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校園(五)
上回鬧了不愉快,秦非陽倒與林喬走得更近了,還一反常态,一到飯點就和林喬去學校的食堂,上下學也從不和趙世清季斌一塊兒,偶爾兩人視線交錯,秦非陽就臉色一沉,很快移開看向別處。
趙世清不知兩人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秦非陽對他這态度是什麽意思,暫時懶得理會。倒是季斌看出些隐晦的端倪,動不動找趙世清吐槽秦非陽見色忘義。
臨近期末,每個人桌上都堆滿了雪花似的試卷與練習題,遠遠看去,堆在課桌兩側的厚厚的書本如同牆砌,一個個腦袋深埋在裏頭辛苦耕耘,不過,像季斌這樣的只會在裏面睡覺。
一到下午,教室裏開了冷氣,只要側頭就能看到窗外的空氣翻滾着熱浪,似乎只要伸出個手掌,就會聽到“哧”的一聲皮肉焦灼的聲音。
好不容易熬過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趙世清看了一眼林喬的座位,桌上空蕩蕩的,顯然主人不在。
很不湊巧,秦非陽也不知所蹤。
趙世清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收拾東西。
季斌從身後一臉猥瑣地湊過來:“非陽這小子天天不知去哪裏浪了,咱不能示弱,今天帶你去個好地方,走不走?”
趙世清手一頓,見季斌眼睛亮亮的,點了下頭。
“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
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兩人七拐八拐進了一條小巷,只見盡頭處一扇破破爛爛的鐵門,走近了,兩人清晰的腳步聲在巷口回蕩。
季斌眨了眨眼,一臉神秘:“等着!”
他上前幾步,按了一下門鈴。
趙世清這才注意到石磚牆上極為隐蔽的地方還有這東西。
片刻後,就有一個衣着普通,身量中等的中年男子走出來,看着兩人皺了皺眉:“你們走錯了。”
季斌一到陌生人跟前,那股子氣勢與淡定就出來了,他掏出一塊類似賭場籌碼的東西笑笑,然後很快收了回去,手揣在褲袋裏與那中年男子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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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世清覺得季斌挺欠扁,卻見那男子側身讓開,神情謹慎而恭敬,只是那雙夜色中頗為犀利的眼神一直在他身上逡巡。
季斌有些不耐:“我朋友,一起的。”
男子沒說什麽,放兩人進了大門。
這是一個四合大院,季斌輕車熟路地帶趙世清走進其中一間屋子,不料屋子裏頭大有乾坤,兩人沿着下行的樓梯到了地下室,又經過一條逼仄的過道,盡頭有兩個黑衣人拉開推拉鐵門,燥熱的空氣頓時裹挾着煙味與微弱不明的呼喝聲湧到兩人面前。
“你怎麽知道這裏?”
眼前是十幾張賭桌,每張桌子旁邊都有一個面帶微笑的荷官正在發牌,還有兩位穿着短裙的女子負責收發籌碼,煙霧缭繞間,一群看不清面目的賭客在碼房和賭桌間穿行,咒罵聲、哀嘆聲,還有籌碼碰撞的清脆聲響不絕于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這是一個地下賭場。
季斌搖頭晃腦:“我表哥帶我來的,他在這兒放高利貸,上回跟着他來這兒玩了一圈,你猜我贏了多少?”
趙世清不想猜,皺起眉:“你哪來的錢?”
季斌家裏不差錢,但他爸看得嚴,不可能給他這麽多。
季斌收了得意的神情,朝着趙世清正色道:“問我哥借的,你放心,我有分寸。”
趙世清對這種地方有些排斥,剛想拉着季斌出去,耳邊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朝聲源處看去,只見一個衣衫不整,蓬頭垢面的中年男子抱着面前一個面白唇紅的青年的腿哭得涕泗橫流,嘴裏跟含了石子似的含含糊糊哀求:“再借我十萬,這次我保證還!我兒子幹爹是做大官的,秦明!秦明你知道嗎!我讓我兒子去借,你……”
後面的話有些聽不清,可趙世清卻笑了。
季斌倒沒注意,只跟着瞧了一眼,有些不屑:“這種人我哥可見得多了,聽說這個還挺有意思,都賭了十幾年了,他老婆生了兒子沒錢養,不知道被送到什麽鬼地方,後來老婆也受不了逃了,現在全靠他姘頭養活,還戒不了賭,也不知道這些女人怎麽就一個個都瞎了眼……”
他忽然頓住,神色怪異:“不過我哥說這男長得倒是人模狗樣,原來也有點身家,這麽一想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趙世清問:“他還欠你哥多少錢?”
季斌:“記得不少,有一本證了吧。”
一本房産證。
趙世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沉下臉色:“走吧,我不喜歡這地兒,你以後也少來,要是還敢賭,別怪我去你家拜訪。”
季斌頓時滿臉操蛋:“祖宗,我又哪裏得罪你了?說翻臉就翻臉,不來還不成?”
趙世清徑直往前走:“成啊,怎麽不成?”
