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對于克裏斯來說,這一天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

從追逐逃婚的小公主,到被綁架,被注射催化藥劑,最後基因崩潰。

克裏斯雙手狠狠抓進地面,指尖都生生摳進堅硬的石頭裏,鮮血淋漓,但這尚且不足以抵消他體內痛苦的萬一。

他能清晰意識到自己每一根神經和血管的斷裂,內髒在萎縮,骨骼在軟化,整個人就像被一只大手肆無忌憚地擠壓揉搓,他敏感到極致的感官把所有的痛苦加深了十倍,當然,他也因此聽清了女人那清涼的口吻。

“涼了,報警吧。”

“好像也不是不能救一救。”

“算了,還是救吧,這年紀輕輕一大好青年,冒點險也值了。”

沒有恐懼,沒有慌亂,只有同情,隐約的歉疚和無奈;輕佻的,風流的,奇妙的融合了近乎殘忍的冷漠,和某種溫柔的善意。

克裏斯有點驚異自己在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想這麽多無關緊要的事。

他像是一個旁觀者,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身體瀕死的掙紮和絕望。

然後突然,他感到自己下巴被強硬地掰開,一個纖軟的東西就伸了進來。

他僵硬的思維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她的手指。

是小公主的手指。

那一刻他想,但凡他還有一絲力氣,他都會立刻推開她,二十多年矜貴疏離的貴族禮節教育讓他無法接受這樣過于親密的接觸,哪怕這是險些成為他未婚妻的女人。

但是他随即就感到一股極為甜蜜的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

是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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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大腦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再回過神來,自己已經像一頭野獸一樣狠狠握着她的手腕,貪婪地咬着她的手指,滿嘴水果糖融化的甜膩味道中,那一抹凜冽冷香的血味更加鮮明濃郁。

一直在他身體裏肆無忌憚沖撞的痛苦終于有了發洩的渠道,就像開了閘的洪水順着那一根纖細的手指沖出去。

他能清晰感覺到她柔軟的指節微微屈起,頂在他的齒骨上,竟然給他有一種莫名活着的支撐感。

他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繼續。

繼續,他就能活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克裏斯的眼神漸漸聚焦。

破敗的天花板在他眼中天旋地轉,他閉了閉眼,再慢慢睜開。

他愣愣的仰面朝天,破敗黑暗的房間,胸膛心跳漸漸平穩的起伏,竟讓他覺得恍如隔世。

“醒了?”

他聽見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嘴裏的手指被抽出去,一張小小的臉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他看着她。

小而白皙的臉,精致的容貌,尖尖的下巴,臉上殘留的淚痕毀壞了精致的妝容,沾染的灰塵和污漬的讓她看起來很狼狽,更不必說褶皺的長裙和亂糟糟的白色長發。

但是她那雙剔透又平靜的眼睛,卻又根本無法讓人把任何不體面的修飾加在她身上。

克裏斯知道,這是蒂安.歐格拉,聖利安的小公主,他險些訂立契約的未婚妻。

他們曾經見過六次面,一起共用過兩次晚餐,互相見過長輩,在她逃婚之前都保持着貴族間最常态的疏離客氣的禮遇。

但是也僅此而已了。

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無措和茫然,他看着她,近在眼前,卻沒有一點真實感。

他甚至有些懷疑,他看見的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位神明。

一位能把基因崩潰的瀕死者生生拉回來的神明。

祁琅見克裏斯木呆呆的,有點懷疑他被吓傻了。

“我事先說好,我盡力了,你別哭啊。”祁琅對小奶音說。

小奶音還沒從愛情線邏輯怪圈中轉出來,下意識且毫不猶豫地否定:“不可能!男配有光環的,天涼王破不可能被吓傻。”

祁琅:“……”這個傻系統真的病的不輕。

她默默吐槽着,慢慢把手指收回來,本想不動聲色地在後面床墊上擦一擦,但誰知道克裏斯的眼神也跟着她的手指移動。

她一頓,這不就尴尬了,她再擦顯得她多嫌棄他似的。

她對他笑了笑,溫柔地給他整一整領口,特意挑的一塊血少的位置,把手指上殘餘的唾液都蹭上去,然後大大方方地收回手,和聲細語問他:“你感覺怎麽樣?還有哪兒難受嗎?”

