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約談
郝江南的話在吳越腦中嗡嗡作響。
果然趙忱之打算離開,而且言語中這樣輕描淡寫,仿佛根本就不在乎。
好厲害啊,趙某人不徇私情,說走就要走,是該說你光明磊落,還是毫無心肝呢?
吳越緊皺眉頭,抿着嘴角,直直望着前方,指甲把手心掐得發紅。
還記得老讓說過趙忱之冷淡,現在看來,他不但冷淡,還相當沒道理……既然公事是公事,交情是交情,那麽他和他這幾個月來到底算什麽?好玩麽?
吳越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醫院門口,他又有另外一個奇遇,就是那位開路虎的、曾經給他送過一打襯衣西服、還說可以配槍的裁縫。
裁縫沒看見他,徑直往停車場開去了。
吳越望着遠去的黑色越野車,苦澀地想:這人也來探病了,他知道趙忱之要回去了嗎?
唉,他才不在乎,他們兩個原本就是朋友,在什麽迪拜、洛杉矶……他們老早就認識的。
吳越覺得鼻子發酸,居然想哭,他憋屈地忍住了,低頭啐了一口。
他極為負責地跑去買機票。近期網上從本市出發赴美的機票早已售罄,他不得不去找旅行社走後門,磨了許久,花了高價,才買了一張七天之後的直達票。
他是傍晚出的門,直到淩晨一二點鐘才回來。病區早已經鎖了,他趴在玻璃大門上央求值班護士,說了一大缸子充滿孝心的肉麻話,對方看在總裁的份上,一邊埋怨一邊放他進來。
護士告訴他:“你們老總打算明天早上就出院。”
“明天?”吳越問,“明天他的傷好了?”
“怎麽可能,”護士說:“照理說應該是後天,但他又不是什麽危重病人,堅持要出院的話,我們也不好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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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越覺得莫名心酸,暗想酒店沒了,住處也沒了,這厮反倒忙起來了,圖什麽呢?難道就這麽想家?家裏還有誰?或者是巴不得早日離開我?早知今日,前些天把丫睡了多好。
進了病房,他發現趙忱之根本沒睡,開着床頭小燈正在研究一本書。反正他住的是單人病房,不用擔心影響別人休息。
吳越走過去,沒好氣地問:“看什麽呢?”
趙忱之被他吓了一跳,皺起眉頭說:“這麽晚才回來,去哪兒了?”
吳越盤腿坐在簡易躺椅上:“你老人家吩咐的事情真難辦,我看你還是游泳回米國去吧。”
“沒買到機票?”趙忱之問。
“買到了。”吳越說。
“什麽時間的?”趙忱之問。
吳越說:“下周。”
“下周?”趙忱之皺眉,“遲了點。”
吳越冷哼,一句嘲諷的話本來已經到了嘴邊,想想還是吞下了。
趙忱之察覺他情緒不對,問:“你怎麽了?”
吳越又冷哼,沒說話。
趙忱之埋頭看書,過了一會兒,突然又說:“對了,以後我們住哪兒?”
“嗤!”吳越說。
“嗤是什麽意思?”
“你管我住哪兒?”
“你住哪兒,我自然也住哪兒。”
吳越冷笑:“你也是集團外派總經理,下個禮拜就回國了,我就算住陰溝裏,也和你沒關系啊。”
“我是要回去,但是沒說不回來啊。”趙忱之說。
這下吳越倒愣了:“你……你回來幹嘛?”
“我在那邊幹嘛?”趙忱之反問。
吳越站起來:“那邊是你的家啊!”
“我又沒父母和兄弟姐妹,孤家寡人一個,在哪兒不是家?”
吳越驚疑地問:“你不走?”
“誰說我要走?”
“那你讓我買機票是、是為了……”
趙忱之笑:“酒店出了這麽大的事,我當然要親自回總部說明。你是不是想多了,一點兒常識都沒有,我走了你豈不是要守寡?”
“放屁!”吳越表面上維持着惱怒。
“我在你身上還沒嘗到甜頭,走了豈不是前功盡棄?”
吳越放下心來,嘴裏依舊罵道:“又放!”
