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學林一路開回帝曼街的時候, 天已經快黑了。

繞過燈火連綿的街區和罪惡狂歡的人群, 他徑自開過轉角, 開進一座隐秘安靜的小莊園, 管家為他打開門:“先生還沒睡,您可以直接上去。”

白學林謝過管家, 走到二樓盡頭的房門前, 輕輕敲門:“先生,是我。”

他沒等很久, 宗政溫和的聲音傳出來:“進來。”

白學林推開門,看見先生靠坐在書桌前,一手支着額角,另一只手攤在桌面,修長的指尖慢慢捏着一個藥丸似的東西把玩, 壁爐溫暖的火光打在他臉上, 忽明忽暗的,模糊了他的神情,讓人看不分明。

白學林下意識放輕腳步, 踩着綿軟的地毯輕輕走到他面前, 才又喚了一聲:“先生, 祁小姐已經送回去了。”

壁爐裏爆出一聲輕響, 宗政像是被從思緒中喚醒,擡起頭看他, 白學林于是繼續說:“祁小姐很謹慎, 她是随便找的一條街, 我派人跟上她,很快就被她甩開了。”

宗政聽着,卻是笑了:“這倒是她的作風。”

白學林聽不出他的喜怒,低頭說:“今天是我們辦事不利,讓她驚擾了先生,請先生責罰。”

宗政沒有說話,只慢慢轉着那顆藥丸。

白學林沒有聽見聲音,有些詫異地擡頭,就見先生眉目低垂,定定盯着那顆藥丸,目光不似往日那般漠然,倒顯得有些異樣的柔和。

他心中一動,也不由地看過去。

這看着就是一顆普通的中等抑制藥,先生手上是不會有這種東西的,也只能是那位祁小姐留下的。

他不由想起今天先生對那位祁小姐出乎意料的寬容和友善——先生的車,要是別人,別說敢闖進去 ,只擅自靠近,早連骨頭渣子都沒了,但是她不僅完完整整地出來了,先生還讓他親自去送,連自己的私徽都送出去了。

白學林心中一凜,他遲疑片刻,試探問:“先生,需不需要把這藥丸拿去讓人檢測一下。”

宗政微微一頓,指尖一轉,把那藥丸握在掌心:“不必了,她敢拿給我,自然是有信心我測不出什麽東西來。”

Advertisement

他看着白學林,清俊疏朗的眉目在略微昏暗的燈下更顯得儒雅溫和,白學林卻根本不敢直視,只低下頭去,盯着自己的皮靴,姿态恭順,靜靜等候着吩咐。

“學林,去查一查吧。”

指尖輕輕點了一下桌面,宗政輕笑着說:“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

……

“我是真的有事兒。”

祁琅頭往後仰着,試圖避開這幾乎快化為實質的黑化氣息,連聲喊道:“冷靜,冷靜啊朋友,我也沒想到會耽誤這麽長時間,我真不是故意要鴿你的。”

克裏斯轉着槍的手一頓,皮笑肉不笑:“願聞其詳?”

他一臉“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麽編”,祁琅不免咳嗽了一聲:“其實我是去帝曼街了,帝曼街你知道吧,那個著名的黑市。”

克裏斯臉色驟然一變:“您怎麽去那裏了?”

“制備新藥需要投資,尤其是大規模生産,那麽大筆錢從哪兒來?正經的渠道肯定沒法子,只能從帝曼街弄。”

祁琅掰着指頭數:“我已經和帝曼街的話事人說好了,到時候新藥制出來,先分出少許在帝曼街包裝好了,打出聲勢來,拍賣出一個天價,回籠資金之後再進行規模生産,供給軍政方用于配植咱們自己的勢力,等咱們站穩腳跟了,再正式投向市場,收割聲望。”

克裏斯皺眉:“帝曼街的話事人,是白學林白理事?”

“不是,我直接找的宗政。”

祁琅想了想:“不過好像是有白學林這麽個人,是他的副手吧,戴一副眼鏡,看着很精明,一看就不好坑。”

“宗政,是宗先生?”

