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湛樂拿出來的酸奶是紅棗味兒的,他喝不慣純奶味,覺得腥,總得混點別的味道在裏頭才行。

又酸又甜的味道在口腔彌漫開,湛樂關上冰箱門,坐回沙發上,繼續和程在打電話:“你品品你說的是什麽話,我才剛放假。”

“嗯。”程在應了一聲。

“你就讓我去打工,”湛樂啧了聲,“還不開工資。”

“嗯。”程在又應了一聲。

程在的聲音有點兒啞,應聲的時候尾音被拖得慵懶又綿長,湛樂把手機拿遠了點兒,又嘬了口酸奶想了想才嘆了口氣,無奈道:“今天不行麽?”

“我得上班,”程在終于說了句長的,“還有一個小時我就去醫院了。”

“夜門診啊?”湛樂把喝完的酸奶瓶丢進垃圾桶裏。

“嗯。”程在說,“我們醫院沒了我就得倒閉,我得去拯救它。”

“操,那你吃飯了麽?”湛樂扯着嘴角笑了笑,“你剛醒吧?聲音都是啞的。”

“路上買點兒吃的就行,”程在的聲音有了點兒起伏,大概是起床了,“明天,約好了啊。”

“哎哎哎,行,”湛樂說,“我知道了。”

程在不知道自己在固執什麽,但湛樂答應之後他的确要輕松了不少。

連帶着壓在心頭那塊的石頭都松動了似的,起床都有勁了。他把耳塞放進盒子裏,随便拿了點兒面包什麽的熱了熱将就吃了,家裏沒牛奶就倒了杯水,喝完之後又開始換衣服洗臉什麽的。

他收拾得很慢,每一個動作都要擺一個姿勢似的,收拾完了恰好到了出門的時間,幹脆直接去了醫院。

一般夜門診開始那段時間都沒多少病人,但今天那兒已經有了一個抱着孩子一臉焦急的婦女,看見程在進了診室之後急急忙忙地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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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又是一通檢查,孩子病得挺重的,得住院了。

“那她可不可以吃香蕉?”婦女臨走前問了句。

“不可以。”程在說。

“不是都可以喝米湯了嗎?”她還在問。

香蕉和米湯有什麽聯系?它們甚至品種都不一樣,有什麽好問的?

程在恨不得摳出十八個問號挂在自己頭上。

還是賴季長韻那條消息吧,程在覺得自己看什麽都不太順眼了。

每天都會遇到的這樣的奇怪的問題和莫名其妙的連接方式,原本應該習慣了的。

“醫生?”她有些疑惑地程在。

“不好意思,”程在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強撐出笑容看着她,“她不可以吃香蕉,和能不能喝米湯沒什麽聯系。”

這位婦女又看了程在兩眼才嘟囔着什麽走了出去。

“今天心情不好啊?”護士進來看了程在一眼,“要不要吃點兒甜的緩緩?”

“又是你那馬卡龍麽?”程在看她一眼,扯了扯嘴角,“不用了,我自己調節一下就行。”

“好吧。”護士點了點頭。

入夜後的兒科夜門診才逐漸忙起來,有時候比白天人都多,程在的脾氣硬是在這種情況下一點點磨沒了,最後交接完工作走出醫院的時候感覺自己是飄着出去的。

季長韻遲了一整晚的反射弧終于回來了,卡在程在剛上車的時候給他打了個電話,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他媽又拉黑我幹嘛!”

“從前有個人,”程在戴上耳機,發動了車,“問我國慶有沒有假,問到一半他就不回我了。”

“然後呢。”季長韻可能是沒睡醒,反應非常遲鈍。

程在嘆了口氣:“然後他就被我拉黑了啊。”

“……哦?哦……操,”季長韻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我就問問你他媽有沒有假,沒想幹別的。”

“有假,”程在說,“你還有什麽疑問嗎?”

“……沒了。”季長韻說。

“好的。”程在挂斷了電話。

經過了一晚上患者的摧殘,程在已經沒什麽脾氣和心情了,整個人宛如一具行屍走肉,開車回了家,倒床上戴上耳塞就開始睡。

夢境很雜,有回到大學課堂上課的時候,也有和同學一塊兒泡圖書館的時候,但更多出現的畫面都是小時候,在一個老院裏,四周強迫斑駁,露出紅磚和水泥,天空下着雨,院子裏站着三個孩子,他們理應去屋檐下躲雨,但他們寧願站在樹下,聽着屋子裏凄厲地哭喊聲。

“這是第幾個了?”旁邊的女孩兒湊過來問。

第幾個了?

