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倉庫

執行局雷厲風行,正待揚長而去,幸虧吳越下班早,趕在貼封條之前把趙總和自己的私人物品搶了出來,用床單打了兩個大包背在背上。

他問執行局的一名法警:“這別墅怎麽回事?為什麽要被收走?”

法警反問:“你是誰?”

他說我是鐘點工啊。

法警說那你管這麽多幹嘛?

他說我是住這裏頭的人雇的,往後沒活幹了,生活來源都失去了,就不能問個明白?你們政府三嚴三實要常态化,對待群衆要有耐心。

法庭也是剛剛搞清楚這棟別墅是老賴劉庚發的資産,還不知道裏面住着的是誰,法警便問:“這位群衆你等一等,你是不是有什麽線索可以提供?留個電話號碼吧,如果現在不方便說,可以在電話裏單獨交流。”

吳越眨巴眨巴眼睛,把讓皮埃爾的手機號報出去了。

他沒敢跟法院的同志再多說,騎着小摩托匆匆忙忙趕到了孫江東的小醫院,将兔子暫時寄存在他處,然後回到酒店,将行李在西餅房放下。他轉身立即去找趙忱之,但後者正在開會。

他不能硬闖會議室,只能蹲守在外邊,耐着性子等待各部門經理一個一個發言完,聽他們互相指責嘲弄扯皮吹捧廢話,聽酒店的過去現在将來。

終于趙忱之被放出來了,吳越一個箭步上去攔住他,說:“趙總好!”

趙忱之頗感奇怪,因為吳越在上班時間從不來找他,就算偶爾碰見他也會刻意回避,別說主動交談了。

他淡淡說:“來我的辦公室。”

吳越跟着去了那間袖珍總經理辦公室,飛快地關上門拉上百葉窗,撲到辦公桌上說:“出事了,你和我一樣無家可歸了!”

趙忱之問:“什麽?”

吳越撿重點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完,最後總結:“你撞在國家暴力機關的槍口上了,總不能把法院的封條撕了吧?所以還不是無家可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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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忱之倒沒有覺得特別意外,只是感慨中國速度,倒黴催的。

他推了推眼鏡說:“沒關系,我可以住在酒店,30樓有一間套房原本就是為我準備的。”

吳越嘆氣:“哎喲喂趙總,你忘了自己有條狗了嗎?”

兔子豈止是狗那麽簡單,它體型巨大,近乎獒犬,且胸無點墨,敢于鬥争,猛追窮寇,要不是天天在院子裏拴着,早就被國家依法取締了。

趙忱之頓時語塞。別說他只是總經理,就算是總理,酒店也不能允許他帶着一條大狗入住。

“那怎麽辦?”他遲疑地問。

吳越伸出手。

“什麽?”

“你的金卡。”

趙忱之掏出那張額度巨大的信用卡,吳越接過卡說:“我在附近轉轉,盡量在天黑之前找一套合适的房子。我會先把狗和行李送過去,然後再回來找你。”

“面積要大。”趙總吩咐。

“要能養狗。”

“要清潔。”

“房齡不能太長。”

“電梯房。”

“一梯一戶。”

“裝修風格不要簡歐。”

“最好有院子。”

“主卧有獨立衛生間。”

“中央空調與暖……”

吳越嫌煩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兩人對視片刻,趙忱之舔了他的手掌一下。

吳越慌忙把手縮回來:“幹嘛?!”

趙忱之笑道:“鹹的。看來你奔波忙碌流了不少汗,多謝了。”

吳越漲紅着臉說:“謝就謝,別、別動嘴啊!”

“是舌頭。”趙忱之肆無忌憚舔了舔上唇。

吳越脖子後面的發根都炸開了,他像受了驚吓的刺猬一般逃了出去,趙忱之在他身後無聲地笑。

吳越跑了幾步,突然在走廊上撞到一個人。也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那人正是業主方某某集團的董事長,老賴劉庚發。

劉董心理素質驚人,自己的大頭照成天在繁華廣場上方接受千萬市民的檢閱,他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公然出現,對吳越撞了他不以為忤,而是點頭微笑,推門進了趙忱之的辦公室。

吳越心想:老東西面皮如此之厚,倒算是一條好漢。

他摸了摸口袋裏的小紙條,上面寫着執行局法警的電話,思考良久,決定還是不要着急大義滅親。況且法院執行此董事長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果能早要回錢去,不至于把他寫進老賴的黑名單,可見是拿他沒辦法。

他轉身走出酒店,準備去找房子。

由于趙忱之被趕出來的原因是不幸借住了董事長的別墅,董事長的別墅被法院執行是因為他老人家欠了幾個億的外債,而當年酒店被抵押給銀行時,估值也不過幾個億。

考慮到業主集團随時有被并購重組的可能,茲事體大,吳越決定不通知任何一個在酒店工作的朋友,比如郝江北、馬克、郝江南和小徐。

他獨自跑了三家中介公司,發現好房子多的是,整租別墅也不少見,但養狗是個巨大的問題。幾家戶主聽說對方養了一條狗,雖然覺得租金誘人,可考慮再三都拒絕了。

吳越追問為什麽,人家也不隐瞞,直說道:擔心狗會損壞裝修和家具家電,擔心狗不衛生,擔心鄰居有意見。

吳越轉了幾個小時,一無所獲,站在路邊發愁。

這時孫江東的電話進來了。

吳越沒好氣地接起來:“歪!”