克裏斯震驚:“您見到了宗先生。”

祁琅想想自己沖進車裏險些把人弄死的奇妙經歷,坦然點頭,擺了擺手,毫不臉紅:“嗨,也是巧合,緣分來了誰也擋不住。”

克裏斯越聽表情越怪異,上下打量着她,喃喃着:“怎麽就這麽巧,竟然能遇上宗先生…”

祁琅看他這表情,不禁挑了挑眉:“他聲名很大?”

“恰恰相反,宗先生很低調,帝曼街的事、包括與外界聯系大都是白理事聯系。”

克裏斯斟酌着說:“我知道宗先生,還是我父親跟我說過,那時我們家族生意出了一些問題,我父親與帝曼街做了一筆交易,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帝都還有這麽一位人物,他真的很低調,連我父親也對他諱莫如深。”

雖是名聲不顯,卻暗勢滔天。

他的父親已經是帝國響當當的人物,但是對那位宗先生也不願多談、頗為忌憚,足可見那個人有多可怕。

但是他沒想到,祁琅只去了那麽一次,竟然就那麽巧碰上這位大人物。

“您沒事吧。”

克裏斯擔憂地問她,祁琅張嘴剛要說話,克裏斯突然臉色一變,警惕地說:“不對,是您沒在那裏鬧出什麽幺蛾子吧。”

祁琅不高興了:“你怎麽這麽想我,我是那種人嗎?!”

她不就是把人壓在車裏按着人的脖子扒了他的衣服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弄死他,這能算事兒嗎?!

這麽大的買賣都談成了,這些小事兒還值得一提嗎?

克裏斯仍然很懷疑地看着她,祁琅翻了個白眼,把他手上的源能槍和檔案袋一起搶過來,槍直接扔進旁邊的噴泉裏,檔案袋拆開,裏面正是阿諾德的資料。

克裏斯一個晃神,就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配槍被扔了沒影兒,當事人已經若無其事拆開資料,還非常沒有誠意地灑好人卡:“哎呀,好全面啊,是紙質絕密資料啊,真是太感謝你了。”

克裏斯:“……”

對于克裏斯的死亡凝視,祁琅只當沒看見,她一目十行,大致翻閱一遍,心裏就有了數。

她邊看邊問克裏斯:“他是你朋友,你覺得他怎麽樣?”

克裏斯神色微微一凜,認真說:“阿諾德性情桀骜,他是個執拗而偏執的怪胎,他前半生所有的研究都是針對基因崩潰的副作用,為此不惜與家族決裂。但也因此他只忠于科研本身,而不會為任何權勢、名利、財富所動搖,只要您能給他想要的,他就不會背叛您,您可以信任他。”

而一個科研怪胎想要的,當然就是她的特殊源能力,整個宇宙,這是只有她能給的東西。

祁琅聽了,笑了笑,合上檔案遞給他,克裏斯直接拿出打火機點燃。

“你和他熟悉,幫我約一下他,我想盡快和他見面。”

克裏斯說:“我昨晚已經跟他說過了,這周末我們就可以去帝科院找他。”

火星舐着雪白的紙張,很快燒毀成碎屑,克裏斯看着那些碎屑被碾碎在風中,突然說:“公主殿下,您做好準備了嗎?”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灼灼盯着她:“您做好虎口奪食、踏上這偉大而危險的征程的準備了嗎?”

他說不上此時的自己是什麽心情,激動的,忐忑的,決絕的。

他知道自己今天帶着這份資料來,就已經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不,其實早在那間破舊的小屋裏,在他被她救醒的那一刻,在他和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他的命運就注定與她糾葛在一起。

他掙紮過,思考過,他知道也許這不是最理智最合适的選擇,但是他仍然想這麽做。

在他前二十多年的生命裏,他一直按部就班地做着最合适的事,但是這一次,他想随着心意,瘋狂一次。

她是他的朋友,但是從今日起,她就真正成為了他認可的君主,他将永遠追随着她、信仰着她,無論前方是無上的榮耀,還是隕落的死亡。

年輕的公主擡起頭,有些詫異地看着他。

克裏斯緊緊抿着唇,執拗而溫柔地看着她,蔚藍的眼睛像大海,翻湧着自己也說不明白的情緒。

他緩緩握着拳,有些緊張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會說些什麽,她會不會感動,她也許會站起來,動容地抱他一下?

