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才華

趙忱之正焦頭爛額地看報表,直起身嚴肅地問:“為什麽?”

“你說呢?”老讓環起毛茸茸的手臂。

“你居然不要他?”趙忱之說,“你之前答應過我了。”

“我上你的當了。”老讓說,“我需要有才華的人。”

趙忱之扶了扶眼鏡,然後看見了站在門外左顧右盼的馬克,于是說:“你請進。”

“?”馬克指着自己的鼻子。

趙忱之點頭微笑。

老讓龐大的身軀占領了辦公室的全部空間,馬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趙忱之跟前,誠惶誠恐地看着他。

趙忱之問:“你就是Mark?”

馬克說:“嗯那。”

“比起吳越來,讓皮埃爾認為你更有才華?”

馬克冤屈地說:“趙總啊,領導同志,我就說了個黑巧克力和花生啊!”

趙忱之示意吳越把玻璃隔間百葉窗拉下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馬克放倒在寫字臺上,一手掐住脖子,一手抓起了裁紙刀:“讓,如果你不接受吳越,我就戳死這個有才華的人。”

老讓捂腮:“哦——!不——!你不能!!”

“我會的,”趙忱之獰厲地說,“我什麽事做不出來?”

“哦Mark!我的愛徒!”老讓緊張極了,“忱之,冷靜,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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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忱之擡起下巴。

“好吧,我答應你。”老讓服軟了。

趙忱之把馬克和刀同時扔掉,拍了拍手:“吳越留下,說兩句話。”

老讓将吳越提溜給他,趙忱之接過來說謝謝。

“哼,走着瞧!”老讓撿起馬克,心不甘情不願地出門,并且命令道,“波特吳,五分鐘之內你必須回到餅房!”

吳越驚恐地喘着氣,對趙忱之說:“趙趙趙總你有什麽話?這個熊主子不好伺候,我我我得快走!”

“我沒有什麽話,”趙忱之神秘地笑,“你看着我做。”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大堆瓶瓶罐罐:“這是洋甘菊,這是薰衣草,然後是金盞花、檸檬草,蜂蜜,放進玻璃杯,加水,接着……”他打開小冰箱,“放兩塊冰,稍微攪拌一下,OK。”

他将飲料遞給吳越:“記住配方了沒有?”

“什麽?”

“熊的至愛,或者說迷幻藥,”趙忱之雙手交叉撐住頭,“請用你的性命記住它。”

吳越堅定地點頭:“記住了!”

“以後他一生氣,你立刻泡花草茶,我包能夠你化險為夷,他的內心住着一位九歲的小公主。”趙忱之說,“現在我要去巡店。你去吧,要有信心!”

吳越半信半疑地走了。

趙忱之又給老讓打了個電話:“你喜歡花草茶嗎?”

老讓說:“花草茶?那種古裏古怪的東西影響我的味覺,我幹嘛要喜歡?”

趙忱之說:“以後假裝着喜歡一點。”

老讓問:“為什麽?”

趙忱之說:“我在給你制造臺階,以便你日後順着下去。你要學會妥協,注意克制自己的脾氣。”

老讓中文理解能力有限,擡頭四處張望:“哪裏有臺階?在你說西餅房後面的樓梯?”

趙忱之嘆了一口氣把電話挂了,然後把抽屜裏那一堆不知是哪位前任留下的花花草草全都扔進了垃圾桶。他站起來整理西服領帶,一臉凝重地向辦公室外走去。

當天吳越到家竟然比趙忱之還要晚。

“我被×得好慘……”吳越對着兔子呻吟,“世界上猛獸真多啊。”

趙忱之歪在沙發上睡覺,吳越撲過去把他搖醒:“我被×得好慘……”

趙忱之睡眼惺忪:“今天教了你什麽?”

“認鍋,”吳越癱軟地說,“馬克都×死過去了,現在還在餅房裏躺着呢。”

“你們要習慣叢林法則,”趙忱之問,“現在幾點?”

“九點。”

“你現在還能去新化街那家進口食品店,它開到十點。”趙忱之說,“兔子,你陪他去。”

“我去那兒幹嘛?”吳越問。

“買進口巧克力,有幾種買幾種,餅房尤其是讓皮埃爾對巧克力的要求非常複雜。”他深謀遠慮地說,“為了你的事業,偶爾得開開小竈,笨鳥先飛。”

吳越說:“可我身無分文啊。”

趙忱之給了他幾百塊。

吳越問:“趙總,我可以買薯片嗎?”

