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惡意
說是國慶七天樂，賀懷意他們滿打滿算也只能樂個兩三天。假期完了，還是要收拾書包回學校的。吳梓那邊估計會請幾天假，賀懷意這麽想着，跟奶奶他們告別之後，搭上車回了學校。
放假剛回來那幾天總是最痛苦的，加上吳梓不在，賀懷意心裏說到底還是有點擔心他的狀态的，但是擔心又有什麽辦法呢？吳梓那邊估計也忙亂了，自己怎麽可能再跑到人家家裏去。胡思亂想中，下筆又算錯了一筆，賀懷意心裏煩躁，把草稿紙卷做一團，丢在一旁，不再理它。
這天賀懷意照常和燕子洵一起去家屬院吃飯，脫了鞋進屋，看見沙發上坐了個小正太，正翹着腳看動畫片，轉頭望見了賀懷意，甜甜的叫了一聲，“哥哥好！”
賀懷意沒見過這個小孩子，心裏估摸着應該是家屬院哪家送過來玩的，當下也就點了點頭，問旁邊同桌吃飯的同學：“這誰家的小孩子？”
被他搭話的男同學嘆了一口氣，“四樓許奶奶家的，家裏有點事，說是送到宋老師家住幾天，你不住宿還好，我們國慶已經陪着看了幾天熊出沒了。”
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着，門鎖轉動的聲音傳來，賀懷意的神經唰的一下繃緊，來了來了，宋老師回來了！
自上次和蘇羽在校區服務那件事上鬧到班主任面前後，賀懷意在宋老師面前一直是夾着尾巴做人的，吃飯不敢多說半句話，夾菜手不敢伸太長，生怕哪裏惹到宋老師，讓他想起校區服務那件事，新賬舊賬一起算到賀懷意頭上，雖然那件事說到底和賀懷意沒多大關系。
但是在一身正氣的A中鬼見愁面前，賀懷意總覺得自己全身上下什麽地方都是污濁的、惡臭的、腐敗的、會被宋老師提出來好好敲打一頓的。
宋老師倒是沒多看賀懷意一眼，徑直走到沙發前抱起小正太放腿上，“今天熊出沒又講了什麽啊？光頭強砍到樹了嗎？”
小正太搖了搖頭：“沒砍到呢，今天光頭強掉到陷阱裏去了，我跟你講，是這樣的……”
宋老師做出一臉驚奇的表情，“這麽厲害的嗎？”
賀懷意臉上是真的很驚奇，這麽厲害的嗎？
轉頭看身邊的同學都是一臉見怪不怪的神情，仿佛早已習慣這一切。
賀懷意表示接受不能，宋老師你私底下這麽有童趣的嗎？！
收起一肚子吐槽，賀懷意還是乖乖坐下吃了飯，他算是明白了，現在的老師都是有兩副面孔的。
喜歡拿四川話怼他們的李嬢嬢沉迷消滅星星，喜歡拿着根煙裝深沉的老顧其實喝了點酒連路都走不好，就連看起來嚴肅正經的宋老師，居然也會和小朋友一起聊熊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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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懷意一邊吃小豬蹄一邊吐槽，還是他家林頌安好，看着是個人傻錢多的富二代，接觸後真的是個人傻錢多的富二代，人前人後根本沒有老師這樣的兩幅面孔。
吃了晚飯，賀懷意跟崔奶奶和宋老師打過招呼後準備回教室，下了樓正好碰到吃完飯準備回教室的燕子洵，兩人便很默契地搭伴走到了一路。今天的燕大大還是很健談，從市場菜價一直說到戀愛二三事，賀懷意也沒在意燕大大那轉折無比生硬的談話，大大solo的時候，他們這些小透明安靜聽着就是了。
一路談天說地，走到教室，賀懷意才發現今天教室的氣氛很不對，怎麽說呢，就像有一個患了瘟疫的病人被投到人群中，人與人之間那種心照不宣的疏離和厭棄讓人渾身發冷，賀懷意很不習慣這種氛圍，轉頭看燕子洵，她明顯也感受到了，燕大大皺了皺眉，轉頭走出教室。
賀懷意估計不多久她就會知道發生了什麽了，跨過吳梓那空了很久的桌椅，賀懷意坐下，看着前後左右對自己的态度一切如常，心裏暗自松了口氣。
這種奇怪的氛圍，多半是有人出了什麽事，但看目前這個狀況，這件事還扯不到自己身上。賀懷意大部分時候，是那種習慣于明哲保身的人。
還沒等燕大大回來，坐在賀懷意後面的那個女生就按捺不住的拍了下賀懷意的背，“賀懷意！”
賀懷意腦子很快反應過來她想說什麽，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有什麽事嗎？”
那女生一臉神秘，語氣裏卻有止不住的嫌惡，“你知道嗎？沈玉和唐洲，是同性戀！”
心像被重錘使勁砸了一下，賀懷意勉力維持住，“你們又是怎麽知道的，這個事情可不能亂說。”
女生嫌棄地擺擺手，“怎麽發現的？這個事情說來話長啊，她們兩個從高一開始就走的近，當時大家都當是閨蜜之間玩得好，後來有些敏銳的同學越看她們越不對勁，兩個人有時候的眼神哦，真的惡心。還有動不動摟摟抱抱什麽的，當我們是瞎子啊！”
“你們當時就因為她倆走得近就懷疑她們是同性戀？”
對方用一種自認為有趣的語調回答道：“不然呢？哦，說出來不怕你生氣，我們在高一的時候，看你和吳梓走得近還覺得你們倆有什麽關系呢。現在同性和同性之間也不能有純潔的友情了呢，啧啧啧。”