她果然慢慢站了起來,走過來,明淨剔透的眼睛關懷地看着他——

“你是發燒了嗎,克裏斯?”

祁琅擔憂地摸了摸他的額頭:“怎麽突然就變了個畫風,即使你這樣說我也還是會繼續壓榨你的,你知道的,我就是這麽冷酷無情的女人。”

克裏斯:“…”

一口血生生被憋在心口,噴不出咽不下。

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讓你感動,讓你做夢,你不被她氣死就該感激涕淋了!

他表情扭曲了一下,艱難地調整,才終于恢複營業性的虛僞假笑。

祁琅這才松一口氣,欣慰說:“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熟悉的克裏斯。”

“是的。”

克裏斯彬彬有禮的微笑:“尊敬的殿下,非常抱歉,剛剛我忘了提醒您,我的槍在出來時已經灌滿了源能,在高強水壓下有爆炸的風險,而按照律法,在帝國紀念碑神聖廣場上實施危險行為,造成公共設施損毀或市民安全,将處以十年以上死.刑不論的刑罰。”

祁琅:“…”

……

祁琅搖搖晃晃回到了皇宮。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梅爾震驚地看着她,趕快過來扶住她:“殿下,您這是怎麽了?”

祁琅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抹一把頭發滴下來的水,仰頭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今天,我險些和兩個狗男人分別同歸于盡。”

梅爾趕快要去浴室打開洗完澡曬幹水的機器,祁琅擺擺手:“不用那玩意兒,跟曬鹹魚似的,給我拿條毛巾來,就是頭發有點濕,也快幹了,随便擦擦就行。”

梅爾看公主身上衣物都是幹的,知道已經打理過一次,這才放下心,應了聲就去拿毛巾。

祁琅背靠着軟椅,閉目養神,沒一會兒就感覺頭發被毛巾輕輕卷起來,細致地擦試着。

來人的動作很輕柔,擦拭過程中沒有一點頭發被拽的疼痛感,等細細擦過幾遍,頭發快幹了,那人又慢慢順着她的長發,指尖在她頭上的穴位上按揉着,力道輕重得宜,別提多得勁兒了。

祁琅被揉得舒服的不行,眼睛慢慢眯起來,整個人軟趴趴往椅子裏陷,像一只被揉毛揉順了的貓。

“不錯啊,梅爾,沒想到你還有這手藝。”

祁琅輕輕哼哼着:“太可惜了,只憑你這手藝,我也早該把你調到身邊。”

她話音剛落,身後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笑,低啞的男聲帶着某種說不出的柔和暧昧:“能得到殿下的贊賞,實在是我的榮幸。”

祁琅猛地睜開眼睛,就看見梅爾欲言又止地站在面前。

她側了側臉,正對上一雙溫柔碧色的眼睛。

修長挺拔的男人微微躬身,以一個柔順的姿勢站在她身後,白皙清勁的指骨間還纏着她一縷柔軟的長發。

“是你啊。”

祁琅懶散看着他,倒也沒多少驚訝:“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晚上。”

萊斯抿唇一笑,深邃的眉眼湊近了看,更顯得妖異豔美:“今天晚上一回來,我就在等待您。”

祁琅不置可否:“走這一趟,有什麽感悟沒有?”

“有很多。”

萊斯輕笑着,手上動作不變,卻微微貼近她,溫熱的氣息若有若無拂在她鬓角,像是情人間旖旎的耳語:“最重要的一個就是,我想念您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想離開您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