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柔道

趙忱之到家後,先慰問兔子,揉了半天毛,然後發現吳越正在廚房裏拼命地打蛋。

“練習這個幹嘛?”他奇怪地問,“你們沒有打蛋機?”

吳越說:“有啊,但那位讓老兄說了,手工打出來的蛋帶有人心的溫度,客人在吃的時候也會感受到這份情誼。”

趙忱之笑問:“你信嗎?”

“信才有鬼,還不是打蛋機壞了。”吳越哐哐地在不鏽鋼盆裏直搗,“我就是随便練練,免得他罵我手腳慢。”

趙忱之問:“這幾天他待你怎樣?”

吳越說:“好得很,除了每天要威脅殺我十七八次。不過比起馬克來我還算輕松,畢竟老讓認為他更有才華。”

趙忱之說:“職場以實力說話,就算讓真是一只熊,憑他的實力,我還是要雇傭他的。”

他見吳越扔了一垃圾袋的蛋殼,問:“你打這麽多蛋做什麽?”

吳越看了看手中的大盆,又瞄了瞄垃圾袋,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練習過度了,于是說:“你餓嗎?我給你烤一只檸檬派好不?今天現學的。”

趙忱之點頭說好,吳越就開始把面粉、黃油、檸檬汁和糖往蛋液裏打。趙忱之搬了張凳子坐在廚房中島臺前面,托腮凝視他半天,見他分外專注,突然開口:“你喜歡現在的安排嗎?”

吳越問:“什麽安排?讓我去西餅房?”

趙忱之點頭。

吳越說:“趙總,我現在住在你家裏,睡着你的床,用着你的水電,花着你給的零花錢,你還來套我的話,實在有點兒多此一舉。”

趙忱之說:“哦,那不談也罷。記住派不能太甜,我讨厭糖。”

“我只有一個問題。”吳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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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吳越抱着裝蛋液的盆子湊近,嚴肅地說:“讓皮埃爾學過武術,我根本沒機會給他泡花草茶,請問該如何化解?”

“呃……”趙忱之掩飾性地扶了扶眼鏡。

老讓學習的武術叫做柔道,1992年被納入奧運格鬥項目,他本人屬于男子100公斤級。

西餅房是以武力值說話的地方,平均每日會發生一起鬥毆事件。依照《治安管理處罰法》,這半個多月來老讓應該累計罰款七千五百元,拘留一百五十天;吳越和馬克情節較輕微,每人累計罰款在三千元左右,拘留七十天。

但是各位朋友,當一個人打架使用合理競技技巧,一路詳細解說,剖析技術難點,自行擔當裁判員并且會判自己犯規時,鬥毆就不能稱之為鬥毆了,應該稱之為教學。

于是老讓天天在西餅房教學。他說他這輩子得過兩個國際獎項,一個是甜點,一個是柔道。

“柔道啊……”趙忱之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撫着額頭。

“就是柔道。”吳越用力打着蛋液和檸檬汁、面粉和糖的混合液體問,“怎麽辦?”

趙忱之微微笑道:“我也學過柔道。”

吳越吓了一跳:“真的?”

“真的。”

“學了多長時間?”

“學了十幾年了,讓和我就是在道場認識的。”

“目前什麽水平?”

趙忱之含混地說,“大概就是練了十幾年的水平。”

“你打得過老讓嗎?”吳越滿懷希望地問。

趙忱之說:“我是他的老板,有什麽事情不能當面交代,而要靠打呢?”

“也對。”吳越說。

他把金黃色濃稠的、已經完美混合的液體倒進烤盤,問趙忱之,“那你能不能嚴令他有話好說,不能動武?”

“這個不用你提,我現在去給他打個電話。”趙忱之說。

“對!”吳越感到很滿意,“告訴他打狗也要看主人!”

趙忱之出去廚房,吳越開始烤檸檬派。他雙手叉腰注視着烤箱,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老讓喃喃道:“看不出來吧?哥們是總裁家裏養的……可惜此總裁太忙,半個月才碰見一次,便宜你小子了……”

趙忱之到了客廳,撥通老讓的電話,說:“你明天上午來我辦公室一趟。”

老讓問:“什麽事啊?”

趙忱之想了想:“不是什麽大事,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吳越覺得老讓那厮特別躁郁,尤其在上午九點前後,去而複回之後。

吳越幹活十分利索,主要是靠着在客房部鋪床疊被訓練出來的。去年還曾參加過一個行業內部比武,拿了個頭獎——他換一床被套床單并且捋平只需要十幾秒。也正是由于那次獲獎,他才被提拔成了副經理。

可老讓就是看不慣他,說他反應遲鈍動作慢,交代了多少次就是不明白指令,真是豬。吳越滿肚子的委屈,心想你好歹用漢語交代,我聽不懂那勞什子法語啊!

當天兩人鬧得尤其厲害,平常吳越是不敢在老讓面前喘大氣的,奈何對方欺人太甚!

再度領教過老讓的脾氣後,他把頭上的廚師帽摘下,卷起袖子,領口拉松,眼神四下裏尋找趁手的家夥。老讓也感覺到了殺氣,倏地回頭,舉起兩只毛茸茸的拳頭擋在前胸作格鬥狀。

馬克撲過去抱住吳越:“二爺住手!不行啊!我他媽怎麽天天拉架啊!”

“胡說,昨天明明是我拉你!”吳越冷冷地說,“你放開我,今天不教訓教訓這個假洋鬼子,我就不姓吳!”

