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雪
等賀懷意的病徹底好了的時候,日子已經推到一月下旬了。期末考試的成績下來了,賀懷意這次滑到了年級十一,不過他倒沒太在意,一模他算是超常發揮了,這次考試大概才算真實水平。更重要的是,榜樣牆終于可以換了,想到這裏,寒潮帶來的降溫也沒有令賀懷意的心情受一丁點影響。
補課時間段內,每周日晚上不用上晚自習,學生有自由活動的時間。這天下午放學後,賀懷意便和林頌安約好一起去吃砂鍋雞,這家砂鍋以前他和吳梓經常來,和麻辣燙在同一條美食街。
飯點生意總是很好,賀懷意他們找了個小角落坐下,點好單後和林頌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晚上總歸沒事,他一點都不急。這次約飯是賀懷意主動邀請,他時間地點都認真考慮過,覺得在別人眼中動機正常了才和林頌安說了這事。
林頌安沒跟他說兩句就摸出手機打起了游戲,賀懷意也習慣性地往口袋裏一摸,才想起自己的手機早已在夏天就已經死于非命了。百無聊賴中,賀懷意轉頭打量四周。這家店店面不大,大廳連着後廚估計也就二十幾平,收拾得倒是幹幹淨淨,傳菜結賬的服務員都手腳麻利有條不紊。收回了目光,對面的林頌安氣鼓鼓地放下手機,看他的表情這一局估計操作得不太順。
賀懷意好整以暇地把一杯茶端到他面前:“喝口水消消氣。”
兔子把杯子推開:“不想喝,我要餓死了。”
“再忍會吧,餓不死你的。砂鍋上菜本來就慢,現在又是飯點,上菜慢點很正常啊。”
林頌安把手機遞給賀懷意:“要死要死,又冷又餓。”
賀懷意沒答話,拿過手機點進游戲刷着林頌安沒通那關。确實很考驗操作,他注意力必須高度集中才能精準輸出。
玩到一半,手肘被人輕輕碰了一下,賀懷意擡頭,林頌安朝他使了個眼色,賀懷意順方向看過去,是上次校區服務的和他鬧過矛盾的蘇羽,身邊還站着一個長相挺清秀的妹子。
賀懷意沒好氣地轉頭問林頌安:“這人還能帶着妹子到處亂晃?”
林頌安這次裝模作樣地抿了口茶,清清嗓子開口:“大概也是天賦異禀,上次在網上被扒得皮都掉了幾層,校方看事情鬧大了,和他家長協商後轉去了B中,據說在那邊繼續着他的種馬後宮生活。”
賀懷意搖了搖頭,不想再看這個人渣一眼。砂鍋熱氣騰騰的端了上來,林賀兩人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走,提起筷子分食那只可愛的雞。果然在冬天,砂鍋才是最美好的。
賀懷意飯畢拿了張紙巾遞給林頌安,兔子臉上蹭了點油,他拿起錢包準備找服務員結賬,還沒找到人呢,就聽到對面桌傳來的争執聲,聽着還挺激烈。他們這個位置在角落,比較隐蔽不容易被人發現,賀懷意皺緊眉頭,往外看去。
蘇羽一副大爺樣子,靠着椅背,指着服務員鼻子發火:“點個菜四十多分鐘了還沒送上來,你們店廚子是幹什麽吃的?!你又是幹什麽的啊!”
服務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姑娘,也挺潑辣,被人指着鼻子罵也來了火氣,回嘴得毫不客氣:“我說這位客人,現在是飯點,點單的客人多,上菜自然是比較慢。而且在給您點單的時候就已經告訴您上菜會比較慢了,您當時并沒有什麽異議,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沖我發火,我也是很無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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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羽帶來的女伴看着四周的客人紛紛朝他們這桌望去,有些尴尬,扯了扯蘇羽的袖子:“又不是什麽大事,再等等吧。”
然而刺頭的腦子估計也是被炖到砂鍋裏去了,覺得自己在女友面前被一個服務員搞得讓步很丢面子,一推桌子站了起來:“讓老板出來!你一個服務員還敢頂撞客人了!”
林頌安和賀懷意雙雙捂眼,蘇羽真的是用行動诠釋了又蠢又壞四個字。女服務員也沒在怕的,望着蘇羽:“你要去找老板我也沒有辦法,但是大家都看到了,是你無理取鬧在先的。”
蘇羽那邊漲紅了臉,又想沖服務員發火,賀懷意托着腮想了一會,對林頌安說道:“蘇羽不是很想見廚師嗎?我記得這家店老板和廚師是一個人。”
林頌安不明所以,擡眼看了一下大堂裏挂着的營業執照,笑得無比雞賊:“賀懷意,you bad bad。”
賀懷意一臉正色:“快去吧,廚房隔音效果挺好的,你去為人民傳個話。”
蘇羽那邊和服務員對峙着,吵得面紅耳赤,周邊的食客尴尬地杵着,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僵持中,廚房的門打開了,砂鍋店的老板兼掌勺大步走了出來,手上抄着個鋼勺,聲如洪鐘:“那個想要找我啊?”
砂鍋店老板,比吳梓還高,身材卻和吳梓那種白斬雞有着天壤之別,紋着個大花臂,社會之氣撲面而來,江湖人稱彪哥。
賀懷意是吃準了蘇羽那個欺軟怕硬的秉性,對吳梓陳婧這種弱者,他可以任意欺壓,到了宋老師面前,慫的喘氣都不敢太重。
弱者逞強,也只敢示威于更弱者。
蘇羽見了彪哥的花臂就慫了,他以為這家店老板也是個老實本分的大叔大媽,沒想到今天是炸了馬蜂窩了。但是在女朋友面前,蘇羽還是要把面子坤住,勉力擡頭直視彪哥:“我說你們上菜太慢了。”
彪哥把鋼勺往桌子上一拍:“那你來做!”
