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副總

趙忱之回到房間,見吳越已經睡着了,于是便拿了本書躺在他邊上看。吳越睡得并不安穩,每隔十幾分鐘就會醒一次,每次醒來都會問:“幾點了?”

趙忱之笑道:“怎麽,你還想去上班?”

吳越神智有點兒糊塗,說:“啊,我不知道啊。”

趙忱之說:“你在家吧,我準你的假了。明天早上我再去對老讓說一聲。”

吳越翻個身面朝外繼續睡,趙忱之低頭在他耳根吻了一下。吳越頓時抓過床頭的塑料盆吐起來,吐完了說:“對不起……呃……我是不是吐的時機不對?”

趙忱之指着衛生間命令:“去漱口。”

兩人折騰了半宿,終于都睡了。到了淩晨兩點多,吳越習慣性地醒來,發現鹽水已經挂完,于是自己拔了針頭。他倒是想在血管上好好按五分鐘的,奈何洶湧的睡意襲來,只用了五秒就重新睡着了,壓住紮針口的棉球也因此松開。

早上六點趙忱之到吳越房間查看情況,差點兒被活活吓死,因為吳越的枕頭上、床單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驚恐地搖醒吳越,問:“你哪裏有傷?!”然後将他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摸了一遍,最後發現是只是針孔出血。

吳越揉着亂發問:“你脫我衣服幹嘛?上班時間到了?”

趙忱之又生氣又心痛,恨得咬牙:“我還剝你的皮呢!”

吳越病了五天,其中劇吐兩天半,水米未進,所以後來孫江東又來了一次。這次他幫忙挂好鹽水後,沒有提借二百萬的事,而是聽趙忱之訴苦,說吳某人如何不知輕重,血染衣襟。

孫江東就跑到洗衣間将染血的床單拉了出來,幸災樂禍地說:“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

趙忱之說:“誰拉出來誰洗。”

孫江東立即丢下他,轉身出門找組織去了。

在吳越休病假的最後一天,酒店高層內部有了些變動,準确來說一位管理方副總帶着他的親信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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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倒不是趙忱之掘走的,事實上趙總自認為待他還不錯,有開誠相見、同舟共濟的意思。

這位副總五十多歲,前半生不太得志,牽涉經濟案件坐過許多年牢,近幾年因為業主方董事長的提攜,際遇才略好一些。這人是老江湖了,十句話裏有八句是客套,另外兩句是假的,趙忱之不是很喜歡和他打交道。

歡送宴席上,副總說了幾句很耐人尋味的話,隐約有嗔怪趙忱之不該空降酒店的意思。

趙忱之當時被人灌了幾杯,腦子有點糊塗,沒細琢磨,以為副總在埋怨他擋了自己升遷的路。酒醒之後他想起那些話,便跟人私下裏打聽,對方說,酒席臺上的話你也信?走了就走了嘛,酒店從業者哪有不跳槽的?

趙忱之不明就裏,過兩天因為工作忙,就把副總離職這件事抛在腦後了。

副總走後,沒有對酒店業績帶來巨大打擊,因為高端酒店業比較特殊,營銷有作用但有限,最重要的資本是酒店的硬件和軟件。副總或許帶走了一些客戶和人脈,但只要這個酒店在,硬件過硬,軟件貼心,那麽失去的很快就會補回來。

如今當務之急的是補一個副總,人選由趙忱之提議,董事會通過。趙忱之力排衆議,把人力資源部的大姐頭鐵青花推上了這個崗位。

鐵青花是一條響當當的女光棍。

這個“光棍”不代表她真的沒有家室,實際上她有愛人有兒子,但她夠能幹,夠潑辣,夠鐵腕,夠雷厲風行,風風火火,一般人惹不起。

另外鐵青花是吳越的死敵。

倒不是吳越有心跟她作對,而是她怎麽看吳越都不順眼。前任人力資源部總監在應聘者中錄取吳越時,她雖然只是個副職,依舊據理力争,表達了堅定的不同意。

前總監問為什麽?

她說那個小孩子長得太好看了。

前總監說,顏值高是好事啊。

“顏值高會惹事。”她說。

她的話對一半,錯一半。當年酒店開張,同一批招進來的服務人員有兩個顏值高的,一個是吳越,一個姑且叫他小A。

小A在中餐廳端盤子,後來果然出事。也不知道勾搭了哪位背景複雜女客,惹惱了對方的男友,下班路上被一群人截住打斷了兩根肋骨,臉也用刀劃了。

對于吳越,鐵青花的判斷卻是錯的。

吳越是客房部的死宅,熱愛鑽研業務,勤學苦練,懸梁刺股,興趣愛好是刷浴缸。其對樓面衛生異常看中,每日從5樓到38樓(樓下是餐廳、宴會廳、會議室、泳池等,不歸他管)巡視公共區域煙缸,一經發現兩顆煙頭以上,必定喊阿姨清理,決不輕饒。

