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克拉斯是很特別的一個軍團,裏面最多的不是森林精靈中常有的弓兵,而是使用重甲精矛的步兵。這個軍團是大約近百年前才成立的,初始是從各個軍營中挑選精英,後來放開了條件,準許森林裏的适齡精靈報名,經過無數選拔和訓練的精靈可以進入,磨煉十年之後,他們将成為軍團的一員,去到北境守護王土。

萊戈拉斯的朋友庫蘭和特修裏都因出色的身體條件進入了克拉斯軍團預備營。兩個精靈興高采烈地擊掌。

“最後一組。”負責念號的埃盧覺得這兩個名字有點拗口,“陶多麗,萊吉斯。”

上來了兩個精靈。

一個黑發綠眼睛,稍微瘦削一點,一個銀發藍眼,略微高挑一點,都長得極為出色,似兩棵極為挺拔的小樹。

選拔的标準第一看身體,其實未經訓練的精靈族人身材都差不多,一般的纖細高挑,一般的柔韌性好,當然不排除個別,像庫蘭那種生來比較健壯的,就直接被大将軍選進了克拉斯軍團預備營。

而這兩位嘛……一看就是典型的森林精靈模樣,只是兩人都用布圍着半張臉,只剩眼睛忽閃忽閃的。

“你們這是……”

“對不起大人,我們這兩天都有點花粉過敏。”個子稍微高一點的那個說,不知是不是因為口鼻都被蒙住的原因,聲音壓得很低,很悶。

埃盧點點頭,這是可以理解的。

“合格。”

兩位“花粉過敏”的精靈總算松了口氣。

“大人,接下來需要我們做什麽?”矮個子的那個問。

“去往那邊的空地,準備箭術測試。”埃盧解釋道,“放心,只是很簡單的測試。”

兩個精靈面面相觑。

“我不明白,大人,克拉斯軍團不是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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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預備營的人選已經夠了,第三箭隊還有缺。”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傳了過來。

萊吉斯與陶多麗轉過頭去,那邊站着一個英挺美麗的女性将軍,一頭月光般的銀發在腦後束成馬尾,雙眼銀灰如同暗夜中的雪原——費麗弗琳!

萊吉斯與陶多麗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這是今天下午的最後一組,女将軍看了遞上來的報告,打量着兩個年輕人,滿意地點頭。

“感受它的光滑度,讓手指學着适應。”費麗弗琳一面握着陶多麗的手腕糾正她的姿勢,一面說道,“你抖什麽?”

“沒有……”

“不要緊張,好好表現,陛下很快過來,如若你們運氣好,說不定能進陛下的……”她話音剛落,陶多麗手中的箭已嗖地射了出去,直直地釘進了靶子邊緣。

費麗弗琳長眉一豎:“你急什麽急?誰讓你松手的!”

“費麗弗琳,多年不見,你的脾氣還是那麽暴躁啊。”

兩道修長身影走了過來,一位身着深綠獵裝,削薄唇角微微上揚,一位穿着銀色王袍,冰藍雙眼波瀾不驚,正是大将軍與幽暗密林之王。圍觀衆人接連行禮。

“多年不見,大将軍也是一如既往一針見血啊。”費麗弗琳頭也沒擡,只唇角彎了彎,右手仍然固定着陶多麗的手腕,左手拿起一支箭塞到陶多麗手裏,接着又扔給了一把弓給等在一旁的萊吉斯,“繼續。”

瑟蘭督伊在椅中坐下,看着場中的兩個精靈:“他們的臉是怎麽回事?”

亞爾維斯聳聳肩,表示不知情。

“落點尚可。”費麗弗琳對陶多麗道,“你去把那支箭□□給我。”

陶多麗一路小跑着過去,瑟蘭督伊看着她的動作,心中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的東西掉了。”亞爾維斯走過去,将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那是一條看上去很有些年頭的項鏈,墜子外形是一個栩栩如生的鹿頭,中間嵌了一顆流光溢彩的綠色寶石。

瑟蘭督伊接過那項鏈看了會兒,臉色漸漸變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場中兩個年輕人身上,陶多麗已經撿回了箭,正将它遞給費麗弗琳,而等在一旁的那個高個子則一直注意他們這邊的情況,對上他探究的目光,那精靈果然略帶驚慌地垂下眼,一抹清澈的冰藍轉瞬即逝。

怒火瞬間就在瑟蘭督伊心底燃了起來。

“很好。”他站起身來,慢慢開口,“你們叫什麽名字?”

