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老讓

吳越愣着。

趙忱之又說:“我們吵架,莫非你想廣而告之嗎?關門。”

吳越默默地挪進來,轉身把門帶上。

趙忱之說:“好,現在開始談話吧。”

吳越說:“我沒想到。”

“無巧不成書,”趙忱之說,“電視上不都這麽演?”

吳越深深吸口氣,問:“為什麽撤我的職?”

“因為你不合适。”

“我怎麽不合适?”

趙忱之說:“反正也沒有外人,我可以對你說說。你們酒店開張即虧損,這是正常的,很多酒店起步時都這樣,有的甚至連續虧損許多年。但當那些酒店開始收回成本時,你們卻始終無法扭虧為盈,為什麽?”

吳越搖頭。

“因為你們原來的管理方行動遲緩,思維老舊,且彌漫着莫名的官僚習氣,總是在位置上放錯誤的人。什麽總經理的大舅子管采購啦,什麽總廚是餐飲總監的老鄉啦等等,我不管,這些人三天之內給我打包走人,不願意走的到廚房跑菜。”

趙忱之說:“吳越,你也是個被放錯的位置的人。客房部不适合你,它需要更穩重,更精細的人去運作,我挑選了麗莎陳。”

吳越問:“那我去哪兒?陳豔麗原先是在我手下的,現在颠了個兒,你叫我怎麽做人?”

趙忱之說:“你可以從頭做起。”

吳越說:“你當我沒有從頭做起過?我在客房部也鋪過兩年的床,刷過兩年的馬桶,擦過兩年的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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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開除你吧,因為我特別剛愎自用,根本容不得反對意見。”趙忱之說着從抽屜裏拿出一張便條,“一會兒記得去財務部拿遣散費。”

吳越立即摁住他的手:“趙總!”

“什麽?”

吳越說:“我雖然沒跟您睡過,但好歹跟您的狗睡過,一日夫妻百日恩,您無論如何給我個機會!”

趙忱之笑問:“要什麽機會呢?”

吳越說:“我同意從頭做起,但不能在客房部,不能在陳豔麗手下。我和她沒有過節,但我在那兒她不好開展工作,也支使不動別人,我是為了她考慮。”

“可以。”趙忱之說,“我來安排。”

他嘆了口氣說:“我讓你不要随意住在我家,如今這個情況……瓜田李下,我們都需要避嫌。”

“避嫌?”吳越皺起眉頭說,“趙總,我看是您自己想多了吧?我和你是同出同進同勞動,可不是同居同睡搞腐化啊!”

趙忱之盯着他堪稱秀麗的臉,最後笑了笑,說:“你不在意就好。”

吳越打算退出去了,臨出門,他扭頭惡狠狠地說:“趙總,我長大了想當經理!”

“哪個部門的經理?”趙忱之問。

“總經理!”吳越說。

趙忱之失笑:“約法三章嗎?”

“又約?這回怎麽約?”

“我給你一年半的時間,如果你能在三個部門輪轉,每一個持續半年,在這半年中能保證不出錯,不闖禍,不遲到早退,不消極怠工,最後能得到部門負責人的肯定,我就同意你官複原職。”趙忱之說。

吳越想了想:“不出錯太難了,你說的三個部門必定不是我熟悉的部門,我只能保證好好幹。”

“不能惹事。”

“我哪有惹事!”吳越愠怒道,“是哪個心懷鬼胎的老在你面前進讒言說我惹事?”

趙忱之聳肩。

吳越過來人似的勸道:“你要相信群衆,依靠群衆,永遠紮根在群衆之間,這樣才能枝繁葉茂。”

趙忱之微笑:“你再在總經理面前多嚼一句舌根,我就拿你喂狗。現在回人力資源部去,我馬上給鐵總監打電話。”

半個小時後,吳越坐在天臺上,緩緩吐出空虛的煙圈,頗深沉地說:“我得戒了。”

郝江北汗流浃背地摸索着某根管道:“你本來就不該抽。”

“淺薄!”吳越縮在頂棚的陰涼裏,以手撫額淡淡憂愁,“你見過誰淪落低谷時不抽煙麽?”

“是是是,把扳手遞給我,”郝江北接着說,“那您為什麽又要戒呢?”

“因為會臭。”吳越說。

“你還怕臭?”

“我換崗了。”吳越說。

郝江北的手停了停:“換哪兒?”

“你猜?”

“美容美發部?”

吳越白了他一眼:“那是對外承包的。是西餅房。”

郝江北把扳手扔回工具包:“什麽情況?居然讓你去烤面包,當局竟然如此無視食品安全問題?”

吳越嘆了口氣:“江北啊,我熟讀各類總裁王爺文,有豪門絕愛,深宅霸娶,名門纏戀,盛世權寵,沒有一個是這麽寫的啊!”

“總裁王爺文裏也沒有上來就開瓢的。”郝江北也是剛剛才知道吳越暫住趙忱之家。

吳越說:“江北啊,把你妹借給我吧。”

“幹嘛?”

“江南天賦異禀,讓她去和趙忱之聊聊理想啊,愛好啊,讀書啊,生活情趣啊,說不定幾天之後,她能順利把趙總逼上吊了。”吳越說。

郝江北搶過吳越手裏的煙頭,掐滅了扔出老遠。

吳越問:“幹嘛?”

郝江北說:“回你的西餅房去。”

“不要。”

“回去。”

“不要。”

郝江北舉起扳手,吳越倒退兩步:“媽的,想動手?”

