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嘴兒
吳越致電趙忱之:“房子找到了。”
趙忱之誇他效率高,問:“面積如何?”
“大。”
“能養狗否?”
“能養一群。”
“裝修風格繁複否?”
“極簡。”
趙忱之顯得十分滿意,又問:“有院子嗎?”
吳越說:“巨大。”
趙忱之說:“口頭表揚,不枉我疼你一場。”
吳越說:“只有一點小小的問題。”
“什麽問題?”趙忱之問。
吳越說:“可能家具家電有點兒少……”
趙忱之幹脆地說:“那不是問題,由我來添置。”他剛說完,邊上有人找他,他便匆匆挂了電話。
吳越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愁腸百結地坐在那張孤零零的大床上,摁了摁覺得席夢思還挺軟的。也不知道前任住客在這裏放一張大床,是真出于行為藝術的考慮,還是臨走時被正經公司趕得太急,以至于和那些奇形怪狀的雕塑擺設一起,被遺留了下來。
“非自由體操……”他重複那位正經公司的正經經理的話,“聽着挺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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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只是打算躺一會兒,沒想到三分鐘後便睡着了。每日淩晨起床,披星戴月,雖然生物鐘早已經習慣,但到了午後這個點兒,疲憊感便準時襲來,将他打入黑甜的夢鄉。
這一覺他睡了很久,醒來時早已經是晚上,四周寂靜昏暗,空氣和時間一樣在他身邊緩緩流動。他覺得自己大約是被魇住了,頭重腳輕,昏昏沉沉,只覺得身下的床墊有難以描述的引力,要積攢許多力氣才能睜開眼睛。
這時一只大手蒙在了他的臉上,手指修長,溫度很暖,他的眼睫毛在對方的手心裏翕動,就像是掙不出繭子的蝴蝶。
“你怎麽了?”對方低沉地問。
吳越恹恹地推開他的手,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午睡……”
趙忱之坐在床頭,彎下腰貼近他的臉,輕聲道:“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
吳越不問,是因為他睡糊塗了,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
過了半分多鐘,他才猛然支起身子叫道:“哎呀,你怎麽會在這裏?”
趙忱之勾起嘴角,黑暗中分不清他到底在笑呢,還是僅僅做了個輕蔑的表情:“歐陽先生親自接我來的。他說雖然與我不過數面之緣,但感覺仿佛是舊相識,希望我能成為他們公司的優質客戶,享受VIP服務,多提寶貴意見,促進公司發揮最大價值,所以他為我找了一套完美的房子,并建議盡快把狗接走……你把我的狗扔他們家了?”
“狗為你報了大仇呢。”吳越說。
看出來了,趙忱之在笑,然而吳越卻笑不出來,因為他知道趙總其人就算極其生氣時,也是能擺出一副笑模樣的。這個職業經理人年紀不大身居高位,做事舉重若輕,他不但頭腦敏銳,也很有一點克己的功夫。
吳越尴尬地坐了起來,撓撓頭,撫平睡亂了的額發。
趙忱之說:“這兒不錯。”
“什麽?”
“不需要支付租金,卻有水,有電,有床,有足以養狗的寬敞,”趙忱之站起來,在地板上踏了一圈,“還有可供學習柔道的場地。”
吳越慌忙把手架在面前:“別打我,我錯了還不行嘛?我也是被逼上梁山啊!這個時候不需要教學!”
“誰說我要打你?”趙忱之問。
“那你要幹嘛?”
趙忱之想了想,說:“唉,反正也沒別的解決方法,吻你一下吧,以示感謝。”
他說着挺勉強,身體卻立即湊上來,吳越沒來得及閃開,幾乎是被他叼住了。
他的嘴唇有些燙,如果不是知道他好好的,吳越幾乎以為他又發燒。那熱度幾乎在一瞬間就傳入了吳越的皮膚與四肢百骸,傳入不可描述之隐秘,像小火苗在他的身體上灼燒,發出噼裏啪啦的輕響,讓他瞬間燥熱起來。
這其實是極美妙的一瞬,像火柴頭劃過時的爆燃,像石灰遇水的沸騰,所以吳越傻了,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種熱烈而純粹的渴望,下意識地說:“等……等一等!”
“等什麽?”趙忱之沙啞地問。
“我不知道,你……”吳越說,“你等一等我。”
趙忱之抵着他的額頭:“說理由。”
“我……我有點兒……有點兒暈……”
“我也暈。”趙忱之突然噗嗤一聲笑了,“我敢肯定是缺氧的緣故。”
他雖然笑了,卻沒有破功,手腳都開始不老實起來。
吳越輕呼:“麻煩等一等,這位同志,你……”
趙忱之突然伸出舌頭,舔了一下他的耳垂。
“我喜歡你出汗的味道,”趙忱之呢喃,“那是哺乳動物在傾吐他的荷爾蒙。”
吳越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像是通了電一般全身繃直,他呻吟出聲,就在腦中的保險絲即将熔斷的那一刻,有人把電閘合上了。
“你們怎麽不開燈啊——?!”孫江東在樓下展廳大喊。
“吳越啊!趙總喂!”他攏着嘴,“我來看看情況——!”
