧。”

她坐了下來,很随意的動作,卻是曾經的瓊華上神冥思打坐狀。

小魔君莫名覺得,她這個身姿,包括那個神情,都熟悉得很。

“她是誰?”小魔君心中也有了這樣的疑問。

頒玉的仙識鑽進了魔尊銜蒼堕入的幻覺中。

仙識進入幻海的一瞬間,頒玉就明白了,這是什麽妖。

“盜取記憶,将魂識困于記憶牢籠中的怨妖。”頒玉的仙識點頭道,“嗯,如此,就看這龍,能不能識破自己被困于回憶中了。”

幻海中,一身玄衣金鱗繡,意氣風發的少年,眉目滿是戾氣,正與九龍纏鬥。

他龍牙化劍,似流動的水,貼着那些龍,尋到了逆鱗所在,一劍穿心。

龍血染紅了腳下的大地,而玄衣少年則緩緩乘風落于崖上,收劍于背,擡眸看向九重天。

“我是這天地唯一。”

“九重天上是何人?還不向本座俯首!”

“本座已收服三界,本座是至尊!”

九重天外亮起金光,頒玉也好奇望去,見一女神,身背光輪,天`衣袅袅,踏雲而來。

“你就是瓊華?”那玄衣少年道,“本座是三界至尊。”

女神指着崖下的九龍屍首,問道:“這可是你做的?”

玄衣少年長眉一挑,擦拭長劍上的血花。

女神手指一掐,擡眸道:“倒是有幾分正道仙途的資質,可惜妖骨太盛,冥頑不靈。”

她擡袖,露出一截皓腕,那玄衣少年美目微亮,死死盯着看。

女神笑了一笑,甩出九天玄鐵鎖,又拔出一枚木簪,化為降龍杵,打在那少年頭上。

那少年顯出原形,一條即将長成的蒼龍。

龍見九天玄鐵鎖,慌張飛走,卻怎樣也飛不出這萬丈高崖,末了被鎖扣住龍筋命脈,玄鐵尖端離那逆鱗龍心僅一寸之距。

蒼龍無力支撐,被縛與高崖之上,落下眼淚。

淚落凡間,化為鹽澤。

日月更替,滄海桑田。數百年後,蒼龍軟了語氣,喃喃着:“我想見你。”

女神偶爾會臨崖看望,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大多數時候只沉默搖頭,偶爾會賜他幾個字,也無非是:“冥頑不化,淫`心未消。”

又是百年,蒼龍終于得了要領,想見她的心未變,龍體在長成後,開始析骨,龍自行脫骨蛻變,每一寸都如受千刀萬剮之刑,而他卻将此視為修行。

他脫骨這百年間,女神只來了一次,仙樂飄飄飛來,遠遠見他,還未近就又回了九重天。

他明白,他走對了路。

千年之後,他蛻骨脫身,落地已是成熟人形,眉目間沒了戾氣,擡眸是一雙大慈大悲滄桑苦難歷盡的眼睛。

他身上滿是傷口,虛弱不堪,見金光出現,女神降臨,他擡首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會賜予我什麽?”

女神攜他飛入九重天,面容模糊不清,話也開始妖豔起來。

“賜你名,名銜蒼。”

“賜你仙山洞府。”

“賜你仙途。”

“賜你……完成心願。”最後一句,極盡妖冶。

朦胧中,女神開始退衣,曲線玲珑,姿态惑人。

她轉過身來,面容依然朦胧不清:“銜蒼,本神命令你,交出你的心。”

躺在九重天神祭臺上的玄衣男人眼眸緩緩亮起,身上的傷口向外滲血,他的手慢慢向心口挪去。

看不清臉的女神顯出了妖形,不住地惑他道:“快啊,銜蒼!獻出你的仙心給我!”

銜蒼的手停下了,他似是察覺了。

“我身上……什麽都沒有了,唯獨這顆心……”他喃喃道。

見不成,那怨妖又加深了一層。

“那便試試永失所愛的痛吧!”

畫面閃過,瓊華躺在八方殿中,身體冰涼,身邊衆仙啜泣。

銜蒼一身雪白鬥篷,從殿外走進,仙人們齊聲道:“仙尊,上神僅剩魂魄神體,心被那滅神劫挖去了!”

“仙尊,唯有獻出仙心,才可救上神!”

銜蒼呆呆看着坐臺上的瓊華。

無數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不想失去她,對嗎?”

“你想擁有她。”

“你是陪伴她最久的,說好的地老天荒,如今你卻失去了她。”

“你的一切都能用來救她,抽筋拔骨就算是把心掏出來給她,你也是願意的,不是嗎?”

銜蒼的手指緩緩抽開了束帶,雪白鬥篷落地。

他目光發直,雙眸浸在悲痛中,緩緩抽掉了衣帶。

外衣除下,如雪仙衣飄動着,他的手向心口探去,指尖連一絲顫動都不曾有。

心口雪衣處出現了血痕。

“好陰險的捕龍陷阱,真真假假,環環相扣。”頒玉蹲在一旁看了個全程,見他疼痛時還未清醒,怕他這次真的深陷假象,獻出仙心,只好跳上坐臺,湊近了,雙手在銜蒼耳邊一拍。

“啪”的一聲。

銜蒼回魂,眼眸清亮了。

頒玉:“喂,看着我,魔尊大人,上神可不是這麽死的。她是神,神是給予,不是索要,又怎會讓你獻出心去救她?你莫忘了,她給你留了個兒子,你可要抓住這縷希望,好好活着啊。”

銜蒼對上她那雙清澈熟悉的眼睛,愣了好久,緩緩一笑,笑眸中水霧氤氲,盈着淚。

成年的龍不再會流淚。

銜蒼笑得燦爛,可頒玉卻覺得這笑苦得很。

頒玉伸出手,輕輕搭上他的額頭,手指又點在他的眉心。

瓊華當時怎麽說他來着。

哦,對。

“冥頑不靈。”頒玉收回手,挑眉道,“原來你真的會陷在怨妖的記憶幻境中。”

周圍的仙人們還在蠱惑着他獻出仙心,可已經無用。

怨妖匆忙調換記憶,銜蒼注視着頒玉,微笑着,将随流劍送出。

劍尖直攻坐臺上裝扮為瓊華的怨妖,怨妖大駭,飛身就逃。

“妖皇救我!”

遠處,一直關注着三門幻境的妖皇尚桑踢翻了椅子,氣道:“她到底什麽來頭?!怨妖一旦進入識海,就連銜蒼都受不住,這雜修破仙又是誰,輕輕拍一拍就能破了怨妖的陣?!”

小魔君也看的目瞪口呆,心中疑惑更盛。

作者有話要說:  頒玉:我是天,我是地,我是電,我是光,我是唯一的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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