“不……不用了。”
賀懷意憋笑憋得肚子痛,林頌安直接不厚道地笑出了聲,他雖然好脾氣,但是看到蘇羽吃虧居然也有種蜜汁歡喜。
這天,蘇羽還是沒有催到菜,拉着女朋友灰溜溜地走了。走出了餐館,賀懷意和林頌安兩個人捂着肚子蹲在路口笑得直不起腰來。
賀懷意:“社會你蘇哥,不不不用了。”
林頌安抹掉眼淚:“哈哈哈哈哈,卧槽蘇羽這個人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欺軟怕硬了。”
“那姑娘估計也看清他什麽人了。”
“人渣不配擁有愛情嘛,沒毛病。”
兩個人笑了一會,冷風被吸到肺裏,賀懷意一邊咳嗽一邊抹掉眼角的淚花,林頌安止住笑,望着賀懷意,一臉關切:“你沒事吧。”
賀懷意不太能正視他這種眼神,低下頭擺擺手:“沒事,笑嗆到了。”
林頌安很自然地伸出手幫他整理了一下圍巾。
“!!”賀懷意像被踩到尾巴的狐貍一樣跳了起來。
“你幹什麽!”
林頌安一臉不解:“我幫你弄下圍巾呀,有什麽問題嗎?”是他想多了,自上次在醫院裏做了那個奇怪的夢之後,賀懷意對林頌安的一些肢體接觸就表現得格外敏感,被碰到一點簡直要炸毛。
林頌安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化解了這種尴尬。
“诶,你看,下雪了!”
賀懷意擡起頭,也驚呼出聲:“居然下雪了!”
他們所在的城市位于南方,根據記載上一次下雪是在十七年前,這幾天雖然一直在降溫,昨天天氣預報也播報了還會有一次寒潮。但賀懷意萬萬沒有想到,今年冬天,竟然下雪了。
雪花當然沒有北方那麽大,只是一些很細碎的雪渣,能形成六瓣雪花的少之又少,賀懷意伸手去接,雪落到他掌心又很快消融成水,他又伸手去抓空中飛舞的那些。
“賀懷意你不是怕冷嗎,你很喜歡雪?”
賀懷意點了點頭,手指因為接雪凍得有些僵硬,他朝掌心呵了口氣,林頌安見狀把自己的手套遞了過來。
他道謝後戴上,繼續方才的談話:“因為在南方,很難看到雪。而且下雪後,一切看起來都會變得幹淨,我喜歡幹淨純粹的事物。”
林頌安自然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只是幫他去抓空中那些飛舞的雪花,找到那些六瓣的,獻寶似的遞到賀懷意面前,雪花轉瞬即融,林頌安又會很惋惜地嘆口氣,繼續給賀懷意抓雪花。
賀懷意的心跳得很快,他感受到了,那團被他強壓到地底的火焰又有燒出來的架勢。自打決定和林頌安保持朋友距離後,他覺得那團火因為不見天日而漸漸微弱。
元旦那晚,他以為這團火會因為林頌安的表态而熄滅。但是它沒有,它一直在燃燒,在林頌安說總是談錢只是想讨好他這個朋友的時候,那團火的火苗就像要燒出地表了一樣。在他送酒醉的林頌安回家的時候,他确信了一件事,他永遠掩蓋不了他對林頌安的愛意。
是的,是愛意。
他很清楚地了解到,如果以前對林頌安的感情只是喜歡的話,那麽現在這份喜歡埋在地底經過發酵後,已經轉化成了想和這個人共度一生的愛。
我愛他,今後數十年的飛雪夕陽,我都想和他一起看。
街市如晝,四周的行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降雪而駐足欣賞,小孩子興奮地尖叫和打鬧,明亮的路燈光映在飛雪中竟然營造出一種如夢如幻的意境。賀懷意脫下林頌安給自己的手套,虔誠又溫柔地在上面印下一吻。
“林頌安這裏!”
傻兔子還在找雪花,雪越下越大,他找到完整雪花的幾率也高了很多。聽到賀懷意喊他,林頌安下意識地低下頭,一個綿軟軟的東西貼上了他的嘴唇。
拿到手裏一看,是自己方才遞給賀懷意的手套,林頌安很是不解,背後卻有一股寒意一路竄下,沿着背脊流淌,涼了個透。
賀懷意手裏捏着一把雪,站在遠處笑出眼淚:“林頌安再見,這把雪還沒用完,如果今晚雪夠大的話,明天你也許還可以來找我報仇,再見!”
林頌安本來想抓一把雪反擊回去的,但是看賀懷意都跟他道別了,也沒了繼續玩耍的興致,站在原地老老實實地揮手:“那明天見!”
等賀懷意走遠,林頌安才突然想起來,賀懷意今天,似乎笑了很多次。
他以前倒也不是沒笑過,但是像今天這樣,和其他十六七歲的少年一樣,發自內心地無所顧忌地大笑,還是第一次看到。
賀懷意總是那樣,嚴肅正經,不茍言笑。剛認識的時候林頌安甚至懷疑這個人有沒有人的感情,接觸久了,才發現,賀懷意他也是和大家一樣的普通人。
會焦慮,會生氣,會悲傷,也會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他很喜歡賀懷意的笑,就像冰層初融,春水潋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