克裏斯聞言一頓,他擡起眼,深深凝視着她的臉,表情複雜難言。

西塔爾司長生得一副好容貌,鋒利而濃黑的眉毛,一雙海一般蔚藍理智的眼睛,但是此時他看着她,居然有那麽點苦大仇深的味道。

祁琅是會被帥到的——如果他不是滿臉血的話。

一個帥哥,苦大仇深看着你,那叫愛恨難分;一個血人,苦大仇深看着你,那叫恐怖片。

祁琅不害怕,但是她慎的慌。

她從寬大的裙擺上撕下來一塊布,遞給他,委婉說:“擦擦吧。”

克裏斯低下頭,看着那塊兒布,居然又發起呆來,祁琅只能把布塞到他手裏。

克裏斯攥着布,慢慢擡起來,魂不守舍地擦自己的臉,臉上剛愈合的傷口被擦得刺痛,他卻反而漸漸清醒起來。

他盯着祁琅,眸色越來越深,眼底像翻起波濤的深海。

“你……”

他剛出一聲,祁琅立刻攤開手,非常光棍:“我不知道,我也是剛發現自己有這個能力,随便試一下,就成功了。”

克裏斯嘴唇動了動,腦子亂糟糟一片,卻突然一頓:“你…不,您…您在我源核裏…下了什麽?”

源核,就是他腦子裏那個棱形的晶體,是源能的力量之源,是甚至比心髒更重要的東西。

“說不清楚,我自創的,應該算是個遙控式引爆器。”

祁琅坦蕩說:“你看,這麽驚世駭俗的能力,我怎麽也得有點保障,你說是吧?要不然我救了你,你出去就賣了我,那我就太傻白甜了,這多不合适。”

克裏斯像是被噎到,如果是平時他會為此震撼驚懼,但是他現在他滿腦子都是一個更為不可思議的念頭。

她有這種特殊的能力。

她給他下死印,因為她不想讓他說出去。

所以她根本不打算把她的能力洩露出去。

這個發現讓克裏斯下意識拔高了嗓門:“您不打算曝光您的能力?”

祁琅被吓了一下,這怎麽說暴起就暴起。

“您知道您現在意味着什麽?您知道這種能力意味着什麽?!這是整個帝國夢寐以求了百年的能力!”

克裏斯的臉都因為激蕩的情緒而泛紅了,掙紮間他的傷口再次崩出血來,但是他卻似無所察覺,只死死盯着她,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口擠出來:“一旦您的能力被證實,您會立刻成為帝國最重要的人物,您會被奉為帝國的救世主,您會——”

“我會住在用黃金和珍珠鋪成的五百米大床上,被囚禁在以公頃計數的大宮殿裏,早晚有一個軍的士兵給我當守衛,每天被全帝國人民翹首以盼看日常。”

“別激動,別激動。”

祁琅微笑着壓壓手:“謝邀,但我還是比較喜歡當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公主。”

也許将來有一天,當她有足夠的權力和地位的時候,她可以用自己特殊的能力來支持科研拯救全世界,但是絕對不是現在,也不能是在她被動的情況下。

克裏斯的情緒因為她冷靜異常的神情而窒住,他複雜地盯着她,透支過度尚未恢複的大腦甚至感覺到微微的暈眩。

上帝啊,到底誰才應該激動,她為什麽能這麽冷靜?

她是不是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那他該怎麽辦,他應該為她隐瞞,為她隐瞞住這個驚天大秘密?!不,她已經給他下了死印了,他其實沒有選擇的權利,哪怕他不怕死,但是現在曝光對她真的好嗎……

克裏斯頭痛欲裂,他覺得自己一向被盛贊“睿智”的腦子幾乎要被這驟然的巨大變故給填充的死機,他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等醒過來再用清醒的理智來面對這位讓他感想複雜的小公主。

但是顯然小公主沒有那樣的仁慈。

祁琅懶得管他心裏怎麽想,或者說作為一個剛穿越來的人,她暫時對“救世主”這麽個牛逼身份實在沒有太确切的真實感,所以她輕巧愉快地略過這個話題,打算繼續商讨接下來更重要的事兒。