趙忱之說:“在我離開的這幾天裏,你得趕緊找房子住,人可以湊合,我的狗可不能。要是真找不到合适的房子,那就算了,明天我出院,我們倆四處轉轉,幹脆在酒店附近買一套吧。”
吳越說:“你說得倒容易,一套房子成百上千萬……”
“我有。”趙忱之的反駁很簡潔。
他淺笑着把書扔給吳越:“今天太晚了,饒了你,從明天起開始給我多學習。”
吳越接過書,發現是一本管理類書籍,從裏到外都是英文,完全看不懂。他把書扔回去:“我幹嘛學這個?”
趙忱之說:“因為你要當經理啊。”
吳越有些不高興:“那都是以前胡亂吹牛。酒店被收繳了,我不比你好受,別老是說些剜心話行嗎?”
“剜心?”趙忱之很平常地問:“我們打算把酒店買下來,怎麽就剜心了?”
“……”吳越原本是站在床邊的,緩緩坐下說,“你們……你們有12個億?”
“沒有。”趙忱之顯得頗為煩惱,“跟人借了一點,又四處湊了一點,但還是差得太遠。所以明天要去找債主們談,坐下來商量商量。”
“借了一點……”吳越慢慢從床沿滑下,“請問您口中的‘我們’是哪幾位?那‘一點’到底是多少?”
趙忱之聳肩,說了句“睡覺”,便躺下用被子蒙了頭。
吳越連忙跳上床,掀開被子追問。
趙忱之說:“你親我一次,作為交換,我就說一個名字。”
“啧,你可真吊人胃口!”吳越猶豫片刻,蜻蜓點水一般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小下,“快說!”
“要舌吻。”趙忱之說。
吳越紅了臉:“你他媽……”
趙忱之把被子一蒙,又睡了。
吳越把心一橫,說:“舌吻就舌吻!”
他再度掀開趙忱之的被子,後者笑着抵制了:“護士每四小時會進來幫我量一次體溫,你別讓她看見。再說我還要養精神,明天有許多事情要辦。”
“那你快說是誰跟你湊錢啊!”吳越催促。
“我和鸠山。”趙忱之說完,躺倒睡覺。
吳越騎在他身上不肯走,就聽他在被窩裏悉悉索索也不知道做什麽。
“幹嘛?”
“考慮事情。”趙忱之閉着眼睛說。
“想事情就想事情,你脫什麽衣服?”
趙忱之繃不住要笑,連說算了算了,我本來想難得你主動,應該幹點兒什麽,可是胳膊好痛衣服脫不下來,哎喲喲……
吳越捶了他一拳,跳下床一晚上坐卧不寧。天蒙蒙亮時,他聽到住院部保潔阿姨進門拖地的聲音,突然間就想通了。
——趙忱之,一個外派總經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拿工資的二流貨色;鸠山,一個日本廚子,成天磨刀刻蘿蔔切魚捏飯團;這倆玩意兒居然能湊出一筆巨款?
不可能。
所以酒店還是那個酒店,債主還是那些債主,鸠山還是那位鸠山……至于趙忱之,他必定是瘋了。他是被殘酷的生活、吃人的禮教逼瘋的啊,真是叫人日夜扼腕,惜之恨之!
等到趙忱之醒了,他飽含同情地湊過去:“請問在你們米國,精神病人算是幾級傷殘?”
這麽專業的問題趙忱之可答不上來,他翹首以盼醫生查房,等查完了房,又催促護士給他挂上鹽水,期間吩咐吳越去辦出院手續。見手續辦妥,他把針頭一拔,掀開被子就走。
他們避開護士站,從安全梯下樓,吳越在後頭追着問:“到底什麽事情這麽急?”
趙忱之扶着暈暈的頭說:“昨晚告訴你了啊,我們今天約了債主。”
“你們真打算買酒店?”吳越還是不信。
趙忱之突然停下腳步,吳越猛撞在他背上,不滿地揉着鼻子。
“因為我們有那麽一點錢,足夠當做談判的敲門磚了。”趙忱之豎起一根手指,柔聲道。
“你……”吳越問,“你這腦子壞了喪失勞動能力,算是工傷吧?”
趙忱之抱着受傷的胳膊,快步往醫院外走,出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要去某會所型酒店。
吳越問:“去那兒幹嘛?學習先進經驗?”
