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傳染

孫江東是有正經行醫執照的,他頭一年在公立三甲醫院上班時,就在急診科裏混出一點了名堂。并且他還獨當一面,絕大部分護士幹的事情他都能做,包括肌肉注射和靜脈穿刺,藥劑師的也不在話下。

孫江東瞥了一眼歐陽,對話筒小聲說:“唉,我現在身不由己,上頭有組織領導。”

那頭吳越說:“跟組織請個假!”

孫江東于是眼巴巴地望着歐陽。

歐陽問:“什麽?”

孫江東說:“出診。”

“誰?”

“吳越的金主兒。”

“哦,他!”歐陽對趙忱之還有些許的印象,“他病了?”

孫江東說:“是啊。萬一他不慎英年早逝了,吳越一定會把棺材擡到咱們醫院來的。你聽過吳越哭靈沒有?其實一唱三嘆還挺好聽的算了我不去了吧……”

歐陽說:“好,那我喊小馬和老黃送你去。早點兒回來,記住你欠我二百萬。”

孫江東哭喪着臉說:“心肝兒,我沒有欠您錢啊!”

“欠了。”歐陽說,“你自己的贖金。”

孫江東在小馬和老黃的挾制下坐上了醫院院子裏一輛锃亮的豪車。歐陽沖車子揮手,抛了個飛吻說:“早點回來!”

吳越守在趙忱之的床頭,專心地聽着樓下的動靜,終于他看到了雪亮的車燈轉過別墅區的拐角,打在了趙忱之家頗為氣派的庭院大門上。

他趕緊下樓為孫江東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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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江東說:“吳越你稍等一下。”然後力勸兩位押送員先回去。

那兩個人擔心歐陽責怪,先是不肯,後來發現再不同意孫江東就要當着他們面在門上碰死了,這才不情不願地開車走了。

吳越說:“組織上管理這麽嚴格啊!”

孫江東辛酸落淚,說不知道為什麽,組織居然還誣陷我欠他的錢。

他跟着吳越上樓,仰頭望道:“這個房子的裝修風格,讓我想起一個四字成語。”

“怎麽?”

“紙醉金迷。”孫江東說。

吳越心想果然這是我的朋友,他引路道:“趙總在走道左手第一間房裏躺着。”

孫江東問:“吳先生,你是要我把他治死,還是治活?”

吳越說:“能治死當然最好,但還是不要吧,我司目前需要他。”

趙忱之正發燒得迷迷糊糊,由于關節酸痛他并沒有睡着,聽見響動後勉力睜開眼睛看了看,低聲說:“哦,原來是陸軍總院的專家。”

孫江東說:“沒錯就是我。止吐藥三百八十元一劑,葡萄糖八十元一瓶,我給你挂兩瓶水,一瓶裏面有止吐藥,一瓶就是葡萄糖,每瓶250ml。加上出診費、檢查費、醫療機械等等,總價八百六十元四舍五入一千元整,一分都不許少。”

吳越問:“不用抗生素?”

孫江東說:“不用,過幾天他會自己好的。”

他熟練地配藥,把輸液袋遞給吳越,拆開輸液器,抓過趙忱之的手,找到手背上的小血管,一針就紮了進去。吳越站在床頭,高舉着輸液袋。

孫江東貼好最後一條膠布,說:“完事了!”他湊近了問趙忱之:“錢呢?”

趙忱之說:“在我西服的內兜裏。”

孫江東接過吳越手上的輸液袋,吩咐說:“我幫你舉着,快去拿錢!”

吳越問:“先記賬不行嗎?”

“滾!”孫江東怒道,“分文不讓,我欠着人家二百萬呢!”

孫江東抓了一千塊得意洋洋地走了,吳越繼續站在床頭舉着輸液袋。趙忱之頓時坐卧不寧:“你找個地方把它挂着,然後去睡吧,不然你會累。”

吳越說沒事,我第一次進老總的房間,雖然裏面和外面沒什麽不同,但還是讓我多享受一會兒特權。

趙忱之再勸:“去休息吧,進房間的機會多得是。”

吳越說等一會兒,我怕孫江東那厮把什麽白粉添加到葡糖糖裏面了,萬一發作,那只有幾秒鐘的搶救時間。

趙忱之作勢要拔針頭,吳越立即把輸液袋挂在壁燈上。

“去睡吧。”趙忱之柔聲道,“我不會半夜裏死掉的。”

吳越遲遲疑疑地出了房間,片刻之後又回來,說:“我再呆一會兒吧。剛才江東說了,止吐藥偶爾會有藥物反應。”

趙忱之拍拍床說:“那你過來躺五分鐘,我不接受站着的人。”

吳越就爬到他身邊躺平。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空氣中只剩下趙忱之因為發燒而略有些粗重的呼吸聲。他半眯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說:“抱歉,今日我心有餘而力不足。”

吳越臉一紅,沒有接話。

趙忱之說:“今天如果你還想……那只有坐上來自己動了。”

吳越偏過頭笑問:“你們有語錄本對嗎?”

“什麽?”

吳越說你們總裁都發有一個語錄本,平時說話對照标準增減語言即可,許多表述放之四海而皆準,能夠翻來覆去的用對嗎?

趙忱之說對,确實人手一本,很實用。

“再說句來聽聽。”吳越說。

“小妖精,快去睡吧。”趙忱之說。

停頓了數秒,他側目觀察吳越的表情笑道:“反應不過來了你?五分鐘到了,快回房去睡覺!”