“讓我們來心平氣和的聊一聊。”

祁琅壓一下裙子,豪邁地坐在地上,克裏斯躺在地上,從下往上能看見她一小截白皙纖細的小腿。

他立刻收回視線,深深吸一口氣,才撐着手臂慢慢坐起來。

他靠坐在牆壁上,保持着平視的姿勢,閉眼像是在整理思緒,幾分鐘後才睜開眼,壓住所有的表情,只凝視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繼續。

這個半未婚夫還挺紳士的,也挺沉的住氣的,祁琅想。

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在死裏逃生之後這麽冷靜地對待牽連自己又救了自己的女人,要不是他現在那一身還淌着血的衣服,誰能想到他幾分鐘前還在地上翻滾掙紮、痛不欲生。

祁琅正這麽想着,小奶音冷不丁地開口,語氣還帶着那麽點小驕傲:“我們的男主選擇都是很嚴苛的,包括容貌、身材、才華、性情……只有一個位面最優秀的那一些人才有資格被選為任務對象。”

祁琅看它那驕傲的小模樣就差在腦門刻上“選事業線你是不是後悔了這麽多優秀的男孩子你都沒機會了如果你求求我——”

“不用,謝謝。”祁琅微笑:“我比較喜歡更刺激的,比如所有男人都跪在我面前叫我女王大人。”

小奶音:“……”

小奶音被N殺,嘤嘤嘤着跑回了系統裏。

祁琅重新轉回克裏斯,這位據說年少有為的貴族司長仍是一臉波瀾不驚,她一時居然分不清他是過度冷靜還是已經徹底死機。

她舐了一下嘴唇,決定長話短說:“你看啊,朋友,我的意思是,我雖然之前拖累了你,但是我也救了你,功過相抵,看在你現在實力更有所精進的情況下,我的功還大一點,所以你考慮一下,就當和我抵消了,也別跟我算之前的帳了,咱們一起合作,去找別人算賬。”

克裏斯牽動了一下唇角,像一個只知道複制重複的低等機器人:“別人?”

“對,你也看出來了,其實我也挺無辜的,我以前就是個戀愛腦,我真沒這個智商、也沒這個必要殺你。”

祁琅坦蕩蕩說:“雇海盜劫殺我們的人是我姐姐麗塔公主,她是嫉妒我,想陷害我,但是我覺得其實她也不是罪魁禍首,她還沒有那麽大的權勢,也沒有那麽強烈的需求要除掉我,所以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往下查,一定能有驚喜。”

克裏斯看着越說眼睛越亮的祁琅,她鮮活又明快的模樣,與那個沉重又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形象分離又重合。

莫名的,他終于摸到了一點切實的存在感。

就好像親眼看見了神變成了人,會呼吸的,有情緒的,有着明亮眼睛和美麗容貌的,也許碰一下還是軟的。

這種詭異的真實感反而讓他那一直恍恍惚惚的腦子,終于能重新啓動思考。

克裏斯壓着太陽穴,握拳用力撞了撞,把所有紛雜的思緒都撞出腦海,那個冷靜睿智的軍備司司長重新占領高地。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麽。

那就是什麽都不做,就像平時的自己一樣,最自然的面對她。

自然、真誠、坦白,意味着可以被接近,可以被信賴,可以建立更深厚而親密的聯系。

是的,他該這麽做。

克裏斯豁然開朗,然後他開口了。

“尊敬的公主殿下,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件事。”

祁琅正說得起勁兒,克裏斯突然聲音沙啞地打斷她。

他剛開口時語氣還帶着晦澀和遲疑,但是越說越自然,到最後甚至恢複了他慣常的強勢和斷然:“您好像有一個誤區,您為什麽認為我一定要和您合作?”