趙忱之在吳越脖子上輕啄一口坐了起來,不無怨念地說:“狗屁公司的售後服務還挺到位。”
吳越忙亂地整理衣服,将被抽出、解開的白襯衣重新塞好,接着開始搓臉,希望将莫名羞恥的紅潮搓下去。雖然他知道做這一切都是徒勞,發生了什麽狀況孫江東一眼便知。
他想盡量離趙忱之遠一點,于是跳起來主動去迎接,這樣反而顯得心裏發虛,果然孫江東還沒踏上閣樓就脫口而出:“哎呀,哥們唐突了!抱歉抱歉,等我走了還可以繼續哦!”
“繼續個屁!”吳越兇狠地說。
“發乎于情,止乎于禮,該繼續就繼續,免得晚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影響正常的生理運轉。你們知道晚上都是受植物神經控制,騙不了人噠!”孫江東說。
“既然知道,你還來幹什麽?”吳越沒好氣。
孫江東說:“我來送蚊帳,順便回訪。”
他轉向趙忱之:“請問客戶對我們的服務滿意嗎?非常滿意請按1,滿意請按2,比較滿意請按3。”
趙忱之問:“後面還有按鍵麽?”
孫江東說:“按#號鍵結束。”
吳越白了他一眼,悻悻走開。
孫江東與趙忱之咬耳朵:“我真撞破了你們的好事?”
趙忱之苦笑:“你說呢?”
“啧,”孫江東說,“對不起,下回賠償你。”
“怎麽賠償?”
“我有麻醉針啊。”孫江東說,“你讓我紮誰我就紮誰,我紮一針吳越,能保證他仨小時不省人事,随便你處置。”
他說得大聲了些,讓樓下的吳越聽見了,頓時羞惱得火冒七八丈,惡狠狠往上瞪了一眼,連招呼也不打翻窗便走。
趙忱之趕緊問:“哎,你去哪裏?”
吳越不答話,不多會兒就聽到他那輛小摩托發動開走的聲音。
孫江東撓頭讪笑:“看來我真闖禍了哈。”
“麻煩專家下回別來了。”趙忱之說。
孫江東說:“還不是因為不放心,我也沒料到歐陽那只蠢豬會把這個房子找出來給你。這房子……”
“發生過兇殺案?”趙忱之截口問。
孫江東搖頭:“當然沒有,但是怎麽看也不像住家啊!”
趙忱之說:“其實我還挺喜歡。”
孫江東拍拍他的肩膀,誠摯地說:“趙總,您真是随遇而安,這種優良品質在現在的年輕人身上不多見了。”
趙忱之說:“學習就不用了,請去把我的老公追回來,你把他吓跑了。”
孫江東賴皮:“他騎摩托,我坐公交車的,怎麽追得到?”
趙忱之說:“那我就嘗試着讓這房子裏發生一起兇殺案。”
“哇哦趙總,你在威脅我對不對?這個威脅也不同凡響,看來果然不歡迎本人!”孫江東豎起大拇指,“向你學習!”
他一邊說着“向你學習”,一邊小碎步迅速跑了,臨出窗還順走了一件霸王龍造型的小擺設,表示“我看這玩意兒還值倆錢”。結果十秒鐘後他在院子裏絆了一跤,“值倆錢”被摔得粉碎,他捧着殘缺的霸王龍腦袋上了公交車。
他跑回去跟歐陽告狀:“姓趙的欺負我。”
歐陽說祖宗呀,他連你都敢欺負,那得多大的膽子呀!我現在見了你老人家心裏都發憷,擔心哪一點伺候得不盡心,你夾槍帶棒罵我兩句也就罷了,還得拿針紮我。要不是惦記你欠我的那二百萬,我就找個在建工地把你埋了。
孫江東說:“走,睡覺!”
歐陽立即不怕紮針了,臊眉耷眼跟着去,任勞任怨地伺候着。
倉庫那邊,吳越沒有走遠,到小便利店轉了一圈又回來,帶來許多防蚊蟲的風油精、清涼油和花露水。他說趙總,我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地方沒有廚房啊!
趙忱之正在架設蚊帳,原本就一頭霧水,說:“呃……”
“也沒有浴室。”吳越補充。
“呃……”
“我們放火把這兒燒了吧!”吳越建議。
趙忱之說:“那歐陽先生豈不是很不高興?”
吳越說:“讓他不高興好了。我剛才在小超市時想通了,地球離了誰都照樣轉,坐地日行八萬裏,巡天遙看一千河,不能因為他有組織就害怕他!咱們也有組織,你還是組織頭目呢。”
趙忱之圍笑,伸手把他攬過來,低聲問:“那你聽不聽頭目的話?”
吳越臉紅了紅,推開說:“別,我一身的膩汗。”
趙忱之說:“我不在乎。”
“我在乎啊!”
吳越轉身要逃,趙忱之連蚊帳都來不及撇下,飛快地抱住他。
“怎麽又來了?要矜持!”吳越叫。
趙忱之笑道:“我意志薄弱,更不懂什麽叫做矜持。”
吳越說:“意志力就是他媽的堅定不能移……幹嘛……”
趙忱之把他的嘴堵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