郝江北吼:“滾你媽的蛋!居然把主意打到我單純無知的小妹頭上來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把趙忱之弄服氣了!”

吳越說:“我睡過他。”

郝江北說:“我不信。”

吳越說:“真的睡過。”

“什麽情況下睡的?”郝江北狐疑地問。

吳越說:“他睡沙發頭,我睡沙發尾,後來睡不下,我睡沙發底。”

“滾吧。”郝江北指着安全樓梯方向,“哪天你真騙得他把褲子脫了,再來向我彙報。”

“臭流氓。”吳越說,“保初節易,保晚節難啊!”

“絕交了。”郝江北說。

吳越蹬蹬幾步跳下天臺,跑進樓梯間,本想在角落裏再蹲會兒,卻看到馬克叉腰在那兒站着。吳越有點心虛,馬克說:“二爺,玩真的?你還真敢怠工啊?”

馬克也是從客房部出來的,和吳越不同的是:他是主動。顯然馬克義氣為先,所謂青山處處埋忠骨,身外區區安用求,不能低下高貴的頭。

吳越嘟嘴:“誰說的?我這就去了。”

“哎喲,您就認命吧,”馬克說,“生活是一場強奸,咱哥倆還是躺下來好好享受吧。”

吳越拍拍他的肩:“唉,走吧。”

通過員工電梯可以直接下到一樓西餐廚房,廚房四通八達,穿過兩道正門通餐廳,後門通進貨口,穿過長走廊能到新增的日餐廚房,如果上樓則是中餐廚房;側面不顯眼處,還有一道小小門,門後就是西餅房,幹淨整潔,小巧玲珑。

趙忱之很有意擴大西餐廳包括西餅房,因為酒店硬件優越,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毗鄰金融中心區,距離市政府也不過十分鐘車程,有廣大的發展前途。西餐廳的優秀與否很能影響一家酒店的評價,如果糕點做得好的話,甚至還能招來額外的客人。

原先該酒店是有兩個西點師傅的,但由于手藝太潮,第一天就被趙忱之請走了。目前餅房裏加上吳越和馬克後是三個人,剩下的那個就是餅房的頭兒。

從物種學的角度來說,這位頭兒離熊肯定比離人要近些,身高少說兩米,吳越勉強能齊平他的耳根。他是趙忱之不知從那個豪華酒店裏挖過來的,留過洋,中文名不詳,外文名叫“讓”,聽上去很謙虛的樣子。

讓擡起頭兇狠地掃了一眼吳越和馬克,吓得那兩人頓時腿都軟了。

馬克扶住門框發了一會兒抖,說:“讓讓讓讓師傅!波特吳吳吳他來、來了!”

吳越說:“是是是是我我來來來了,這是我我我和馬馬馬克第一天天天在西餅房工工工作,還請讓讓讓讓師傅您多多多擔待。”

“歡迎你,”讓轟一聲站起來,比個手勢,聲音好比低音炮震蕩,“都請進來坐,我們開個部門歡迎會。”

“不不不不不用了,”吳越和馬克互相扶持着說,“您老坐,我們站這兒就行。”

“?”讓攤手,“好吧,随便你們,那我們現在開會。”

“哎!”

老讓又坐下,攤開記事簿,一本正經地用毛爪子按着:“首先,感謝忱之對我的信任,給我一個完全自由的空間;其次,感謝他特地派兩個助手給我,聽說你們都是學烘焙的?”

吳越剛想開口,馬克連忙捂住他的嘴:“對對,我們是,我會烘燒餅。”

老讓點點頭,轉向吳越:“那你呢?你可是忱之特別推薦給我的。”

吳越立刻說:“我也會!”

“很好,”老讓匆匆寫幾個字,合上本子,“入職考核,誰先來?”

吳越飛腳将馬克踹了出去。

馬克說:“我我我我我先來。”

“我的試題一向簡單,因為我比較注重天賦和靈性,”老讓咳嗽一聲,問,“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你喜歡哪個?”

馬克說:“黑黑黑的吧……我還沒吃過白的。”

“說的好!”老讓猛拍桌,“白巧克力它根本就不是巧克力!它是人造的!是合成的!它竟敢去除最精華的可可粉,再加入糖和奶粉!它是罪惡的!是不純正的!不——純——正!!!呼呼呼呼——!!!”

馬克吓傻了。

“咳……”老讓說,“但是白巧克力該用的時候還得用,畢竟它比較甜,色彩也很純潔。繼續,你喜歡花生嗎?”

馬克說:“喜、喜歡,花生就是長生果,多吉利。”

“說得太好啦!”老讓跳過桌子,把馬克舉起來搖晃,“花生應該是堅果之王!它應該找回自己的地位!烘焙界不能歧視花生!花生應該和榛子同樣重要!同——樣——的!!!我太喜歡你了!Mark!你一定要留下來!留下來!”

老讓激動地将馬克甩了兩圈又抛起,馬克咚一聲頭撞在天花板上,摔下來蹬了蹬腿,不動了。

吳越縮成一團,瞪大了無辜的眼睛:“我、我也喜歡花生……”

“Merci,”老讓優雅地轉身,“可我得換幾個問題。”

他舉起圓形蛋糕烤盤問吳越:“這是什麽?”

吳越說:“鍋。”

他又舉起方形蛋糕烤盤:“這個呢?”

吳越說:“鍋。”

“這個呢?”

“鍋。”

“那個呢?”

“……鍋。”

……

老讓拎着吳越的後脖子一直拎到趙忱之面前:“還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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