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天晚上我又問了他一遍,我問他到底是什麽人?白天在幹什麽?為什麽要那麽小心,甚至,是不是在被追殺?

他跳過了所有問題,問我有沒有閑置的銀行卡,并且他需要我的身份證。

我說有,撼于那種奇怪的氣氛,我甚至沒問他要幹嘛,我只想知道前面那幾個問題的答案。

然後我就看着他拿我的身份,在各種平臺借錢,加起來十來萬。

我全程沒說話,也許在想,反正也就是被家裏人打一頓的事,被騙就被騙吧。

他做完這些轉頭看着我說謝謝,那也是我第一次對他的笑産生印象。

我說,你可真他媽有毒。他又笑,這次笑出了聲,很短很輕,他說對不起。我覺得我就是個辣雞聲控。我沒問了。

第二天他送了我副耳機和一個鐵塊似的前端。音質炸裂。不過重點是,找不到品牌标志,搜圖也搜不到。

他說他沒被追殺,賺了些灰色地帶的錢,現在花光了。他看我表情詭異,又補充了一句,沒有販毒走私殺人放火。

我說,那我養你

他說好。

我離努力差一個借口。

好像要弄一份筆記,非得有同桌的姑娘找我要了,她考砸了在我面前哭了,我才去寫。

所以他現在就成了那個借口,而我一點也不覺得我做了什麽就是很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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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我養他,其實我也沒做什麽,我不是很差錢,但我去兼了一份家教的職,也不算為了賺錢。

然後我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是女生,但當時我有女朋友。

我跟她說,我可能喜歡上別人了。

她問我男的女的。

我說男的。

她說,雖然有一點嫉妒,但是還是很高興你能喜歡上別人。

我說,其實我跟我媽出過櫃了。

那邊問什麽時候的事。

我說也不重要了,對不起。

她說本來也是她拉我進來的,她知道我不那麽喜歡她。

我說,但我試圖為此負責的。

那一個月忙到吐,沒推掉家教真是出于情懷,出于對現在物理教學的厭惡,和想給小孩子打開黑匣子的情懷。

少了為什麽,多了是什麽的黑匣子

不甘心也沒有做過多的掙紮,只時不時出來刺我一下的情懷。

至于誤打誤撞教好了,而且好得不能再好,搞得第二個月好幾家人出高價找我,就純屬意外了。

說起來我其實知道第一次上門前,在家練那段奇尬無比的開場白的時候,他就坐在離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只是他一貫冷淡的态度和微弱的存在感,讓我無視了他。

我到現在都記得那段奇尬無比的對話。

“問你個問題,你覺得你在被欺騙嗎?政治問題是要被屏蔽的,經濟報道也是造了假的。”

現在的孩子基本都回答,很正常啊。

“那你知道,連自然科學都在欺騙你嗎。定理都是有限定條件的,他們是不對的。但很少有人會告訴你它不對,即使他說了,他也不會告訴你什麽是對的。他還會告訴你,你不需要知道。”

“人是可以塑造的,你對你自己的決定權有時候很少。我的老師說,大學就是一個生産工程師的流水線。”

“以後你會拿到省略了無數計算的教材,特簡單,基礎學科不一定非要學得多好。因為我們也是工具,不用知道為什麽這可以,只會被告知這是對的,去做就對了。他們會把腦力勞動簡化成體力勞動再交給你,你需要做的就做的只剩下重複。”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教育是最有價值,卻也最得不償失的投資,最後真正需要的只有那一小撮人,而其他所有人的工作都是可以被機器取代的。”

“就像每道題都有它固有的套路,你背下來就能上九十,你最後會發現,有些人對世界最大的意義,真就在于繁衍。而他把簡化卻錯誤的知識教給你,公正卻虛僞的表象交給你,是在保護你。從來沒有誰能阻止誰走出混沌,但走出去同樣痛苦。”

“所以我想知道你要什麽,是答案還是邏輯。被關在黑匣子裏,你甘不甘心啊?”

我很幸運,我遇到的第一個學生對我說,他不甘心。他很不幸,我害得他那段時間心情很憋很糟,心情糟糕的時候人都很想找點看起來有意義的事做。

後來數學物理加起來他就扣了三分,而一個月之前他還在七十分左右徘徊,他爸媽幾乎以為我有門路給他透題。

可當時坐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對我說:我甘心。

我愣愣地看着他,差點原地爆炸,你聽了啊?

他有點無辜:也不能把耳朵堵上。

我問他,那你為什麽甘心,你為什麽活着都是被告知的是種很好的感覺?是我說得不夠殘暴

他說,也沒人告訴過我。你來說,我試試這感覺好不好。

我又愣了,跟他說了好半天,為什麽要活着,人從哪來到哪去哲學三問。

除了“嗯”和“好”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麽。

最後我終于忍不住了,你他媽不能多說幾句話嗎?

他說,給我本書。

我遞給他一本數字電子電路,他給我念了一晚上。

在我拿到我第一個月家教工資,那家人又為了留我,開價一節課五百以後,我發現他并不需要我養。

始料未及的發展是,他拿我的身份開戶炒股,用我的卡,銀行電話卡是綁的我。他什麽也沒改,直接把我手機卡拿去用了。

我問他,是不是出門沒帶身份證,補辦啊?他說他沒有戶籍。我說,我這是拐帶了個什麽人回來啊?

他就笑。

我看着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模型,說,我叔叔也說要教我炒股,不過看起來沒你這麽高端大氣上檔次。

他說他寫着玩,沒什麽用。

我說那你怎麽這麽能呢?

“太無聊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直記得他這句話的語氣。盡管那好像也平淡無奇。

大學的最後一個月都是沒課的,純複習。

我才明白他有多無聊。

他看完了我的每本專業書。

我見了鬼般地聽他給我講題,問他什麽時候看的?他告訴我是晚上。我說,你是多無聊啊?

他說,有很長時間除了看書沒別的事可做,習慣了。

我問他,你看的不會都是學術類的吧?

他說只有這個和報紙,而且報紙只有經濟報。

我瞠目結舌。

那次複習相當輕松,考試萬分順利。

我跟他說,其實他才适合當家教,字好看聲音好聽,關鍵是基礎好反應快。

他笑了笑沒接話,又去看他的大盤。

我忽然就覺得這個人其實很遙遠,畢竟他有什麽不能去做呢,即使他真連身份問題都沒解決,可那也并不難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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