女生又接着說道：“她們兩個的聊天記錄在手機上沒删除，借手機的時候被同學們發現了呗。嗨呀我平時只覺得她們兩個關系好，沒想到還有這層關系啊！”
賀懷意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能用那種輕松的語氣去談論這件事，“翻人家的聊天記錄？！”
對方瞪大了眼睛，“怎樣？這不是重點，重點當然是你要離他們遠一點啊？現在全班差不多都知道了他倆是同性戀這件事，你說惡心不惡心啊，女人喜歡女人，這不是腦子有病就是變态啊。”
賀懷意沒答話，他想起了吳梓知道自己喜歡林頌安時的反應，即使親密如吳梓，也會警告自己不要彎了取向。
賀懷意你真的腦子有病吧！現在社會大部分人怎麽看同性戀的你知不知道啊！
萬一被人知道了你怎麽辦啊！你要怎麽在學校裏呆下去啊！
當時賀懷意還沒有怎麽往心裏去，在他心中，這件事只要不要被第三個人知道就沒有關系，後來即使被陳婧知道了，陳婧的态度也是非常開明的，他也沒有真正的重視起來。
原來這個社會的大部分人是這樣看待同性戀的，原來并不是沒個人都像吳梓那樣包容，像陳婧那樣開明，原來同性戀在學校真的是很難待下去的。
那些敏銳，又帶着惡意的眼睛。
賀懷意心裏開始止不住的後怕，萬一，他是說萬一，有一天他喜歡林頌安的事情暴露了，他還好，他忍受過侮辱和打罵，自認為承受能力不錯。但是林頌安要怎麽辦？即使他不喜歡自己，別人又會怎麽看他？林頌安也會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忍受別人用變态瘋子這種難聽的詞語形容他嗎？
不行，林頌安那麽溫柔那麽單純那麽傻那麽好，不行，這種事不能發生，絕對不能。
後排的女生見賀懷意半天沒搭話，臉色又不太好看，以為他和自己想到一處去了，“哎呀你也覺得很惡心是不是，我跟你說哈，我看着燕子洵平時跟那兩人走的挺近的，說不定她也是那啥呢，你還是離她遠點比較好，誰知道那些同性戀有沒有艾滋病。”
賀懷意沒有回答，把那女生晾在一邊轉過頭去，他突然有了一種強烈的，想要嘔吐的欲望。
直到上課鈴打過兩遍，燕子洵才拉着沈玉唐洲走近教室，看到他們三個人進來，幾乎所有的人都瞬間把目光聚向了他們，随即那些人又像是覺得有些尴尬，把頭低下來裝作在做自己的事情，只敢時不時的偷瞟上一眼。
沈玉似乎有些瑟縮，但是很快又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态，鼓起勇氣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唐洲根本沒看那些人一眼，燕子洵站在兩人旁邊，看樣子已經選好自己的立場了，賀懷意嘆了口氣，燕子洵這個人，也不是她自己認為的那麽圓滑。
這天晚上，他還是照常去了梧桐樹下等林頌安，還是照常和林頌安打了招呼，做了熱身，跑了幾圈停下來後，賀懷意低頭想了很久，終于下定決心開口。
“林頌安，那個，以後我可能晚上不會來跑步了。”
林頌安瞪大了眼睛，很震驚了，“為什麽？我還以為你會跑到高中畢業呢。”
賀懷意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點，“我們這裏不是要一模了嗎？我晚上可能沒有那麽多時間來跑步了。”
看着林頌安的表情轉向失望，賀懷意又趕忙補上了一句，“不過我有空還是會來找你玩的，我還想吃你的銀耳湯呢，好兄弟。”
好兄弟那三個字賀懷意說的無比輕松，像是說給林頌安聽，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暗處那些窺伺別人隐私的人聽。
仿佛從頭到尾，他就只把林頌安當成了一個非常好的朋友，從來沒有過那些绮思旖念，這場獨角戲在他心裏開場，也該在他心裏落幕，永遠都不要現于人前。
沈玉和唐洲隐藏得那麽好都有被發現的一天，他賀懷意自認還沒有沈玉她們做得好，吳梓那個事情是第一次，陳婧那個事情算第二次，運氣成分還占了大多數，賀懷意不敢想下一次自己有沒有這麽幸運了。
現在把距離拉開點也好，這裏實在沒什麽隐私可言。林頌安好好地被他放置在作為朋友的安全領域裏，永遠都不會有人想到那方面去，永遠都不會有人用那些肮髒惡心的字眼在林頌安背後對他指指點點。
林頌安想了想，高三還是學業為重，也就沒有多糾結，“那你一定要記得找我玩哦。”
賀懷意點點頭，“有空一定。”
看着林頌安背書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視線裏，賀懷意才松下口氣。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在你身上的。
我會保護好你的。
如果說以前他對林頌安的感情是陳婧所說的那種一團恨不得燒光一切的火的話，那現在的他更願意将這團火藏起來，藏到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它還在燃燒，不過是在別人永遠都不能發現的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