季斌朝他哥比了個手勢,然後跟了出去。
*****
林喬下午請了假,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消失了十七年的便宜爹找上門來了。
三年前林耀民就托孤兒院院長來找過他,當時他賭場得意,手裏有幾個小錢,就像把林喬認回去。
起初林喬見林耀民開着車來,衣冠楚楚,便也動了認親的心思。只是沒過半個月,林耀民就把那輛車押出去了,林喬看出林耀民本性難移,要真回去沒什麽安寧日子,更不說秦明可能就此不管他了,兩廂衡量,此後林耀民再來找他,他就找各種理由拒而不見。又過了一段日子,林耀民為還滾雪球似的高利貸焦頭爛額,也顧不上林喬這邊,兩人也沒再聯系。
可林喬沒想到,中午吃過午飯回寝室,就有隔壁宿舍的同學過來敲門,說他爸來找他了。林喬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雖厭煩極了,卻也怕林耀民找到班上去,事情更不好收拾,就拉下臉走了出去。
林耀民當然沒什麽好事,一開口就是借錢,林喬吃驚之餘又是大惱,本想和林耀民理論,可周圍同學老師來來往往,只好憋出一句“換個地方說”,然後又托室友跟劉老頭請了假,這才離校。
林耀民把林喬帶回自己租的房子,痛哭哀求,說這回真的走投無路,如果林喬不幫他他就自己去找秦明。林喬還來不及發怒,門外就一陣砰砰砰的拍門聲,鐵棍打在防盜門上的巨大聲響響徹整個樓道,對門只開了條門縫看情況,一見幾個背心花臂的健壯青年立在外頭,頓時吓得跟鹌鹑似的,不二話縮了回去。
林喬沒見過這要殺人似的陣勢,也慌了,左想右想也只能給秦非陽打電話,可還沒等秦非陽到,林耀民已經被人提着衣領拖了出去,上了一輛面包車後就消失在街頭。
林喬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想到剛剛還與他說話的林耀民如同水汽蒸發般猝不及防地不見了,一時茫然無措,直到秦非陽出現在門口,才哇地一聲痛哭出聲。
下午兩人一同“失蹤”的謎底總算解開。
只是林喬仍未告訴秦非陽他和他父親秦明的關系,甚至心裏陰暗而忐忑地想着,如果林耀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他就擺脫這個人了……
第二天是周六,趙世清睡得雲裏霧裏。先前他在人間無所歸依,游蕩了太久,如今能有個實處讓他踏踏實實地落下,一時十分貪戀這種感覺,然而有人存心不讓他好過,只在卧室門外及其敷衍地敲了兩下,就推門走了進來。
趙世清眼睛還未睜開,先冷冷開口:“誰讓你進來的?”
秦非陽臉上僵硬,淩厲看着趙世清:“你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趙世清坐起身,擡眼一笑:“要說什麽?我聽聽。”
他眼角還殘留一抹頹靡的紅暈,微微斜飛上揚,一股奇異的韻味從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傾瀉而出。
秦非陽眼中閃過一絲怔忪:“你這回考第一,是不是私下威脅林喬讓給你的?”
趙世清覺得挺有意思:“他跟你說的?”
秦非陽頓時陰沉下臉:“跟他無關。”
趙世清“吃吃”地笑:“那你憑什麽來質問我?”
他覺得無趣,側過頭閉上眼淡淡道:“請你離開我家,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
秦非陽皺起眉:“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因為陳靖海?”
趙世清臉上一緊,控制不住地盯住秦非陽,濃重的霧氣在眼裏氤氲,冰冷地可怕:“你,滾出去。”
秦非陽面色一變,一字一句道:“你別逼我。”
說完就大步跨了出去。
趙世清竭力控制住氣息,赤着一雙腳下床,走到樓梯間。
李媽正在打掃衛生,聽到聲音擡起頭,臉上帶着慈愛的笑:“清清,起來了?”她從趙世清還在襁褓時就進了趙家,照顧趙世清到現在,比鄭雪華與他相處的時間還長,感情一直深厚。
趙世清漸漸放松,神情柔和下來,溫聲道:“李媽,以後秦非陽再來,您別給他開門。”
李媽一愣,随即應聲,什麽也沒問。
“對了清清,我兒子今天帶女朋友回家,我過會兒回去一趟,中午再過來給你做飯,行不?”
趙世清笑:“沒事,中午我出去吃,您就安心回家,這兩天都不用來了。”
李媽有些不安,見趙世清安撫地看着他,才定下心來,臉上浮現出一絲喜悅:“那我走了,有事就給我打電話,我馬上過來。”
趙世清點點頭,下樓送李媽出門。
外面陽光有些刺眼,趙世清眼前晃了晃,剛想關上門上樓,就聽李媽在門外喊了一句:“靖海來啦。”
趙世清頓住,心口莫名跳了一下,竟有些緊張。
直到那道高挑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忽然呼出一口氣,繃緊的身體才徹底松懈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報道報道!麽麽!