“回陛下,陶多麗和萊吉斯。”那高個子答道,聲音果然刻意被壓得又低又啞。

“陶多麗,萊吉斯?”他開口,不知是在命令誰,“摘下他們的假發。”

亞爾維斯愣住了,假發?他知道外面的人類集市上有這玩意兒賣,但是,王國中誰會……他心中一動,驀然轉向場中那兩個年輕人。

費麗弗琳動作利落地揪住萊吉斯的銀發向下一拉,他毫無防備,向後一個趔趄,滿頭璀璨奪目的金發頓時水一樣地流瀉下來。陶多麗的黑發也掉落在地,原來她長着一頭厚厚的,秋日漿果似的棕紅發。

圍觀衆人目瞪口呆。

整個王國裏只有兩位金發者,其中的一個正戴着王冠,神色冷峻地站在中央,所以,那位所謂的萊吉斯……必然就是王子殿下,那麽,那位垂着頭的,明豔動人的陶多麗,自然便是國王陛下的養女,陶瑞爾小姐了。

精靈埃盧突然很想自戳雙目。

“這是誰的主意?”

“Ada,請聽我……”萊戈拉斯心知不妙,乖乖地軟着嗓子道。

“不要讓我再問第二次!”瑟蘭督伊臉色一沉。

這兩個小家夥實在是無法無天,亞爾維斯搖頭。這可是真正的選拔,入選的精靈将來都是要戰鬥在第一線的,他們當是鬧着玩兒的麽。

“是我!”

衆目睽睽之下,陶瑞爾突然仰起臉看向國王:“一切都是我的主意,跟萊戈拉斯沒有關系,是我逼着他陪我一起來的!”

“陶瑞爾!”萊戈拉斯驚愕地轉頭。

“所以我的話你聽不進去是吧?”瑟蘭督伊瞪着他的養女,“那麽,你……”

“不用你提!”她打斷國王的話,淚水在眼眶裏滾來滾去,聲音卻半點不肯軟下來,“我自己滾回去抄法典。”說罷轉身就跑。

費麗弗琳對陶瑞爾簡直刮目相看,這女娃娃竟然敢當面拂了陛下的面子……啧啧……

瑟蘭督伊氣得七竅生煙,卻拿她半點辦法都沒有,于是轉頭看向一旁的萊戈拉斯:“你也給我滾回去,找修頓大人領罰。”

一出鬧劇結束,他只覺得腦袋突突地疼。

“陛下,那第三箭隊這裏……”女将軍收拾好心緒,上前鎮定地問道。

“先空着,之後再找合适的人選。”

“陶瑞爾!陶瑞爾!你去哪兒?”萊戈拉斯跟在那個身影之後大喊。她去的并不是王宮的方向。

“別跟着我!”她喊道,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哭腔。

她拼命地跑,跑過王城的大道,穿過密林的小徑,不知疲倦,一直到兩方潔白的大理石前才停了下來。

她有多久沒來看望ada和nana了?

她喘着氣,流着淚,跪坐下來,慢慢将臉頰貼到冰涼的大理石面上。

她這樣傷心,并不是因為國王毫不客氣地當衆揭穿她,而是因為這樣一來,整個王域的精靈都知道國王在這件事情上所持的反對态度,那麽将來,無論她用什麽樣的辦法,幾乎都不可能有箭隊敢接受她了。

瑟蘭督伊的意志堅定如磐石,她努力了那麽久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意,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去做了。去年生日的時候他問過她的心願是什麽,當時她沒有回答。事實上,她只有這一個願望,這一個當時未曾說出口的願望,可是,他不允許。

她輕輕撫觸着ada的墓碑,疲憊而絕望地想,如果,當初收養她的不是國王陛下就好了……

“陶瑞爾?”亞爾維斯險些以為自己又看錯了,可是,那倒在加布裏爾墓前沉睡,臉上還有淚痕的姑娘是誰?