“去談判。”趙忱之說。
出租車風馳電掣,但那家會所酒店遠在郊外小山中,足足開了一個小時才到。期間趙忱之接了幾個電話,都是三言兩語便挂斷,吳越只略微聽到幾個詞兒,從語言切換來看,來電的涵蓋中日美法四國嘉賓。
到了酒店也馬不停蹄,趙忱之頻頻看表說:“還好提前了五分鐘,希望對方沒到!”
他們進入主樓,服務員引領趙忱之走向內側會議室,卻把吳越帶進靠外邊一些的斯諾克吧。
趙忱之吩咐:“你在這裏玩,不要出來亂走。”
吳越看了一眼球桌,又看了眼旁邊酒櫃裏林林總總的洋酒,說:“我不會玩臺球,讓我進去聽談判吧。”
“那你睡覺。”趙忱之指着沙發說,“對方來的人不多,我們也不能任意擴大範圍。”
他說着走了,吳越不甘心地杵在斯諾克吧門口,幾分鐘後看見了鸠山先生。老頭兒匆匆與他打了個招呼,帶着一名翻譯進了會議室,留下跟班兒小徐和馬克陪他。
吳越正納悶馬克怎麽會跟着鸠山過來,馬克說:“老讓通知我上午到這兒來,半路上我騎着自行車不小心掉溝裏了,是他們救了我。”
他說着站起身走了兩步,的确有些一瘸一拐。
吳越又問:“馬克,你路上聽見鸠山說啥了?他們到底在密謀什麽?”
馬克搖頭:“一路上鸠山都在贊美祖國不,我國大好河山,徐光芒給他當捧哏,但我以偵防處處長的名義發誓,必定有反動勾當!”
小徐冷哼。
吳越推他一把:“老實交代。”
小徐說:“我也不知道。”
“鸠山是你師傅,你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你還是趙總老公呢,”小徐反問,“你又知道些什麽?”
吳越說:“我知道他很有錢,一般人就算喝醉了吹牛也不會說要買五星級酒店。”
小徐聽了這話,不禁眼眶微紅,強忍着說:“有錢多好,世道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想幹點兒攔路搶劫的輕松活兒,省的天天在這兒賣苦力!”
馬克說:“你看吧,這種思想導向就不對!”
吳越剛想說話,見老讓和郝江南來了,老讓一陣風似的進了會議室,郝江南則留在了諾斯克吧。
吳越又拿原話問郝江南,郝女士搖頭,伸腿,喝茶,拿出手提電腦,活動手指,敲鍵盤。
随後來的是那位姓顧的裁縫,依舊穿着運動服跑鞋,頭戴鴨舌帽,像是剛從健身房裏出來,其貌不揚,叫人過目即忘。
馬克小聲問:“這人是誰?怎麽從沒在碼頭上見過?”
吳越皺眉:“這是趙忱之的朋友,好像是個裁縫。”
“裁縫?”馬克冷哼,“僞裝身份。此人若是落在我的手上,必定叫他原形畢露。”
最後到達的是歐陽和孫江東。
那位正經公司的老總顯然還沒從槍擊事件的創傷中恢複,正蔫了吧唧地坐在輪椅上,氣色灰敗,用墨鏡蓋着大部分面孔;他的江湖游醫祖宗則高高地幫他舉着吊瓶,蔑着眼,撇着嘴,那種巴望人早死,自己好改嫁的險惡企圖昭然若揭。
孫江東推着輪椅進了會議室。
吳越十分不滿:“孫江東怎麽就和我們待遇不一樣?”
“誰讓歐陽氣若游絲呢?”郝江南滿不在乎地回答,“別說話,別打擾我,我這兩天趕進度呢。”
吳越問她:“你在寫什麽?”
郝江南擡起眼睛:“梗。”
“什麽埂?”
“強制梗。”
“交強險?”
“虐啦!”
“交強險是挺虐,”吳越說,“車輛不投保就不允許上路的。”
郝江南指着角落說:“一邊玩去!”
“……”吳越乖乖滾到一邊。
馬克批評他:“吳副處長,你玷污了我們西南長官公署。”
“你他媽今天到底演的是誰啊?”吳越簡直火大。
馬克說:“我是西南長官公署第二處處長兼偵防處長,軍統嫡系,陸軍少将徐鵬飛啊!”
吳越說你早些摔死在山溝裏算了,飚戲也不知道分場合;馬克說我是沉浸型的演員,天天在家自學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突然小徐低聲說:“來了。”
吳越問:“誰?”
“債主。”小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