馬克拼命拉着說:“不行不行,咱們似乎天天都要教訓這假洋鬼子啊!但咱不是他的對手啊,他一人有你兩人寬,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那我今兒就殉國啦!”吳越扭開臉小聲吩咐,“我戳眼睛,你踢裆,摔量杯為號!”

馬克怕他沖動,圈住他的脖頸不放:“二爺你忘了嗎?他是空降兵,我們才是這個酒店的老員工,我們有幫手。這半個月來我們都浪費了資源!”

吳越心想也對,他把領口系好,惡狠狠地白了老讓一眼,轉身出去了。

馬克朝着老讓拱了拱手,老讓咆哮一聲,對空氣擺了個架勢,虎虎生風。

兩人去找小徐。由于日餐廳還未開張,欽定員工徐光芒如今正在大堂吧幫閑。

小徐自從被人力資源部趕出來後,性情大變,以往的熱情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刻薄。他一聽就冷笑不止:“什麽?呵呵,我要是打得過老讓,還會在這鬼地方幫你們賣西點?”

吳越怒道:“985白養活你了!”

小徐說:“毬,東方卡耐基商業管理學院不算985。”

吳越和馬克扔下小徐去找郝江北。

郝江北果真鐵杆弟兄,雖說對外宣稱和吳越斷交了,但一聽他受了欺負,立即兩肋插刀,帶了一把扳手、一只榔頭、一支鐵釺以及一副手電鑽就出發了。

——可惜半路上被人截走。宴會部老大說他們的大宴會廳頂上有一盞水晶燈不亮,必須趕緊修好,因為兩個小時後那廳要用作婚宴。郝江北不但抛下了吳越,還趕回去拿電筆。

吳越再去找別人。然而轉了一大圈後,他發現經過趙忱之将近兩個月的折騰,以他吳越為首的小團夥已經覆滅了。

客房部原先有幾個年輕小夥和吳越關系不錯,但都因為工作态度問題被陸續開除了;員工食堂的鐵姐們由于衛生習慣不好,被上司約談後主動離職了;其餘人走的走,開的開,換崗的換崗,連所有的中層都換過一遍血了,何況是他們。

剩下的熟人只有幾位一直負責打掃客房的阿姨,她們共同的特點是四十歲以上,身材矮小,不善言辭。帶着幾位婆姨去打老讓,未免滅祖國氣焰,長假洋鬼子威風。

吳越和馬克回到西餅房門前,對視一眼,頓時覺得內心荒涼枯寂,難以言喻。

馬克問:“進去嗎?”

吳越說:“我再想想。”

馬克說:“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話說你是趙老總親自推薦的,怎麽就想不到敲敲他的邊鼓呢?”

“呸,我他媽昨天晚上敲了!”吳越咬牙切齒地說,“也不知他怎麽跟老讓說的,我都懷疑今天的事兒就是他趙老總在背後使絆子!”

兩人剛推進門,老讓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側面沖出,一把揪住走在前面的馬克,大喝一聲,把他從門口一直摔到了對面的牆上。馬克連慘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死了……或許沒死,總之相當于死了。

老讓咆哮:“我告訴你們,我這輩子一共獲得過兩個國際獎項,一個是甜點!一個是柔道!!!波特吳你說,我是什麽帶??!”

吳越對着他撲通跪下,“您您您是黑帶!”

“我是幾段??!”

“五五五好像是五段!”

“說錯了!!”老讓探出巨爪朝吳越抓來,吳越轉身就跑,被他攔腰抱住。

吳越驚喊:“讓師傅!不要!”

老讓本來想幹脆利落給他一個過肩摔,突然自我探讨般說:“這麽細的腰,萬一弄斷了,趙忱之不會怪我吧?”于是他把吳越高舉過頂,用他的肩膀和背天花板上墩了一下。

吳越落地,也死了。

(全文完)

好啦,沒完啦。

吳越暈過去大約半分鐘,被老讓含一口涼水噴醒了。

老讓問:“服了嗎?”

吳越說:“服了服了!”

老讓問:“學不學法語?”

“學!學!”

“以後還打架嗎?”

“不打了不打了!”

“為什麽告狀?”

“天地良心!沒有啊!”

“你是趙忱之什麽人?”

“什麽人都不是啊!”

“說實話!”老讓逼問,“因為他那個人相當冷淡,從來不為別人說情。你老實告訴我,他為什麽推薦你來?為什麽幫你說話?你是他什麽人?!”

吳越痛哭流涕:“真的什麽都不……”

老讓吼道:“你知道嗎?在柔道比賽中,扭脫對手的關節是符合規則的!”

吳越說:“我是他朋友!”

“不可能!”老讓怒道,“他的朋友不超過三個人,我就是其中之一!他怎麽從來不為我說話!”

“那我是他同學!”

“他比你大了好幾歲,怎麽同學你說說看?!”

“親戚!”

“撒謊!!”

“戰友!”

老讓說:“你似乎還是不清楚,柔道比賽使對手窒息也是合理的!!”

吳越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好吧好吧我是他老公!!”

老讓問:“真的?!”

吳越說:“真的!”

老讓問:“結婚了的?!”

“就快領證了!”吳越說。

老讓與其熱情擁抱:“恭喜你們!”

吳越哭着說:“謝謝!我非常非常愛他!他是世界上最關心我的人!嗚嗚嗚嗚!親愛的你辛苦了,我給你做好吃的,在家裏等你回來,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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