孫江東慢悠悠說:“你家的狗在我這兒闖禍了。”

吳越警覺地否定:“那不是我的狗,要賠錢也是趙忱之賠!”

孫江東說:“狗子刨坑啊,今年春天我種了一排小樹,正在迎風招展的時候,全被它連根刨出來了。你說說這損失該怎麽算?”

吳越哼了一聲:“你哪有什麽閑情雅致種樹?市政綠化種的吧。”

“市政綠化種的也要賠啊。”孫江東冷笑。

吳越說:“你就別添亂了,我這兒煩着呢,找不到合适的房子。”

“哦?”孫江東問,“趙總的要求如此之高?”

“不是他要求高,是狗要求高。”吳越說。

孫江東想了想說:“我有一個小小的建議,既不是命令,也不代表組織。”

“說。”

“是不是讓歐陽幫忙找找,他在本地人頭熟啊。”

吳越問:“他願意?”

孫江東說:“什麽事只要我開口,他還不是只有跪着領懿旨的份。”

“你就吹吧!”吳越興趣缺乏地挂了電話。

但十五分鐘後,歐陽居然主動找上門來了,言語間熱絡得有些過頭,顯然又被孫江東灌了麻沸散,不由分說就發一個地址過來,要吳越在那兒等他的朋友。

吳越沒法拒絕,只好随着導航去了,那地方距離酒店幾步之遙,上下班倒是極為方便,奈何是個倉庫。

說倉庫難聽了些,準确描述是:曾經被八流藝術家利用過,想打造成類似798藝術區那樣的新地标但又沒成功,最後藝術家們遺恨退場的倉庫,裏面全是不倫不類的塗鴉和雕塑,風格紊亂。

歐陽的朋友——馬仔——趕到後,站在倉庫的大鐵門前找了半天鑰匙,發現大鐵鎖居然鏽了,最後還是翻窗進入。

吳越跟着馬仔進窗,落地後仰頭察看,發現倉庫層高大約六米,占地面積四、五百平米左右,大而無當,廣闊無垠,可以跑馬。

他當即打退堂鼓,馬仔拉着他不讓走,說歐陽老大馭下很嚴,他要是放吳越走了,回去必定要把膝蓋跪穿。

吳越說:“我要是給趙總找這麽一間房子,回去也得跪穿膝蓋!”

馬仔說:“那你可以報警嘛。幹我們這行,最大的困擾就是報警沒有用。”

“你們幹哪行的?”吳越明知故問。

馬仔居然與上級精神保持高度一致:“商貿投資公司,相當正規,依法經營,管理完善,不觸底線。這房子也是我們公司的資産之一,上個月剛剛合法所得,為了這棟房子我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啊,那個欠債不還的王八……經營夥伴很是死皮賴臉啊,我們不得不動用了一些合法手段,比如‘非自由體操’啦,‘長夜漫漫不思眠’啦,‘大燈泡溫暖老區人民’啦,‘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啦等等,總之特別文明,我們是個非常講究聲譽的集團公司。”

吳越說:“謝謝貴公司,房子很好,但我還是回去和趙總商量商量。”

馬仔推心置腹:“小吳啊,你不要客氣了。歐陽總裁吩咐過了,他一分錢租金都不收你們的,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想怎麽裝修改造就怎麽裝修改造。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像我們這樣正規經營的大公司,往來的客戶都清白正派,今後趙總就是我們的優質客戶了,這房子算是我公司對優質客戶的大力回饋。”

“感謝貴司的肯定,”吳越說,“我還是回去請示一下趙總再決定……”

馬仔将一大串鑰匙往吳越手上一塞,跑了。

吳越喊道:“哎!這位經理你回來!”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

馬仔龍卷風一般地翻出了窗戶,光頭、金鏈、花襯衫和綠褲子在爽朗的秋風豔陽中明媚地閃着光。他扶着窗框,臨走朝吳越純真一笑,露出了兩顆鑲金的板牙。

“你回來啊……”吳越無奈地說。

他被獨自撂在這麽個怪異的地方,雖然很想把鑰匙交還了,又害怕被正經公司拎回去拿幾百瓦的探照燈烤,只得硬着頭皮繼續查看。

前任房客——那些藝術家們——雖然把這兒捯饬成了一間鬼屋,卻很負責地進行了水電改造,還隔出了占地大約二百平米的閣樓。

吳越沿着旋轉樓梯上去看,發現那上面有一張床。

簇新的、近乎原木色的、壯觀的地板斜鋪,正中間放着一張大床……現代藝術的巅峰不過如此。

“……”吳越扶着額頭蹲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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