天空已經黑沉了下來,難道她整個下午就一直呆在這兒?

“陶瑞爾,醒醒。”

陶瑞爾睜開眼,看到一雙溫和剔透的棕色眼眸:“将軍?”

“你在這兒幹嘛?不是讓你回王宮裏去嗎。”亞爾維斯看着她紅腫的雙眼,心道這丫頭只怕是真傷心了。

“不想回去,回去又要抄法典。”她靜了幾秒才完全恢複意識,揉了揉眼睛,悶悶地說。

“你呀……”亞爾維斯笑起來,“果然還是個孩子。”

陶瑞爾懵懵地看着他。

“不過是抄幾遍法典而已,你都受不了,還想着去軍營?”他搖搖頭,與她并排坐下,做出個要談話的姿态,“你在陛下身邊,犯了錯誤,陛下不過讓你抄抄法典,連打你都舍不得,更別說讓你吃半點苦頭,但要是在軍營裏犯了錯,那些苦可不是你能想象的。”

“我能吃苦。”陶瑞爾皺眉。

“你能吃苦,可你能承受戰争帶來的傷害嗎?”亞爾維斯望着不遠處的軍營,語聲淡淡,“血漿,噩夢,甚至是死亡。”

“我知道。”陶瑞爾有些失望,有些倔強地偏過頭去,“亞爾維斯叔叔,陛下已經拒絕了我的要求,我不希望您是他的說客。”

“除了這些你還知道什麽,陶瑞爾?兵刃與撕裂的肌體分離帶來的劇痛,為了任務即使被匕首割斷喉嚨也不能呼喊。陰霾遮蔽天空,流箭代替飛鳥,喝酒是為了幫助睡眠,咽下食物只是為了裹腹,你的夥伴今天還在對你笑,明天就可能變成一具屍體,而你連拼出他完整的身體都做不到。”亞爾維斯側頭看着她緊抿的唇角,“縱使僥幸活下來,縱使多年不經戰事,那些噩夢仍會纏着你,戰士們血肉模糊的臉提醒着你有的事情從未真正終結,這所有的一切,你都能承受嗎?”

陶瑞爾打了個寒顫。

他看着她蒼白的臉,嘆了口氣:“孩子,戰争不是史詩,不是詩人吟誦的那些歌謠,既不好玩,也不刺激。它能給予你榮光,也能埋葬你的心,你得明白陛下的苦衷,那是真正愛着你的人絕不願讓你去經歷的一切。”

“但我并不是為了榮光才想選擇它。”陶瑞爾使勁搖頭,像是想要将亞爾維斯描述的那些可怖的畫面從她的腦海中趕走,她有些難過地開口,“我也不是因為覺得無聊才選擇它。大将軍,總得有人來做這些事情。如果您手下的戰士都可以做到,我為什麽做不到?難道他們沒有愛着他們的親人?如果我是無憂無慮地長大,或許一切都會不同。但事實不是這樣,有些事情我從未忘記,也不能忘記。即使在最光明的王域裏也有暗影的存在。那些肮髒的物種帶走了我ada與nana的命,也帶走了陛下所愛過的人的命。大将軍,我只是想像你一樣,像個真正的戰士一樣殺了他們,越多越好,這樣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痛苦才不會再次降臨到我們的族人身上。至于要付出些什麽,坦白說,我畏懼,但,我不在乎。”

她的目光漸漸堅定,清冷的嗓音中有着不容亞爾維斯忽視的力度:“大将軍,如果您不能幫助我,至少不要阻攔我。那是我的願望,從小到大,唯一的願望。”

亞爾維斯再無言語。暮色深濃,他的眼睛埋葬在一片陰影中,像是失去了光芒的琥珀。許久,他慢慢地開口,出乎陶瑞爾的意料,那聲音有些疲憊,有些寂寥:“如果你根本不能說服陛下,你便不能保證在将來能說服自己。那麽,這唯一的願望,我勸你還是換一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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