吳越指着輸液袋說:“我等你這瓶挂完吧,不然你自己怎麽換水?”

趙忱之說:“快去,我要吐了。”

吳越還不動,趙忱之從毯子裏伸出一條長腿,一腳把他蹬下了床。

吳越走後,趙忱之仰躺在大床上,以手臂遮眼說:“時也命也……”

生病——普通的感冒發燒偶爾是能助性的,但嘔吐就不能了,而且不忍卒想。片刻之後,他拉過塑料盆又吐了起來。

吐完之後,他拖着病體強行清理,一手提輸液袋,一手抓塑料盆,跑到與主卧配套的內衛把盆子沖幹淨。接着他仔細刷牙,用漱口水前前後後漱了三次,雖然他敢肯定吳越不會半夜跑來吻他。

最後他搖搖晃晃地躺回床上,用打開電視,在迷糊中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其間還吃苦耐勞地為自己換鹽水。吳越淩晨三點起床去上班的時候,他正處于昏沉狀态。

吳越推開房門,蹑手蹑腳進入房間觀察藥水,見剩下不多,幹脆替他把針頭拔了。趙忱之醒來,按住了他的手。

吳越問:“怎麽?”

趙忱之嘶啞地說:“喉嚨痛。”

吳越試了試他額頭的溫度,覺得退下去了,便說:“我下班路上給你帶點兒治喉嚨的藥回來。”

趙忱之笑了笑,啞聲說:“去吧,總經理今天請假。”

吳越去上班,緊鑼密鼓地忙碌了一早晨,上午九點照例跑在天臺上休整半個小時。郝江北也上了天臺,仿佛心有靈犀地問:“你和趙總是來真的吧?”

吳越側坐在一堵矮牆上,兩手撐在臀後,仰頭望着秋季湛藍爽闊天空說:“嗯,一言難盡。”

郝江北說:“住口,哥不要聽什麽床上的細節。”

“他吐了一床。”吳越說。

“我早教育你脫衣服就脫衣服,不要搔首弄姿,你看吧人家惡心的。”

吳越跳下矮牆,笑着跑去捶了他一拳。

趙忱之前後病了三天,他還算平時鍛煉得當,身體不錯,所以第四天便恢複如初。可古怪的是,他明明沒和吳越一道睡,也沒跟他一起吃,卻完美地把病毒傳給了他。

吳越從趙忱之痊愈的前一天開始嘔吐發燒,頭痛喉嚨痛關節痛,喪失部分大自理能力,只能在床上躺屍。

趙忱之排查原因,想來想去只有家裏的那條狗。除了兔子,他想不到任何有效的中介傳染源,然而兔子健康活潑、五髒和順,就算在吳越病得最厲害的時候舔過他,它也沒有出現任何發病的跡象。

吳越大概是由于連日早起睡眠不足,抵抗力也有所下降,他病得比趙忱之厲害一個層級,不但發燒過了38.5℃,嘔吐的頻率也更密集。他得腦震蕩那回也吐過,但還是沒有這次壯觀。

趙忱之本來想把他送到正規醫院去,後來想到陸軍總院來的孫專家還欠人家二百萬。

趙總是個深谙對敵鬥争藝術的行家裏手,他想孫專家雖然每次和吳越見面都要争執擠兌,但大多他擠兌吳越,而不是吳越擠兌他,這說明:

一,吳越對其比較信任;

二,吳越有犯賤傾向;

三,孫專家在吳越心目中還是有一些地位的,可以争取。

于是他再次請來了孫江東。

孫江東一進趙家的大門,就迅速把門反鎖上了,就像外面有幾個殺人魔聯手追他似的。他不去看望吳越,而是上下打量着趙忱之,見其小病初愈,雙手插兜,面容不改,清隽出塵,渾身上下充滿了金錢的味道,于是撲倒在他的大腿上,懇請趙總借他二百萬贖身。

趙忱之政治上比較成熟,不表态。

孫江東利落地替吳越挂好葡萄糖鹽水,站在床頭收了一千元現金,又問二百萬的事。吳越立即病體支離地拉住趙忱之的褲腿,趙忱之低頭問:“什麽?”

吳越說:“組織……”

趙忱之問:“什麽組織?”

吳越因為發燒而急速喘息,呻吟了片刻擡頭說:“江東……脫離組織關系可以,但要走程序,你還是先……先限期改正吧!二百萬什麽的就算了!”

孫江東聞言,立即坐到吳越的枕頭邊上。他是個樣貌清秀的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從外表看一點兒都不像個壞人。他伸手探了探吳越的臉,突然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針管,接上一次性消毒針頭,然後舉着抽吸空氣。

趙忱之問:“孫專家,你在幹什麽?”

孫江東說:“哦,我抽一點兒空氣注射到你老公的靜脈裏去。放心,他會死得毫無痛苦。”

“……”趙忱之說,“可我還在呢。”

孫江東舉着針筒說:“那您先走一步?去聯系殡儀館什麽的?”

這個時候,組織在趙家院子的大門外按響了喇叭,頻頻閃遠光燈。孫江東渾身一顫,央求似的問:“我今晚能不能住在這兒?”

趙忱之搖頭,把醫藥箱放在他懷裏,然後把他推出了房門、屋門和院門,親手交接給了組織。

組織很滿意,和趙忱之親切地握手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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