他什麽事也沒惹,就是不聽鐵青花的招呼,會議請假,培訓不來,戶外拓展托故不參加,因為他也是由內而外的一條光棍,想不服誰就不服誰。

趙忱之當然知道鐵青花讨厭吳越,也知道吳越憎恨她,但他就是要那麽做。

作為總經理,他的一大職責就是在合适的崗位上安置正确的人,哪管這個人和他老公對不對付——反正吳越也被打成了實習生,和鐵青花有雲泥之別,階級隔閡巨大。

鐵總由此誕生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鐵總必須亮一亮自己的手腕,抖一抖婦女的威風,找人開刀祭旗。由于吳越在西餅房,因此她把槍口對準了西餅房。

遺憾的是她并不知道吳越和趙忱之的關系如此微妙,也不知道吳越手裏攥着的既有百達翡麗,還有求婚戒指,所以當她對西餅房扣下扳機時,只獲得了趙總最多10%的支持。

出乎絕大多數人的預料(因為絕大多數人也不知道內情),鐵總射出的密集子彈撞到牆反彈了回來,她又快又徹底地輸了,西餅房三人連勇鬥她機會都沒有。

不用深究原因,就知道錯在她自己。

鐵總認為西餅房工作時間太短,對西餅制作量把握不準,每日浪費太大,所以建議在酒店外牆開一個門面,把餅房每天多做了的西點賣掉,或者學習洋快餐店K記或者金拱門的經驗,賣咖啡、奶茶和冰激淩。

無需另外招聘員工,西點師完全能夠充當店員,營業時間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八點。

鐵總啊,她還是缺少一點當高級經理人的經驗,提議非常實用,卻錯到家了。高級酒店不需要門面房,有了不增光,弄得不好還掉價,就算內部配備商場,也只能賣兩樣東西:一,貴而無用的奢侈品,二,華而不實的工藝品。

趙忱之不同意她的建議,但沒有表态,或許是懶得表态,反正另外兩位副總在例會上只花了十分鐘就把鐵青花圍剿了。

在我國破牆開店是典型的違章建設,就算業主首肯,規劃、建設、房管、城管等等部門也不會同意噠。二位副總針對鐵青花不了解國情省情、市情區情的嚴重問題,表明了友邦之驚詫。

鐵青花一計不成,又生二計,這次她看中了郝江南。

吳越在一次正常輪休回去上班,發現僅僅一天工夫,西餅房居然又拉起了橫幅,上面寫着:

講文明,樹新風,說文明語,做文明事,當文明人。

另外一條上面是:

你今天使用這些禮貌用語了嗎?

您好,請,謝謝,對不起,再見。

“……”吳越問馬克,“你寫的?”

馬克說:“昨天你不在,老讓不識中文,所以除了我還有誰?”

“誰逼你寫的?”

馬克把雙臂交叉在胸前:“說出來你都不信,是老讓自己。”

“為什麽?”

馬克帶着苦悶的神氣搖了搖頭:“說出來你也不信,從昨天開始,鐵青花居然派郝江南來我大餅房實習一周,美名其曰多崗位鍛煉。”

“什麽?”吳越吓得退了一步。

“最恐怖的不是這個,”馬克說,“而是老讓那個屌人,不對,要文明用語,老讓那位同志似乎對郝江南有點兒意思。”

吳越又退了一步,“老讓雖然是豬狗……”

“文明用語。”馬克提醒。

吳越說:“讓皮埃爾雖為豕犬,也不至于去跳郝江南的火坑吧?”

馬克攤手。

吳越沉吟:“或許對于郝家來說是個絕佳的消息,畢竟他們等待讓皮埃爾這樣一名無知且重口的男青年很久了。”

他問:“郝江南呢?既然她這個禮拜到西餅房實習,為什麽不見她的人影?”

馬克看了看表:“現在是早上3點55分,我估計那姑娘起不來。”

郝江南果然遲到,闖進西餅房的彈簧門時已經六點半了,老讓根本沒生氣,而且裝作完全不懂柔道的樣子,說:“您遲到了,但是沒關系,請在一旁休息,監督我們幹活吧!”

郝江南說:“不,謝謝,對不起,下回改正”,然後開始抹桌子。

鐵青花毫不掩飾對露西郝的欣賞,她感覺自己已經到了培養接班人的年紀,酒店裏她只想擡舉露西郝,其他人怎麽看怎麽讨厭。

她覺得比起西餅房來,日餐廳的工作強度顯然更大,所以她想把郝江南和吳越的崗位換一下,讓吳越去吃苦賣力,郝江南則享清福——當然這只是鐵青花臆想中的清福,每天早上三點鐘起床,算什麽福呢?

可是,露西郝毫無懸念地連續遲到了一個禮拜。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據她兄長透露,她累計使用的鬧鐘已達十只。

吳越建議她去照個腦部CT,看看大腦小腦以及腦幹有沒有問題,因為睡着了就叫不醒這個毛病一定不是心理上的,屬于病理性改變。

實習結束後,郝江南不出所料地明确提出要回日餐廳,今生再也不踏入西餅房一步。

此舉解放了吳越和馬克。尤其是馬克,他被逼說了一個禮拜文明用語,感覺自己集聚了無數壓力,心理健康受到極大損害,表現為敏感,易怒,愛哭,醒時燥熱,睡時盜汗,蹲下起來就頭暈,情緒幾乎在崩潰邊緣。

兩人在休息時把郝江南拉上天臺,熱烈慶祝她棄暗投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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