這是第幾個想跑的了?

“不知道。”程在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想跑的,都死了,”女孩兒把臉埋進膝蓋裏,打着顫小聲說,“這是第三個,想跑的,她要死了。”

過了會兒,她又擡起頭,漆黑無神的眼瞳直視着前方,聲音比剛才還要小,幾乎淹沒進雨聲:“你想跑嗎?待在這裏也會被打死的,你要不要跑?”

窗外驟然響起雷鳴,程在騰地坐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瞪大了眼睛在卧室環視了一圈。

天不知道是黑了還是被烏雲壓走了明亮的顏色,卧室沒有開燈,他戴着耳塞,除了方才那聲将他驚醒的雷鳴外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

放在床頭的手機亮了起來,程在回過神,摸過手機來看了眼,是湛樂的電話。

他清了清嗓子,取下一邊耳塞接起電話:“喂?”

“我靠,你再不接電話我都打算回去了,”湛樂有點兒郁悶地喊了一嗓子,“不是讓我來給你做飯嗎!開門啊!你不會還在醫院吧?這都七點多了!”

“……我睡着了,抱歉,”程在把手裏的耳塞丢到床頭,快步走過去開了門,“不好意思啊,睡着了。”

“我跟你講,”湛樂站在門口指了指他,“你今兒必須給我開工資。”

“必須開。”程在點了點頭,讓湛樂走了進來。

家裏甚至還沒開燈,程在把燈打開,又幫忙把湛樂買的菜拎進廚房:“我昨天那麽突發奇想的……”

“嗯?”湛樂看着他。

“給你造成什麽麻煩了麽?”程在也看着湛樂,手摸到廚房的燈輕輕按開,“一個電話就喊你過來做事之類的。”

“你這話現在說是不是有點兒晚了啊?”湛樂唇邊扯出一抹笑。

“我随便說說。”程在拍拍他的肩膀。

“還行吧,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兒,”湛樂把菜放到臺子上,“不過我現在突然有一個問題。”

“嗯?”程在看着他。

“為什麽我給你做飯,我還得拎着菜跑你家來啊?”湛樂把買來的幾個青紅椒丢進盆裏,表情有些糾結,“難道不應該是你去我家,求我給你做麽?”

“……是啊,”程在笑了,唇邊漾開的笑意很淡,“好神奇的問題,我完全沒有思考過。”

湛樂也沒思考過。

昨天程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語氣裏大概藏了一絲他本身都沒有注意到的祈求,仿佛餓了八百多年就為了等這一頓似的。

是他沒聽過的很弱的程在的聲音。

“下次再想吃飯,哎,再想吃我做的飯,”湛樂開始洗菜了,“就去我家吧。”

“啊。”程在看着湛樂的背影。

“記得付工資。”湛樂繼續說。

“沒錢怎麽辦啊,”程在走過去靠在臺子邊,看湛樂洗菜,“我教你寫作業吧。”

湛樂睨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拿起一個洗好的青紅椒丢到案板上:“我給你做飯,吃完了,你往那兒一躺,我寫作業?怎麽了現在你的愛好不是上班兒了是折磨我了是麽?”

“不是,”程在把青紅椒放好,“人家林向骁天天學習,我就沒見過你寫作業。”

“那是學神,”湛樂說,“我就一粉碎性學渣。”

程在又笑了,笑意比方才要深了許多,他剛想開口,門鈴聲就打斷了他的話。

“我去開門。”程在說。

他穿過客廳,走到門邊,打開門,門外站的是季長韻,手裏還拎着燒烤和啤酒:“來來來幫個忙!”

“你怎麽來了?”程在幫忙接過了他手裏的那些東西。

“啊?我來陪着你啊,”季長韻莫名其妙地斜他一眼,“你不是每年這段時間心情都不好麽?陰晴不定的,還老做噩夢。”

“是麽?”程在把燒烤放到了餐桌上。

“是啊,”季長韻無奈地說,“你自己沒發現吧?”

大概吧。

程在只記得自己每年都會有一段時間陷入過去的回憶中,想逃逃不出來,雷鳴和雨聲永遠都讓他沉浸在噩夢裏,至于自己的情緒到底怎麽樣,還真沒注意過。

反正以往能接觸到他情緒的只有季長韻,而季長韻心大得能開個足球場。

“……所以我才問你國慶有沒有假,”季長韻啧了一聲,“你要上班兒我就不陪你了。”

程在沒說話,開了瓶啤酒放桌上,又轉過身去拿了三個杯子來。

“還有誰?”季長韻愣了愣。

“湛樂。”程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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