祁琅一卡,看着這個剛才還被自己認為“紳士”的男人用彬彬有禮的語氣,不鹹不淡地諷刺着:“畢竟您剛剛在訂婚儀式前為真愛逃婚,不僅讓我和我的家族遭受了精神上的損失,甚至讓我險些死在這裏。”

“為真愛”那三個字說得極重,克裏斯挑着眉看她,意味深長。

祁琅額角青筋微跳。

這位小公主,真的是給她留了一堆爛攤子。

但不慌,這小事情,她有準備。

“我為我之前的任性妄為而感到十分抱歉,但是我這一次已經受到了教訓,以後我絕不會再這樣肆意妄為。”

克裏斯只是微微一笑。

祁琅看見克裏斯那眉峰挑得更高,直覺的,她覺得他不會說什麽好話,所以她先發制人掀開自己的袖子,指着手臂上的一個針孔:“你看,其實他們也給我注射了藥劑,但是估計是想我多受一點折磨,所以并沒有讓我當場發作,但是那種難受的滋味我已經深有體會了,想必會終生難忘。”

克裏斯看着她露出的纖白的手臂,上面一個細微的紅色針眼,不禁微微一頓,那些刁鑽諷刺的字眼噎在嗓子裏,竟然吐不出來了。

這對于從來在談判席上無往不利、能生生用言語逼瘋對方談判官的西塔爾司長來說,的确是個難得的體驗。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心軟,但是他的确是心軟了。

所以他側過臉,憋了一會兒,才用幹巴巴的口吻安慰:“那真是太委屈您了。”

祁琅盯着他看起來不情不願的臉,想到自己要當女帝的終極目标,意識到機會來了,當即切換了張春風和煦的表情,親切地說:“你可以說心裏話,克裏斯,你看,我們也是同生共死過的朋友了,當然可以坦誠相待。”

這種特殊的聯系建立過之後,再不拉攏西塔爾家族簡直天理難容。

來吧生死之交,盡管暢所欲言,然後被她的禮賢下士和人格魅力所打動,以後乖乖當她小弟,和她一起征服世界!

寬容的未來女帝自覺如此大度地對她欣賞并想拉攏的臣子說,而她看見,年輕的軍備司長果然露出一個受寵若驚的表情,有些忐忑地問她:“我真的可以說嗎?”

祁琅笑容漸大:“當然——”

“那您實在是活該!”軍備司長陽光般燦爛又英俊的微笑着:“身為帝國公主而毫無榮耀感,毫無謀略、野心甚至是警惕心,您即使是被算計死了也只能自認倒黴,反而牽累了無辜的我,而我還要對您保持笑容和禮遇,我實在是太可憐了不是嗎?”

祁琅:“……”

她是不是幻聽了。

這是那位風度翩翩的、紳士有禮的,有着海一樣蔚藍又溫柔眼睛的年輕貴族司長閣下說的話嗎?

不不,應該問,這是人說的話嗎?!

祁琅不敢置信質問小奶音:“這就是你們之前選的男主?就這麽說話的?啊,就這麽對女主說話的?!”

小奶音回以鄙視的眼神:之前她還強調是男配,不讓人家當男主,現在又來怪它選人不善,還紅領巾呢,呸,湊不要臉!

它哼了一聲,重重把系統大門一關:壞銀,今天不要和你說話啦。

祁琅啞口無言看着神色自若的克裏斯,心裏默默收回她之前對這個男人所有的贊賞。

男人你死了,你知道你得罪了什麽女人嗎你死定了。

“是公主殿下允許我暢所欲言的。”

克裏斯藍色的眼睛真摯地看着她,糟糕惡劣的真性情肆無忌憚的暴露而毫無愧疚之心,還大言不慚地問她:“所以殿下一定不會怪罪我的,對嗎?”

祁琅用力按住自己想要給他頭上來一棒子的手,表情扭曲一下,才擠出真誠而感動的微笑:“當然,克裏斯,我的好朋友,這才是真心的交換。”

俏麗嗎,聽見了嗎俏麗嗎!小說裏都他媽是騙人的!穿越成救世主根本不是什麽萬人敬仰男神簇擁帝國團寵,她唯一剛剛救的男人現在轉個臉就開始坦蕩蕩地指着鼻子罵她。

呵,幸好她沒有選什麽傻叉愛情線,這事業線她也不想幹了,這個垃圾帝國已經沒救了,大家幹脆一起同歸于盡炸成宇宙煙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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