“除非你不想再進這個門。”趙忱之說。

深夜九點半,吳越神經病似的尾随兔子闖入某進口零食店,把貨架上所有品種的巧克力一種買了一盒。過了十一點,他雖然已經困得快死過去了,依舊在被迫吃着巧克力:“趙總,忱爺,我覺得每個都差不多啊……味同嚼蠟……”

趙忱之說:“哦是嗎?即使不愛吃甜食如我,也能嘗出抹茶巧克力和黑巧克力是有區別的。”他說完這話就回房睡覺去了。

無人監督,吳越身心放松地瞌睡了一會兒,後來因為突然夢見老讓而驚醒,見兔子還精神健旺地陪伴在身邊。

“不離不棄啊,兔子。”吳越表揚它。

“聽說狗吃了巧克力會死的。”他問兔子,“姐們兒(兔子是母的),要不要以身試個毒?”

兔子倒是不嫌棄,張嘴就來,吳越眼疾手快地讓開了。

“你可不能死,在這個家裏,你的地位比我高。”吳越摟着兔子的脖子喃喃,“我想當經理,我想當經理啊……”

西餅房——至少讓爺的西餅房——的一天是從四點開始的。吳越人生第一次淩晨三點半騎車去上班,走在晴朗夏夜的星空下,感懷身世,一時間鼻酸眼熱,感慨萬千,想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來到酒店,發現老讓已經到了,龐大的身軀正專注地在案板前摔打面團,發出“咣”“咣”的轟響。雖然每響一聲吳越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一下,當作為一個以當經理為人生目标的男人,他還是勇敢地打了招呼:“讓讓讓師傅,你你你好。”

老讓回頭:“你來遲了。”

吳越說:“沒有啊。”

老讓指着角落:“馬克已經到了。”

吳越見馬克坐在一張餐廳淘汰的舊圈椅裏,耷拉着腦袋,慌忙跑去試他還有沒有氣,見還在呼吸,這才放心下來。

他搖醒馬克:“喂,喂,起來了,你回過家沒有?”

馬克睡眼惺忪地說:“……不記得了……二爺,我是不是暈過去啦?”

老讓一邊揉面團一邊教育吳越:“沒有才華不要緊,關鍵要用勤奮來……那個詞怎麽說的?……對,彌補!懶惰是我最無法接受的缺點。明天如果你再晚于三點五十分來,我就把你退還給趙忱之。現在還不快去洗手!!”

吳越和馬克忙不疊跑去洗手。

馬克小聲問吳越:“二爺,我們要是死在他手裏,算不算因公犧牲?”

“算吧。”吳越憂心忡忡地說,“我肯定死得比你早。記得給我配一只好點兒的骨灰盒,然後追認個烈士,還有我強烈要求大軍區司令員參加我的追悼會。墓地麽……我看永寧山那一塊兒不錯。”

“永寧山八萬一平米呢。”馬克說。

老讓咆哮:“人呢?!”

吳越和馬克連忙應道:“來了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分頭幹活。

趙忱之的酒店內部管理調整還在繼續,這次是硬件。

先前說到他的辦公室極偏僻極小,不到五平米,伸手就能夠到頂,人稱垃圾房。那房子也是他自己選的,原先只是個雜物間。

他覺得一個職業經理人占用着碩大的辦公室是一種罪惡,很不敬業,況且在他的印象中高級酒店的後堂總是十分狹小,因為好鋼用在刀刃上,有效面積應該用在前堂服務功能區。

早在到任的第二天,他巡視酒店,就被營銷部的面積吓着了。營銷部猶如廣袤的大漠上疏疏朗朗種了幾棵樹,一群癡男怨女遙遙相隔着聊天。

他生氣得很,回來要了圖紙,找了一幫人開會,隔天就把方案定下來,決定把所有的工作部門都搬去一樓和二樓之間的夾層,連員工食堂也擠進去,在原先的辦公及閑置區域開辟出一家面積可觀的日本餐廳和一家酒吧,順便把大堂也拓寬。

日餐廳也算五星級酒店的标配了,但不是每一個日餐廳都能經營得好。

為了打造這個日餐廳,各方面着實下了一點苦工,施工單位也奮力趕了工期,期間有很多波折就不說了。幸運的是在這家酒店的設計圖紙上,那塊地方原先規劃的就是營業面積,是先前的土老板任性地将之改成了辦公區,如今倒也好,順利恢複原狀。

日餐廳在裝修期間,所有的部門被辦公桌壘辦公桌地拼到一塊,大家這才發現這間酒店刨去服務員其實沒幾個人。就這樣趙忱之還嫌人多,找由頭又辭掉了一小半。

他的由頭都有些牽強,比如工作場合不說普通話啦,比如在這行時間太長也好歇歇啦,總之挺招人恨。

但當那些人離開之後,剩下的人卻發現工作環境為之一爽朗,每個部門內的八婆八公、裙帶關系者、倚老賣老者、心理不平衡者、出工不出力者,故意不合作人士等等,居然準确地被趙忱之以及他的管理團隊找到,然後請了出去。

大家開始感覺到這位年輕的老總并非池中之物,酒店集團派他來,是為了下狠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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